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卜摇摇头,“好好的呢,不分。”
***
八一之后是中秋国庆,节日扎了堆的时候,文工团的演出也多。演出地点也不全是在礼堂里,有时候拉练出去演出一晚,慰问百姓乡民,给他们带去一点节日的氛围。
舞台是露天地里搭起来的,在秋高气爽的时节里迎风一嗅鼻子能闻到稻花香。乡野的天湛蓝如水洗过一般,到了晚上蒙上夜色,便成了一种深邃的幽蓝,上头坠着星星,如打翻的颗颗碎钻。
挂着相机的摄影干事跟着姑娘小伙子们前后拍照,张张都是如花般的笑脸。
晚上蒋珂和施纤纤表演完自己的节目之后,便一起在临时搭建的帐篷里卸妆收拾东西。蒋珂只觉得这次拉练的感觉好多了,没有去年那时候那么难捱。一路上跟着大部队走到终点,掐着腰喘粗气,腿脚酸得没了知觉,歇到舞台搭好化好妆,上台跳舞基本没问题。当然,拉练的路程短也是原因里的一方面。
表演完节目后,蒋珂就和施纤纤在后台帐篷里没出去,帮着整理整理演出服熨熨衣服之类,反正手不闲着。也就忙着忙着要解决生理问题,才结伴离开那么一会。
在这里要去厕所,没有正儿八经的公厕,都是村民各家砖头泥土搭的茅坑。出来拉练都是不带嫌弃环境差的,因为就是要用差的环境来磨练当兵人的意志。
但怎么说也是从军营里出来了,所以每个人多多少少也都会不自觉放松几分。在团里紧绷着神经,注意这个注意那个,到了这外头有点像脱缰野马,不敢怎么疯,但也确实随性不少。
蒋珂和施纤纤手牵手去厕所,离开了后台的帐篷,不时回头瞧,看到亮着光的舞台越来越远,奏乐声也慢慢和周围的风拂草叶声和细细虫鸣声剥离了开来。
施纤纤拉着蒋珂找干净的厕所去上,离了人群,开始跟她说话。说什么呢,不说安卜那可怜巴巴被人冷落的冰冷小心思,她只好奇蒋珂的心理。
施纤纤之前一直不是很懂蒋珂的心思,经过安卜那么一说现在是知道了——蒋珂的梦想是进总政歌舞团回北京。和她们每个人都不一样,没有多少关于未来找什么样老公,过什么样的日子的规划,只有跳舞方面的规划。
虽然知道了他们之间的矛盾纠结点,施纤纤也不干涉太多他们感情上的事,只问蒋珂:“可儿,你每天这么拼命,是因为你的理想是进总政歌舞团啊?”
蒋珂没有对很多人说过这个事情,也就跟安卜说过。所以施纤纤会知道,肯定是安卜告诉她的。
蒋珂也不觉得这有什么不能说的,自然回施纤纤的话,“是啊,怎么了,纤纤姐。”
施纤纤回头看着她笑,“觉得你跟我们不一样,挺有意思。不过,不是一般人能进的,你有没有想过,万一进不了呢?”
蒋珂默声,半晌摇头——她没有想过。她只想着自己一定要进,并且在为之而付出自己百分之一百的努力。其他的,她暂时没想。
施纤纤目光落在她脸上,想象不出这样的姑娘以后到底会有什么样的人生。她们的人生显而易见都有形状了,嫁人生子,就这么一辈子。郑小瑶的现在,就是她的以后,是她们每一个人的以后。
施纤纤虽然不理解蒋珂。但是是有点欣赏她的,也觉得她足够有野心和胆量。因为她是做不到的,如果换做是她,或者是换做其他任何一个人,基本心里想着的都是熬到入党提干,和安卜结婚过日子。结了婚后的日子可能平淡琐碎一点,但有条件在,吃喝不愁,绝对不会难过。
施纤纤其实不怎么想得通蒋珂为什么要选择走这样一条路,明明有一条捷径在自己面前,只要松一口气,一辈子就稳定踏实下来了,何必这么逼着自己,又何必劳累纠结?
