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她袅袅娜娜的行礼,“妾身没有想到还会有与陛下再见这一日。”
老皇帝并没有回应,而是用一双多疑的眼睛上下打量着这个自己在此之前都快忘记长相的妃子,他并非表现出来的那么痴迷于黄老之术,比起与目的不明的美人温存,他更倾向于砍掉她的头颅。
“别着急,陛下,”妇人嫣然一笑,转身走到铜镜之畔,“您所有的疑问和想要的一切,都在这面镜子里。”
她说着,一下子拉开了盖住铜镜的幕布,将这面镜子完完整整的展现在了皇帝面前。
老皇帝精明的目光在接触到镜面的那一刻彻底凝固了,因为那里有着一个只能用国色天香来形容的美人,就连剪影也勾魂夺魄,他眼珠一转不转的粘在了美人身上,神色逐渐呆滞。
“过来呀,陛下,您难道不想摸一摸她吗?”妇人提高了音调。
听了她的话,皇帝真的站了起来,机械的迈出一步又一步,在镜子前站定,抬起手轻轻触碰到了铜镜的镜面。
然后,镜子里的美人陡然变成了一张横亘着刀疤的脸!
皇帝立马清醒了过来,他试图抽回手,却发现手指死死的粘在了镜面上,拔也拔不下来。
“来人!护驾!”他声嘶力竭的喊道,然而没有人回应,就连事先安排好的近卫也双目无神的一动不动。
“没用的,”妇人不以为意的冷冷说道,“你是逃不掉的。”
就在皇帝的手指与铜镜碰触的一霎那,远在皇宫里的一名男子一下子睁开了眼睛。
“天地纵横,经纬为网。”
低沉的男声在空旷的大殿内回荡,点燃的一根根蜡烛正随风明明灭灭。
“地为棋盘,人为棋子。”
他一句一句念出口诀,城楼内老皇帝的身体在迅速干瘪。
“龙气为引,万物皆杀。”
随着最后一丝龙气被吸入铜镜,男子对着面前的棋盘,下上了第一颗黑子。
“这盘棋,活了。”
看着老皇帝被吸成人干的尸体,妇人冷笑三声,一下子扯掉了面纱,露出了自己枯朽的面容,这人分明是一个熬干了心血的糟老太婆,哪有先前风情万种的影子?
一点零星之光从镜子中溢出,没入她的眉心,老妇人皱皱巴巴的肌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膨气,眨眼的功夫由行将就木变为了镜中美人的模样。
“哼,没想到竟然成功了,看样子这天地之力是真的在不断消散。”
女子喃喃说道,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虽然这副借用的身躯差强人意,但也没有影响她的好心情。
“让我见识一下你的神仙棋吧,孰湖。”
“哦不,北斗星君。”
第72章
危机是在转瞬之间降临的。
“天上星, 亮晶晶, 看星先看北斗星。” ,
稚嫩的童声传入了马车, 彼时徐世暄正在照例骚扰白心离, 阿恬和素楹凑在一起编排徐某人的坏话,郭槐乐呵呵的看着几个小辈凑在一起斗嘴, 而苦命的赵括在不同的马车间来回跑,充当师父的传声筒。
“开元国不愧是大陆有名的鼎盛,连稚童都知道观星之道, ”刚与徐世暄结束了唇舌大战的素楹感叹道,“我在那个年纪还只会唱‘小孩儿, 小孩儿,你别馋, 过了腊八就杀猪’呢。”
什么童谣都不会唱的阿恬明智的保持了沉默。
然而,很快,众人就发觉出了不对。
如果是车队旁的小童在唱, 那声音未免也太清晰了,清晰的就像在耳畔吟诵一样。
“一曰正星,主阳德。”
“二曰法星, 主阴刑。”
“三曰公星,主祸害。”
“妈的,是个哪个丧门星在给老子扫兴!别唱了!”
“爷, 消消气,消消气啊……”
一阵喧闹从外面传来,阿恬掀开帘布, 只见车队不知何时走到了秦楼楚馆前,一名酒气四溢的男子正在鸨母和姑娘的搀扶下破口大骂,而他们周围的路人也纷纷左顾右盼,显然也在寻找着什么。
不对劲。
真的不对劲。
可即便如此,歌声依然在继续。
“四曰伐星,伐无道。”
“五曰杀星,杀有罪。”
“六曰危星,主天仓。”
“七曰部星,主兵戈。”
“下车!全部下车!”郭槐当机立断的喊道,“散开!全部都散开!”
