嗓子无法说话,他还可以从胸膛逼出声音,就在他提起一口气的时候,突然感觉到了什么滚烫的液体溅到了脸上。
“噗——”
像是开闸放水般,鲜血从孰湖脖颈伤口处喷涌而出,血液溅的四处都是,大部分都落在了桌子的棋盘上,然后被迅速吸收了进去。
顾不得下巴会被剑刃割裂,孰湖长大了嘴巴,嘴里发出了类似于惨叫的声音,他感觉自己全身上下的血液都在被一股力量从身体中抽出,连灵魂都在强大的吸力下感受到了撕裂般的痛苦。
这股力量他再熟悉不过,正是来自于他亲手搭建的神仙棋。
在血液被棋盘吸收的那一刻,他这个执棋人也成为了神仙棋的养料。
很快,他连惨叫也发不出来了。
白心离拔出了无我,任由孰湖倒地挣扎,眼前的一切就像是一场血淋淋的默剧,讽刺又残酷。
等到干瘪的仙灵终于不再动弹了,原本挂在他衣服上的六块命牌自动飘了起来,在白心离面前依次排号,叮叮当当的互相撞击着,像是六个熊孩子在推推搡搡。
“好了,”白心离说道,“安静点。”
命牌闻言顿时老老实实的飘在半空中不动了。
白心离注视着一片血红的棋盘,一道流光正在迅速在其上划过,向着棋盘的边缘飞速移动。
命牌又叮叮当当的响了起来。
白心离没有会理叽叽喳喳的命牌,他举起无我,对着棋盘的中心位置狠狠的扎了下去!
白玉般的剑尖与血色的光线一接触,强大的气流就直接掀翻了塔顶,支撑的木梁与摆放的家具全部被卷了出去,狂风吹得人睁不开眼睛,六块命牌像叠罗汉一样垒在一起,像是害怕自己也被吹走一样躲在了白心离的衣摆下面。
白心离的衣袍被吹的猎猎作响,他没有后退,右手用力,为无我与棋盘的僵持又加了一把力。
蠃鱼抬起头,看到的就是空中陡然出现的巨大剑尖,它像白玉般无暇,又折射着冰冷的光芒。
下意识的发出了一声脚叫,她挥动翅膀加快了速度,可是怀中的铜镜实在太重,磨的她鳞片都跟着发痛。
逃不掉!
看着越来越接近的剑尖,她紧张的直摆尾巴。
这样下去绝对逃不掉!
在强大求生欲的催使下,蠃鱼一甩尾巴,一枚玄色的命牌就出现在了她的身边,也不顾及自己现在仅仅是一道元神,她鼓起两腮张开大口,直接把命牌给吞了下去!
下一刻,清亮的鸟鸣声响起。
蠃鱼原本的鱼身逐渐伸展,长出了片片夺目的绚丽羽毛,鱼头变为了鸟嘴,鱼身变为了鸟身,原本的翅膀更是增加了一倍,除开保留的那张美人脸,活脱脱就是一只神鸟在世。
变身为玄鸟以后的蠃鱼飞行速度大增,她煽动翅膀向边界拼命冲刺,险险的将白玉剑甩在了身后。没过多时,棋盘的边界就出现在了视线内,她心中大喜,更是加倍挥翼,却没有发现铜镜里伸出了一双手,悄悄的搭在了她的背上。
“变成神仙的感觉怎么样呀,蠃鱼?”
沙哑的女声从脑后传来,让飞翔的玄鸟忍不住颤了一下,高度陡然下降,吓得她连忙煽动翅膀才稳住了身形。
“洛荔?”她惊慌的叫道,“你怎么出来的?!”
“你是个胆小鬼,蠃鱼。”洛荔的声音继续说道,她伸出镜面的双手向上摸索,然后狠狠的勒住了蠃鱼的脖子!
玄鸟发出了一声没有完成的悲鸣,失去了平衡的它在半空中挣扎,羽毛如羽般抖落,却怎么也甩不脱粘在背上的铜镜。
洛荔的双手死死的卡在她的脖颈上,带着嘲弄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我都听见了,你原来只不过是一头可怜的异兽,假扮仙人欺骗世人,可是假的就是假的,又怎么能成真呢?”
二人不断下坠,蠃鱼挣扎的更加激烈。
“你拥有天仙的业位,我那心离师侄现在远不是你的对手,可你在看到他的那一刻依然逃了,为什么?”洛荔的双手深深的潜入了玄鸟的身体里,神鸟的鲜血烧的她皮肤肿痛,却引得她心中恨意更深,“因为你从骨子里,就不是什么九天玄女,还是可怜又可悲的蠃鱼!”
说到这里,她突然“哈哈”笑了几声,压低声音更是凑近了玄鸟,“所以没用的你才会被他抛弃啊。”
“闭嘴!!!!”