她不懂,她把问过安卜的话同样拿来问蒋珂,“如果你的理想成真了,你真的可以调回北京,你和安卜怎么办?”
蒋珂想着施纤纤肯定是和安卜讨论过这个问题了,这个问题现在也真成了安卜的困扰。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半天答一句,“他会跟我去北京。”
第79章
在蒋珂说完这句话后施纤纤就看着她的眼睛, 月色下看不清楚彼此眼睛里装的是什么。然而她们不能再往偏了走了,就面前的厕所,不想上也得上。
施纤纤往厕所里面去, 让蒋珂在外面等着她。
蒋珂站在荒草地中间踩出来的小道上, 不时抬脚踢踢旁边长得茂盛的野草,现在已经都开始泛黄变枯。她踢了两下,突然听施纤纤在厕所里说:“你自己心里相信吗?”
蒋珂在外面停住了踢草的动作,往厕所里看过去。敞门洞里黑乎乎的, 看到施纤纤从里面出来,跟她说:“你去吧, 我给你看着。”
蒋珂与应一声往里头去,上完厕所出来, 脑子还回旋着施纤纤问她的那句话。说实话,她从安卜那天在北京跟她说过这句话之后,她就没信过。
蒋珂不知道施纤纤为什么又跟她聊起这件事情,想来想去,只能是安卜在她面前聊了这些。她和安卜都知道的, 施纤纤和昌杰明最近也打算要打恋爱报告了。打完恋爱报告, 再过个一年半载,差不多也就结婚了,没那么多复杂的事情。只有她和安卜, 未来难料。
上次她纠结这个事情, 是因为郑小瑶结婚。而现在发现, 身边的人一个个都开始恋爱结婚, 她和安卜之间的矛盾也就会一次次被提起来。
蒋珂不知道安卜跟施纤纤说了什么,这会儿自己闷声不语。她已经是决定好了跟安卜在一起的,所以心里的想法是,等问题出来了,再找解决问题的办法。现在想那么多根本没有用,只能是庸人自扰。
至少到目前来说,她没有想过和安卜分手,也没有想过自己实现了自己的梦想就会提出跟他分手。就算会产生现实的问题,到时候再解决吧。只要两个人心在一起,困难就算多一点,但应该还是会有解决办法的吧。除非两个人都凉了心了,那分开才会成为必然。
蒋珂知道这个时代的发展轨迹,想着三年后五年后,一切都会变的。到了那时候,应该就没这么多纠结了。
所以蒋珂目前不想纠结这个事情,因为实在没有任何实际意义。她纠结了也不能跟安卜立马就结婚,反而给自己平添很多烦恼。上次因为这个事情,去北京学舞蹈,她就分心了一两天,那种感觉一点也不好。
她还是想踏踏实实的,先把自己目前能做的事情做好,其他的到该纠结的时候再去纠结。如果安卜受不了这个过程跟她提出分手,她会难过会挽留,但如果实在没有缘分,她不强求。
施纤纤看她不再说话,自己也就没再多提。本来就是别人两个人之间的事情,她多提这一句已经有点多管闲事了。她是管不了的,所以话点到为止,不做深谈。
她似乎也意识到了她的话引起了蒋珂的烦绪,便又拍拍她的肩,缓和气氛地说:“我随口一说一问啦,你别往心里去。安卜跟我说昌杰明转业的事情办好了,随便聊了两句说你想进总政,我觉得意外,就没忍住问了你这两句,别多想。”
蒋珂抿抿唇,转头看施纤纤,“那他还说什么了吗?”