北海剑宗弟子惊人的执行力就在这一刻显现了,甭管是从窗口钻还是直接卸了顶盖出来,仅仅眨眼间,所有人都出现在了马车外,抛下留在原地的货物和车马,立即散进了周围的百姓之中。
歌声还在继续。
“北斗北极,七星君。”
“南斗主生,北斗死!”
最后一个“死”字出来时,稚嫩的童音陡然转化为了苍老的男声,语调之恶毒令人背后冒汗。
与此同时,一道道墨线从天而降,纵横交错,将整个国都划分为了一块块方格,如此异变一出,行人纷纷惊叫避走,一时间街道上乱成了一锅粥。 “站在格子里!都别乱跑!”郭槐对着惊慌的行人喊道,很可惜,他的外形实在是缺少信服力,除了小部分将信将疑的停下脚步,大部分的人继续四散而逃。
“斗柄东指,天下皆春。”
苍老的男音说道,最后跟着的就是欢快的童音。
“斗柄东指,繁花似锦!”
然后,阿恬就真的看到了繁花。
一蓬蓬的血花从奔跑的人群中炸开,之前降下的墨线缓缓升起,化为了最为锋利的铡刀,将所有躲避不及的人从中一分为二,有些人矮下身想从下面钻出,就被直接切掉了脑袋。一时间,断掉的四肢与头颅在地上滴溜溜的滚动着,惊呼与惨叫混杂在一起,谱成了一首无间地狱般的悲歌。
阿恬从未想过,世间还会有如此惨像。
“师妹,你知道神仙棋的传说吗?”站在她身边的素楹用微微颤抖的声音说道。
“神仙……棋?”
“相传上古曾有一樵夫,在某日上山砍柴时碰到了一老者与一小童下棋,他站在一旁观棋,等到对弈结束下山才发现,自己身上衣衫褴褛,甚至连斧头柄都烂的精光,再问路人,才知道竟然已是数百年后。”
素楹的声音随着讲述越来越稳,最后时里面已经带上了决意。
“你看这墨线,横线十九道,竖线十九道,共有三百六十有一个交点,此乃棋盘……” , ,
“一盘棋上……只能存在三百六十一个子。”阿恬帮她说完了下半句。,
“没错,若是真的如我们所想,无论下手之人是谁,他此刻必然是在清理,”素楹沉声说道,“清理到只有三百六十一枚棋子为止,此棋方成。”
“不加陵邑,开元国都,有户八万八百,有口二十四万三千六百二十有三,”就在她们旁边一格的徐世暄开了口,“若是真如你们所想,这地将在今日化为血城。”
“是真是假,一试便知。”素楹说道。
她拔出了白驹,琥珀色的剑刃折射着暖阳,在这血花盛开之时,显得格外残酷。
“时光可追!”
素楹对着一颗滚到她们脚边的头颅挥剑,琥珀色的剑光笼罩了这颗还残留着惊愕的头颅,在白驹的影响下,时光开始回溯,头颅开始飞向自己的身体,连溢出来的鲜血也在渐渐收回,等到它接回切口之上,头颅的主人眼睛眨了眨,从地上爬了起来,看起来还有些迷惘……
“落子无悔!”
苍老的男声和童音同时怒吼,刚刚复活的男人又在一瞬间尸首分离,死状凄惨。
“噗。”
素楹捂嘴跪坐在地,鲜血不住的从她的指缝中溢出,滴滴答答的落在地面上逐渐汇成了一小泊。
阿恬立即就想去扶住她,却被白心离用一句“别动”喝止,只见他望向天空,冷声说道,“来了。”
“斗柄南指,天下皆夏。”苍老的声音响起。
“斗柄南指,水涨潮漫!”稚童的声音响起。
“啪!啪!啪!” ,
击打的声音响起,就像是棋子落盘一般,无形的巨力从天而降,不少棋格上的人直接被碾成肉泥,唯有鲜血流了出来,汇聚在一起,像是一条小河。
“沈师弟!”
带着哭腔的声音从阿恬的背后响起,里面的悲痛之意,让她僵在原地不敢转身。
“沈师弟啊啊啊啊!”悲呼逐渐变为了痛哭。
阿恬记得这个名字,从方仙道转过来的半大孩子,鲲鹏困岛的时候突破的筑基,曾经在北海剑宗的悬崖边,一本正经的对她说“白师妹,偷听人说话是不好的”,还会在被夸了之后偷偷地脸红。
现在,一本正经没了,脸红也没了。
两轮下来,依然站在棋盘上的人,便整整少了一半。
然而,这还远远不够。
现在的人数对于三百六十一这个标准来讲,还太多太多。
“别哭了,”郭槐声音传了过来,“哭有什么用,现在你们要想的,是怎么活下去。” 怎么活下去?
