魔门的修炼宗旨就是放大七情六欲,方法也是五花八门, 其中不乏一些邪崇之术和旁门左道,也出过几个为祸一方的魔头, 虽然这些人最后都因心性跟不上修为而迅速陨落,但也不妨碍魔门在修真界沦落到比剑修还要不受欢迎的境况。
当然,旁门左道也并不是完全没用,像是这一次不就派上用场了吗?
然而,哪怕魔道九州高喊着“别让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粥”,大部分的法修宗门依然极力避免跟这群麻烦精扯上关系,谁知道他们会不会一不留神就走火入魔了。
但要说法修跟魔门关系差,那也未免太冤枉,因为冲在反魔第一线的是以法华寺为首的佛修。
“我们那边的皇帝也不知道被那群大和尚灌了什么迷魂汤,成日里心心念念着要建佛寺、渡来生,”徐世暄的语调相当不屑,“那群秃驴有什么好?能让他金枪不倒还是长命百岁啊?还不是跟我们一样想掏空他的国库?”
阿恬眨了眨眼,“慈悲为怀的大师怎么能跟你们一样呢?”
“这就是白师妹你天真了,”打了个响指,徐世暄笑的意味深长,“能够看破这凡尘的大和尚早就成佛了,还留在这里的都是看不破的。”
“想要建更多的佛寺,想要更多的信徒,想要更多的布施……人的欲望总是无穷无尽,即便是得道高僧也无法完全摆脱,我也不是说他们心性不佳、六根未净,只不过在我看来,那群佛修与吾辈魔道众人其实并无不同,都是在这红尘中挣扎的可怜虫罢了。”
“要是双方摆明车马倒也还好,做过一场定输赢尚算爽快,可人家就不,非要打机锋、讲佛道,还美名其曰佛渡众生,我们最不擅长和这样的家伙打交道了,真是太烦人了。”
说到这里,他突然右手握拳敲了一下左手掌心。
“啊,我想起来了,姓白的,前几年是不是还有个小尼姑追在你后面,哭着喊着要还俗来着?”
“还说什么要跟他当一对普通的凡尘夫妻,体会最平凡的幸福,”徐世暄越说越来劲,“你是不知道,可把法华寺那群秃驴给吓坏了,跑来北海兴师问罪,结果呢,到头来这两人其实就说过一句话,还是在修真界投票的时候说的客套话!”
此话一出,阿恬震惊极了。
这世上竟然还有为了男人不想当神仙的人?
她保持着震惊的情绪扭头去看白心离,白心离看上去跟飞鹰一样无辜。
徐世暄已经乐不可支了,“哈哈哈哈哈这件事简直可以支撑我乐个百八十年,让那群大和尚什么人都敢收,吃到苦头了吧?”
无论如何,从他幸灾乐祸的样子来看,他们跟佛门的关系确实已经差到一定地步了。
说白了,还是因为他们两家利益竞争的太激烈,凡间的国家就那么几个,皇帝也那么几个,国库也就那么大,这个多得,那个就吃亏,事情总是不能尽如人意。
算来算去,跟魔道九州关系最好的竟然就是北海剑宗了,虽然二者每年三月三都要打个你死我活。
依阿恬看来,徐世暄能与白心离如此熟络,在庐临州魔门中地位一定不低,可白心离一封信就能让庐临州魔门派徐世暄冒着生命危险登岛,如此行为,远胜不少法修门派,这难道还真是打出来的感情?
此时的阿恬还不知道自己依然低估了徐世暄在魔道九州的地位,不过不要紧,当事人很快就要亲自纠正她了。
“既然你来了,便随我去面见师父吧。”被揭了往日八卦的白心离说道。
“不急,不急,”徐世暄摆了摆手,“我还没跟白师妹好好熟悉熟悉呢,机会这么难得,下次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呢。”
阿恬觉得是时候掏出金子让他滚了。
“毕竟天地间的道种就余下咱们三个,怎么说也是一伙的,不好好认识认识可怎么行?”