施纤纤想想,“说他要帮你实现这个梦想啊,然后说他被你冷落好久了,好可怜好孤独的啊。”
蒋珂听施纤纤的语气,不自觉抿唇笑起来,“他可以找我啊。”
施纤纤看着她,“他不是怕你被叶湘的事情吓到了嘛,不敢找你。再说,他不找你你就不找他啊?你也稍微主动一点好嘛,可儿小妹妹。”
蒋珂捋捋身前的麻花辫辫稍,看向施纤纤,“我还是不太会谈恋爱。”
谁会谈恋爱啊,施纤纤觉得他们没人会谈恋爱。只不过蒋珂的性格和想法奇特,让安卜那样的人心底都产生极为强烈的不安全感。虽然安卜不说,施纤纤还是能感觉得出来的。每次一看安卜那个样子,她就觉得自己和昌杰明可能就是知根知底觉得彼此都还不错,然后顺其自然到了一起,都说不清有没有爱情。反正,没有那么多可烦的,也基本不会茶不思饭不想。
施纤纤和蒋珂说着话,往演出舞台回,到了就往后台帐篷里去。舞台上表演还在继续,乐队也一直没有停止过奏乐。村子里拉出来的电,挑了电灯泡挂在高高的木头细桩子上,照着所有看表演人的脸,也照着舞台上化了妆的演员们。
蒋珂跟着施纤纤到帐篷里忙活完了杂事以后,找小马扎在帐篷外坐着,听着舞台那边传来的奏乐声。她们不用看表演,什么动作什么词,一听音乐脑子里自然就有画面了。
蒋珂听了一气,拎着小马扎去观众席最旁边的角落坐下来。不时看看表演,更多的时间则去看乐队里坐着拉小提琴的安卜。不是说冷落他了吗,那就好好看看他吧。
安卜在人群里看到她,在昏暗的灯光里和她目光相碰到一处。大约就这么彼此看着彼此,也是好的。
***
拉练演出结束以后,团里没有扎营留下来过夜。当后台的两个帐篷拆了,连着所有的表演服和道具一起收叠到拉物资的卡车上,舞台幕布架子也全部都收起来放到车上。所有人披着月色把一切东西都收拾好,最后分着趟上卡车回团里。
因为拉练走了小半天,从傍晚开始又有表演,吃的也都是不管饱的东西,所以上了车以后大家都很累。在卡车带棚的斗箱里坐着,你靠着我我靠着你,闭上眼睛不一会就睡着了过去。
蒋珂坐在施纤纤和安卜中间,安卜坐在最外沿敞口的地方。施纤纤上了车靠上蒋珂的肩膀后,和别人一样,没一会就睡着了。蒋珂也累,但困意不是特别重,她转头看看安卜的侧脸,再看看斗篷敞口外头的夜色和星光。
安卜转头看她,突然把手掌递给她,小声跟她说了句:“睡一会吧。”
蒋珂犹豫了一下,把手叠到他手上,然后把身子的重量落到他胳膊上,靠着他也就闭上了眼睛。
卡车拉着他们到军区的时候,已经到了晚上十一点钟。大家在卡车熄火声中醒过来,你推我一下我晃你一下,挨个下卡车。
安卜坐在沿边上,和几个男兵先下去,然后回过身来接女兵下卡车。安卜没多接,拉着蒋珂的手把她接下来,蒋珂又回身接了个施纤纤,三人便往营房去了。
在卡车上晃晃悠悠地睡了一觉也不解乏,为了能早点睡觉,施纤纤拉着蒋珂跑回宿舍拿上东西去澡堂抢莲蓬头洗澡。洗漱间那么多水龙头,早上扎堆的时候都要排队,就更别提澡堂的了。
好在她俩跑得快,拿上换洗的衣服和脸盆到澡堂的时候抢到了最后一个莲蓬头,这就两个人公用一个洗好了。刷了牙洗头洗脸,都是顶着困意的。洗完了拿干毛巾揉着湿头发回宿舍,坐在床边上等着头发干。太困了等不住的,垫着干毛巾倒下也就睡了。
蒋珂的宿舍自从发生叶湘的事情以后,就变得无比沉闷。平时没有人说话,顶多打扫卫生或者干什么的时候交流两句。施纤纤之前想给她们三个分开,调换一下宿舍。但是因为其他的人不大愿意,这事后来也就作罢了。蒋珂是觉得对自己也没多大影响,不换宿舍也没关系。反正她每天早起,晚上回来的也晚,也就在宿舍里睡几个小时的觉,影响不大。