玄鸟张口,发出的确实女子尖利的喊叫。
洛荔笑得更开心了,玄鸟彻底被她的话语吸引了注意力,甚至都没有注意到身后的白玉剑停止了追击,更没有注意到洛荔已经松开了一只手,而那只松开的手上出现了一柄断剑。
“闭嘴?为什么?”洛荔说道,“我可不想闭嘴,你也给我叫啊!!”
这么说着,她将手中的断剑猛的扎进了玄鸟的腹部,右手反手抓住剑柄,用力向下割,竟是想活活把蠃鱼的肚子给刨开!
洛荔将玄鸟的肚子刨开一半,另一只手伸进去东翻西找,神鸟的鲜血混合着女子的惨叫洋洋洒洒的从半空滴落,成为了片片的血雨撒向大地。
“呀,找到了。”
随着洛荔的一声欢呼,她从蠃鱼血肉模糊的伤口里掏出了一块黑色的木牌,沾满胃液和鲜血的牌子上依稀有着“玄鸟”两个字。
失去了命牌的蠃鱼彻底没了力,她不再挣扎也不再鸣叫,直直的往地上堕落。
“你打断我的剑骨,我刨开你的肚子,很公平吧?”
洛荔阴魂不散的声音响了起来。
“别担心,我很快也要下去向列祖列宗赔罪,不过在这之前,我会先把他送下去陪你,这样咱们三个,也算是齐齐整整了。”
“怎么样,你开心吗,蠃鱼?”
开心吗?
蠃鱼的意识逐渐模糊了起来。
开心呀。
她恍恍惚惚的想到。
三个人齐齐整整也很好……
起码这样,在下面就不寂寞了。
她的脸上流露出了一丝诡秘的笑容,然后只听“嘭!”的一声巨响,玄鸟砸落到了地面上,瞬间就扭断了脖子,半边身体化为了烂泥,她最后挣扎了两下,彻底躺着不动了。而她身后的铜镜则弹了起来,在地上滚动了好几圈,最后正正好好的倒在了棋盘的外界。
一道白色的流光从空中闪过,落在地上化为了提剑的青年,白心离看着落在外面的铜镜,眉头微微一皱,正想上前,却突然回首。
“轰隆!”
“轰隆!”
“轰隆!”
紫色的雷电自阴云密布的天空带着赫赫威势劈向了地上的法阵,紫色与血色相击,恐怖的威压自天儿降。
无数的雷电围绕着神仙棋开始滚动,而棋盘上的血色更胜从前。
“孰湖!!!!!”
从雷电劈下的位置传来了这样的怒吼。
第83章
“滴答。”
“滴答。”
阿恬抬起头, 雨滴落在脸颊上带来了微微的刺痛感, 此刻的天空阴云密布, 无数的闪电在乌云间若隐若现, 远处传来隆隆的雷声,像是一名越走越近的远古巨人, 带着独属于那个时代的凶悍与野蛮。
若是换一个多愁善感的在场,必然会说苍天忍不住为发生的惨剧落下了眼泪,可阿恬很清楚, 这只是情况越来越糟糕的征兆而已。
毕竟天道都没有了,哪里还有眼泪。
赵括的吼声依然萦绕在耳边, 若不是声音没变,她几乎无法想象那个大大咧咧的少年会发出这样的声音, 充满了愤怒、绝望和不甘。
她抬手提了提背上的素楹,加快了脚步。
阿恬不懂阵法,也不会破阵, 因此她采用了最朴实的一个方法,那就是直接杀出一条直线路径来。
能拆就拆,能踩就踩, 趁着致命的墨线毫无动静的功夫,她循着怒吼声已经走过了一大半的路程。
然后,她就遇到上了老熟人。
阿恬发现徐世暄是在她推倒了一面墙后, 被剑意整个冲出了一个大洞的土墙旁尘土飞扬,随着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始作俑者白恬就和被喷了一脸土的徐世暄顺利汇合了。
“咳咳咳咳……”
青年一边扶着还未倒塌的半面墙一边咳的直不起腰来, 快到嘴边的骂声在看到少女后被硬生生的咽了口去,正确来说,是看到少女背着的女子以后。
二人就这么面面相觑了一会儿,徐世暄脑子里乱糟糟的想了很多,最后还是化为了一句,“你这样太麻烦了,跟我来。”
要说现在谁能熟练地穿过开元国都,从小在这里长大的徐世暄当仁不让。
有了地头蛇的带领,阿恬的前进速度就快多了,她跟在徐世暄身后左拐右闪,跑过一条条隐蔽的小道,就这么钻来钻去,竟真的往落雷处接近了许多。
“这个法阵快要完成了!”徐世暄边跑边说道,“棋盘并不是停滞了,而是祭祀的部分已经结束,墨线自然不会继续杀人。”
“这个阵法是要做什么?”阿恬问道。
“啧,我要是知道就好了!”青年不耐烦的咋舌,“为什么偏偏在这时候看不到那群烦死人的法修啊,平日里不是满大街乱窜吗?”