徐世暄的这句话成功的让阿恬停下了掏金子的动作。
“……道种?”她歪了歪头。
“对啊,”青年耸了耸肩膀,指着她说道,“道种甲。”
他接着指向白心离,“道种乙。”
最后他指了指自己,“道种丙。”
“三颗地里黄的小白菜,这下子齐了。”
没等其余两人做出反应,徐世暄就把飞鹰又塞进了袖子里,从山石上站了起来,几步走到少女面前,“来重新认识一下吧,白师妹,虽然你我在此之前从未谋面,但现在也为时不晚。”
“如今现世的道种,四十六颗被仙灵吃了,一颗归位了,只剩我和白心离,现在师妹你又横空出世,我觉得,我们很有必要坐下来好好谈谈啊。”
“……大师兄,也是道种吗?”阿恬认真的问道。
白心离点了点头。
随着他的动作,她心中的很多疑惑便迎刃而解。
在前往罗浮山的路上,白心离被奇怪的修士追杀时说的“天下有四十八人与我道路相合,是以不死不休”和他在绿衣仙灵袭击时不顾修士与仙灵的约定悍然与其动手,都是因为他也是道种。
考虑到朱篁至死都不清楚自己的道种身份,那么指使修士袭杀白心离的人也呼之欲出了——就是眼前这个徐世暄。
这可真是一笔烂账。
徐世暄乐此不疲的派人追杀白心离,可他本人看上去倒没对后者怀有多深的恶意,加上道种之间的争夺不能假他人之手,这家伙的一系列行为就明显是在找事和刷存在感了。
阿恬立刻打起了精神,在心中的小本本上把“徐世暄”三个字记到了“宋之程”的旁边,还不忘打上一个重点记号。
“按理来说,咱们三个现在就应该打的昏天黑地,毕竟只能有一个人活下来,”尚不知道自己已经被白师妹列为劲敌的徐世暄犹自继续说道,“可惜计划赶不上变化,仙灵那群大老爷成天搞事,把足足四十六颗道种都吞下肚了,自然也不会放过咱们这三条漏网之鱼,修士又被约定所束缚,这种情况下,要是咱们再窝里斗,那也未免太没眼色了。”
阿恬和白心离对视了一眼,也都坐了下来,算是赞同了他的说法。
见到自己的意见被采纳,徐世暄显得很高兴,也不知道是不是魔门功法的缘故,他的喜怒哀乐都表现的颇为明显,倒是有了一股孩子般的天真。
“凡人敬畏老天爷,修士敬畏天道,而仙灵呢,则是对天道满腹怨言,”他摇头晃脑的说道,“可天道究竟是个什么鬼东西,恐怕谁也没有我们更清楚了。”
“天道是个支撑架,”他张开双手比划了一个方形,“天地初开时万物蒙昧,自天道诞生起才拥有了秩序与规律,万事万物得以自行运转,世间也得以不断延续。”
徐世暄一摊手,灵力勾勒的方形也随之消失了,“可现在,这个框架崩塌了。”
“天道一日无法归位,世间一日走不上正途,这种状况维持一日两日当然没有感觉,一年两年也问题不大,可一百年两百年就已经是强弩之末,在第三百年,天地开始分解崩坏,”说到这里,徐世暄指向了剑阵之外,“你们看这北海,看这头苏醒的鲲,它们就是天地崩坏的最好证据,有灵气汇聚的地方,自然就会有灵气消散的地方。”
“依我看,这凡世间,只怕是离完蛋不远了。”
第52章
阿恬明白徐世暄的意思。
在失去了天道的支撑以后, 哪怕万物都在按照惯性继续在原本的轨迹上运行, 可整个元光大陆其实已经走上了失控的道路, 惯性可以让它们在初期保持原样, 却无法保证它们永远都呆在原本的位置上。
天道分解为四十九颗道种后,本该在三百年前就顺利归位, 然而因为方仙道和太玄门的推演泄露了天机,导致早已不服天道管制的仙灵一脉趁机发难,四十九颗道种被吞噬了四十六颗, 致使天道回归遥遥无期。
然而,在依靠惯性坚持了三百年后, 元光大陆最终还是彻底走向了失控。
俗话说得好,没有规则, 不成方圆。
现在的元光大陆,早就没有了方圆。
鲲鹏生活在太古时期,依赖着天地初开残留的混沌清气而生, 随着混沌清气的消散,这等异兽早就注定了沉睡至死的命运,而现在这头能苏醒并且在北海上兴风作浪,并不是因为混沌清气重现人间, 而是因为原本分布于各地的灵气开始向北海倾斜。
这世间的灵气总是恒定的, 向一方倾斜自然就意味着有的地方会变的稀薄。
“平衡被彻底打破了吗?”白心离若有所思,“这样就基本无解了。”
徐世暄故作沉重的点了点头, “谁说不是呢,你们八成是要跟这条大鱼日日夜夜相伴了。”
阿恬听着他们的对话, 抬头向剑阵外望去,闪烁的星空遮挡住了她的视线,只能隐隐约约的看到鱼鳍的下摆,这只太古异兽正对北海剑宗虎视眈眈。
那又怎么样呢?