而自从拉练演出之后,蒋珂反思了一下从北京回来后,自己确实是忙得有点过火,冷落了安卜。为了弥补自己对他的冷落,想着刚好他的生日也快到了,就送他点什么东西以表心意。去年这时候他们之间还没什么过密的关系,所以也没为他过过生日。当然,那时候她也不知道安卜的生日是什么时候。
但是生日送礼物,蒋珂是没有钱的,军区商店里的好东西她买不起,别的地方的东西那就更没本事弄来。然后她在给家里写信的时候想到了一个主意,把自己那本笔记本里夹着的所有吃巧克力糖果存下的彩色锡箔纸,叠成千纸鹤。叠千纸鹤当礼物是很土的方式了,但是没办法,她只能想到这个。
想到这个也还有个麻烦事,她不会叠千纸鹤,她真的会的东西老少了,大概就电脑手机耍得溜。然后所以只好抽了空,拿张白纸去找施纤纤学习了一下。学好了就回来开始动手,把原本就摊平在本子里压得齐整的锡箔纸拿出来叠纸鹤。
自从蒋珂开始叠千纸鹤,中午泡在练功房的时间也少起来。她还是不午睡,但是想在安卜生日之前叠出一罐子的千纸鹤来,所以就每天多花了点时间。中午的时间回来宿舍呆着,就躲在床上的帐子里一张纸一张纸地叠。然后她发现千纸鹤这东西占地方,也没叠几天就叠了一罐子。
罐子是她吃水果罐头剩下的玻璃罐子,形状和凤梨差不多。她把千纸鹤叠好后塞进去,用一张方形帕子封口,找一根棉绳在瓶口绕两圈系起来,然后放在自己的柜子里,等着到安卜生日那天送给他。
第80章
对于过生日这件事, 安卜自己都没往心上放。不年不节的,时间也不特殊,有时候自己就给忘了。也就下午他妈来找他, 让他晚上记得回家吃饭, 他才想起来这件事。
亲妈都来找了,那不回家也不成啊。所以下午团里的事情一结束,安卜就去跟夏团长打了招呼回家去了。走前也跟施纤纤和蒋珂说了一声,说不在饭堂吃了, 晚上可能也不来排练了。
蒋珂本来想晚上排练结束把叠好的千纸鹤给他的,正好让他拿回宿舍, 结果没想到他要回家。
回就回吧,那就只能看情况了。
安卜从文工团回到家的时候安妈妈正在厨房里做饭, 安爸坐在沙发上喝茶看报。看他回来抬眼皮扫了他一眼,什么话都没说,然后端起茶缸子送到嘴边吹吹热气,喝口热茶。
安卜过去他旁边,往小茶几旁的另一个沙发上坐下来, 突然问一句, “您也回来了?”
安爸手里还端着茶缸,微微转头掀眼皮看他一眼,“我哪天没回来?”
“我的意思是……”安卜拍一下沙发的扶手, “您准点回来吃饭。”
安爸不想跟他说话, 转回头去继续喝自己的热茶看自己的报纸。安卜坐着撇嘴耸肩, 然后起身往厨房帮安妈妈做饭去了。剥蒜切葱择菜, 还是都不在话下的。
安卜一边帮着安妈妈打点下手,一边和她说点文工团里的事情。他每天都在文工团,也没别的地方的事好讲。安妈妈喜欢看文工团的演出,倒也爱听他说文工团的事情。
闲话说一阵,难以避免的就要说到安妈妈嘴里的正经话上去,问他:“你到底交女朋友没交?那个来过我们家的郑小瑶,也结婚了吧,听说小施和小昌恋爱报告也打了,你呢?你们政治部主任家的女儿,吴晴,当时给你介绍你不要,人家现在孩子都有了。”
“有就有呗。”安卜无所谓,剥完了蒜去洗手,“我又不着急,这两年还不想结婚,被人管着,烦。你看小昌同志,自从跟小施同志打完恋爱报告,老了十岁不止。本来在文工团快活得跟个傻子似的,现在被小施管着,让他爸想办法给他转去革委会当个跑腿的,可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