阿恬抬头看着天,天空依然碧蓝无云,丝毫没有被地面上的鲜血所沾染,美好的像是一场梦境。
就像高高在上的执棋人,永远听不到棋子的悲哀。
“……师妹,”素楹不知何时已经止住了流血,她压低声音对着阿恬说道,“我知道这首歌谣,唱的是北斗七星分四季,下面还有两句。”
“我是不太行了,若是后面咱们运气不好被选中了,师姐豁出命去倒回时间,你往大师兄那边的格子跑,他一定有办法把你接过去。”
“师姐,没事的,我带着你跑。”阿恬也贴到了她身旁。
“我的伤太重了,带着我是累赘,”素楹闻言轻笑了一声,“以往师父总是神神叨叨给我讲这些的时候,我从来不认真听,没想到真的会派上用场,以后不能总是嘲笑法修算来算去啦。”
阿恬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捏了捏素楹的手臂。
“斗柄西指,天下皆秋。”
无论多么不愿意,催命般的声音还是响起了。
“斗柄西指,落叶归根!”
话音未落,无数树藤破土而出,甚至顶破了房屋,惨叫声再起,粗壮的树根化为了最为有力的绞绳,将被缠住的人死死绞住,一时间骨头断裂的声音不绝于耳。
噼里啪啦的声音听的人浑身发冷,等到树藤回到土中,棋格上只留下一具具肢体扭曲的尸体。
阿恬闭上了眼睛,抓着素楹的手却越来越紧。
只剩最后一句了。
事到如今,已经没有人再说话,所有人都屏息等待着最后的铡刀落下。
“斗柄北指,天下皆冬。”
“斗柄北指,冰封千里!”
此言一出,周围的温度陡然下降,单薄的纱衣很快就被冻透,阿恬和素楹紧紧的捱在了一起,火焰从万劫的剑鞘中跑出,围绕着二人点了一圈,然而这点暖意在冰天雪地里也不过是杯水车薪。
而在两人不远处的凡人,他整个人都缩成了一团,在不停发抖,直到他抖不动了,就一头栽倒在地,身体上立刻覆上了一层薄薄的冰霜,只是那双眼睛睁的极大,里面依稀还残留着对生的渴望。
比起毫不讲理的前三轮,第四轮像是对幸存者在精心挑选,能扛过则活,抗不过则死。
感觉到温度逐渐回暖的时候,阿恬松开了抱着素楹的手,后者因低温失血已经脸色难看的像个死人,她茫然的站起身环顾四周,低低的啜泣声从四面八方传来。 '
“大师兄……”她听见自己这么说,也不知道是在问白心离还是问自己,“神仙……就能为所欲为吗?”
“……以前不能,”白心离轻声回她,“现在……能了。“
他刚说完,恐怖的童谣再次响了起来。
“北斗北极,七星君。”
“邀你来下,神仙棋!
第73章
在得到下棋的邀请之后, 幸存者们得到了片刻的喘息之机。
在童音消失的最初, 所有人都不敢动, 直到半柱香后也没有新的歌谣响起, 才有人拿起还未化干净的冰块扔出格子,冰块咕噜咕噜的滚出好远, 墨线没有丝毫反应。
有了第一次试探,第二次就好做多了,郭槐慢慢的将手伸向棋格的边界, 也毫无阻拦的穿了过去。
“呼。”
舒了口气的人们纷纷放松了下来,看样子执棋人并不想一下子就把所有人都给玩死。
阿恬搀扶着素楹来到一片残壁旁, 小心翼翼的让她依靠在墙壁上,白心离说了声“得罪”就拉起师姐的手臂, 并指顺着她的血管脉络向上划了一道,渡过去不少剑气,这才让素楹的脸色好看了一些。
这期间郭槐也过来看过, 在他身后,北海剑宗的弟子们正红着眼收殓遇难的同门,尸体完好的便殓起尸体, 身体已经不能看的,就收起他们的配剑,连剑都被碾碎的, 就从肉泥里一点一点挑出来。
阿恬看着师兄们在忙忙碌碌,就听到白心离轻声说道:“剑修的剑就是他们的真神,就算凑不齐尸骨, 起码也要拼凑出完整的配剑。”
她扭头看向白心离,后者依然低着头为素楹渡剑气,从阿恬的角度,能够看到他睫毛在眼睑投下的阴影。
“登天之路难之又难,北海剑宗的弟子自入门起便已做好了陨落的准备,不必过于伤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