她听见心底有个声音冷漠的说道。
仙灵胡作非为,修士袖手旁观,这只不过是必然的结果而已。
天道并不会怜悯世人。
阿恬再次明确了这一点。
她也好,白心离也好,乃至徐世暄也好,都是一路货色,道种终归是道种,从根本上,他们就与旁人不同。
然而,天道并不是不会悲伤。
站起来走到剑阵边缘,阿恬把脸贴到了亿万星辰组成的圆壁上,而圆壁的外面就是鲲的鱼鳍,她闭上了眼睛,两行清泪顺着面颊淌下。
阿恬感觉自己在一瞬间被割裂成了两半,她的内心平淡无波,肉体却在痛哭。
这是一种难言的悲恸,它并非为了仙灵的叛逆,也不为了修士的冷漠,更不是为了自身的悲惨,而是为了这方即将走向灭亡的天地。
阿恬从来不知道,亲眼目睹自身守护的世界走向末路,会是如此之痛。
痛到灵魂都会麻木。
“她跟我们都不一样,白心离。”
徐世暄看着白恬的背影说道,这一次没再故作亲热的去恶心身边的青年。
“我很讨厌你,但我还挺喜欢她的。”
白心离看了徐世暄一眼,越过他走到了少女的身边。
“大师兄,你说,我为什么会这么悲伤?”她用袖子擦了擦脸。
“因为……我们现在都是人吧。”他最后这样回答。
阿恬并不是一个会伤春悲秋的女子,在脸上的泪渍被擦干后,她就与往常没什么不同了。
“天地再怎么崩溃也是个循序渐进的过程,”她说道,“解决北海上的这头鲲才是当务之急。”
“问题是——怎么解决?”徐世暄打了个响指,“我和我师弟是混在天星门的队伍里到达北海的,除开他们,还留在升仙镇的就是方仙道和太玄门了,若是你们想借助他们的力量,我也可以让师弟捎句话。”
听到天星门和方仙道的名字并列出现,阿恬的睫毛颤了颤。
“不必,”白心离说道,“北海剑宗的事情,由北海剑宗来解决。”
剑修与异兽打交道,自古以来就只有“迎战”这一个方法,之前按兵不动不过是顾虑北海沿岸的凡人乡镇会受到波及,所谓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就是如此了,不过这个问题在修士们到达升仙镇后就完美解决了。
方仙道这群炼丹的暂且不提,起码在北方扎根的太玄门是不会允许异兽在他们地盘上危害百姓的。
“那话题又绕回来了,你们要怎么解决?”徐世暄的二郎腿荡啊荡,“不是我唱反调,外面的可是一头太古遗留下来的鲲鹏,它能与仙人争锋,而你看看你们北海剑宗,连一个渡劫期的修士都没有,难道是要去送菜吗?”
这话阿恬就不愿意听了,“难道向其他门派求助就可以抗衡了吗?”
“不能,”徐世暄干脆的给出了答案,还冲她抛了个媚眼,“但是你可以拉着其他人一起死,得到一场盛大的陪葬。”
“哦,”少女淡定的回答,然后单手拎起了一脸欠揍的魔门弟子,作势就要把他扔出剑阵,“既然如此,徐师兄你就先走一步吧。”
鉴于修真界真的是个卧虎藏龙的地方,在徐世暄二十四年的人生里,他曾经认真设想过很多自己陷入窘困或者绝境的画面,并且为此设计了多套应对方案来脱离险境,可这无数套方案里,没有一套是告诉他在被一名少女单手提起来时该如何做的。
世事难料啊。
双脚离地的他发出了一声沧桑的叹息,然后身体一扭反手抱住了阿恬的手臂,大声喊道:“白师妹,冷静啊啊啊啊啊啊啊!”
阿恬表示自己万分不想冷静下来,于是她晃了晃手臂,准备投出一个完美的直球,就在她伴随着徐世暄的惊叫晃荡的时候,她眼睛的余光扫到了站在一旁的白心离。
少女猛然意识到了自己在做什么。
她,一个完美的大家闺秀,在自己的未婚夫面前,表现了一出效果堪比胸口碎大石的“单手提男人”。
阿恬觉得自己整个人都不太好了。
罗浮山上破损的闺秀形象还没缝补好,现在更是遭遇了致命一击,她仿佛已经听到了命运对她发出无情的嘲讽。
世事无常啊。
她沧桑的叹了口气,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放下了徐世暄,把双手背在身后,假装刚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既然如此,那大师兄我们就不要耽搁了,”阿恬温温柔柔的说道,“趁早与宗主他们商议一下吧。”
人生经历如过山车的徐世暄看到叹为观止,而白心离更不是易与之辈,只见他恍若未见般对白恬点了点头,“白师妹说的是,这倒是我思虑不周。”
说完,他干脆的转身离开,从头到尾一点异样的情绪都没有展露出来,他镇定自若的态度真是帮了白恬的大忙,反倒是另外一个劫后余生的家伙不满了。
“等等,那我岂不就是个传声筒?”徐世暄指着自己的鼻子问道,“展现我能力的环节呢?让我大发神威的机会呢?你知道修真界有多少少女在等着看我的飒爽英姿吗?喂!喂喂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