对于徐世暄这样有话痨倾向的人来说,抱怨一旦有了开头,接下来就很难收住了。
“本来嘛,要不是那群牛鼻子闲着没事非要窥探天机,现在哪还会有这么多麻烦?”
“用脚趾头想想都怂恿他们去推演天机的人不怀好意啊,果然是脑子都被驴踢了吧。”
阿恬抬头看了看越来越狂暴的落雷,忍不住抬起脚踹了徐世暄的屁股一下,吓得后者赶紧止住喋喋不休的抱怨加速跑。
有了白恬冷酷的监督,徐世暄的效率一下子就提高了许多,等到二人一前一后跑到目的地的时候,天上的落雷才将将降下了第四道。
可就这四道落雷,也够在场的修士喝一壶的了。
“顶住!!”
孙智一声大吼,全身的肌肉鼓起,身体化为了一道黑色的液体屏障,将倒在地上的赵括罩在了身下,而在他身旁,苦苦支撑着剑阵的穆易已经被雷击劈的满身布满黑色焦痕,就连握剑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该死!”
徐世暄低声咒骂了一句,也化为了一道黑影,灵活的越过四溅的电弧叠加到了孙智的身上。
“师兄!”发现了徐世暄的孙智精神一震。
“喊什么喊!”徐世暄斥了他一句,“你脑子是榆木疙瘩吗?四象里谁的防御力最好?给我换成玄武!”
有了他的发号施令,孙智立即就变换了形态,只见他的身体不断膨胀,最后竟变为了一头巨龟的模样,而徐世暄则像是一条巨蟒,紧紧缠绕在了巨龟上。
这对师兄弟竟然模拟出了玄武。
阿恬解开了腰间的布条,将素楹放到了地上,她拔出万劫,用剑尖围绕着素楹的尸身画了一个圈,黑色的火焰腾起,将尸体和外部隔绝开来,做完这一切,她便头也不回的进入了雷电圈中,替代逐渐力竭的穆易成为了剑阵的支撑者。
“哈啊……白师妹……”撑过了整整三道落雷的穆易喘着粗气,对阿恬耳语道,“你仔细看赵师弟的胸部……”
阿恬闻言低下头,就看到了几乎已经要脱离赵括身躯的那块玄色木牌。
命牌。
不知为何,这个名词一下子就出现在了她的脑海里。
“虽然不知道这东西是个啥……但我算是看出来了,这些天雷就是瞄准了它劈下来的……”稳定了一下气息,穆易的脸上尽是沁出的冷汗,“这玩意儿该不会就是赵师弟的心脏吧?”
“……破军。”阿恬读出了上面的字,她的声音并不大,却清楚地钻进了其余三人的耳朵里。
“……不是吧?”一个蛇头猛地竖了起来,“我没听错吧?上面是破军?”
徐世暄的声音在雷声中显得断断续续。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
“姓徐的!你能不能一次性把话说完!”穆易在阿恬耳边大吼了一声,然后他迎来了蟒蛇不耐烦的一尾巴。
“这盘神仙棋是以北斗七星君的名义下的,虽然执棋人肯定不是这七位星君,但在规则上,它就是北斗七星军君下的,我这么说你们能明白吗?”
徐世暄的解释听起来有点像是绕口令,好在在场的都不是蠢人,不需要他多费口舌。
“无论执棋人的目的是什么,这盘棋都进行了一场盛大的血祭,这绝对不是能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放过去的事情。”
说到这里,蟒蛇吐了吐信子才给出了最终的答案。
“天罚……这是天罚。”
“这是针对北斗七星君的天罚。”
“你们这位师弟,恐怕被天道认定是破军星君了。”
阿恬明白,徐世暄想说的并不是“赵括被认定为破军星君”而是“赵括就是破军星君”,只不过在场的还有穆易和孙智这两个局外人,他不得不换了一种委婉的说法。
可是,天道都已经崩解了,哪里还有天罚呢?
随后,她想到了朱篁。
这位怀抱着道种转世的木德星君,被她亲手杀死在了罗浮山上,而他所拥有的那一颗道种也重新回归了天上,点亮了浩瀚星空中四十九颗小球中的一个。
这便是仅存的一丝天道,也是世界能够维持住危险平衡的支点。
可就是因为它仅仅是残破的一丝,才促成了现在的局面。
残破的一丝天道无法辨认出孰湖用的移花接木之术,在赵括暴露了身份后,就被锁定成了“真凶”,代替真凶受到了惩戒,这恐怕是孰湖本人都没有料到的发展。
这是一次错误的审判。
阿恬以前一直不明白,天道为何要自动分解为道种降世,惹出这么一连串的麻烦,可现在,她感觉自己已经隐隐触摸到了真相的边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