恢弘、壮烈、热血。
艰辛、漫长、崎岖。
迎璟闭上眼睛,他脑海里那一幅画,或许有一天,也会变得波澜壮阔。充满未知,但不去做,就永远是个未知数。他喜欢现在的自己,勤奋、努力、有动力。
到最后,那幅画坚硬的线条慢慢隐退、柔软,勾勒出了一枝白玫瑰。
迎璟小心翼翼地揣着这支玫瑰,也不知道那个人,什么时候可以闻见花香,亲一亲他的花蕊。
迎璟又拿起手机,点开微信,看着置顶的初宁。连着十来天,他们的对话框都是他一个人在自言自语。长篇大论的进度汇报,有时实在忍不住了,问她,在干什么?
初宁要么不回。要么就是过了一天才回两个字,开会。
迎璟怕她又要忙,几乎秒速打字——这么忙吗?
你什么时候有空?
喂,想不想吃火锅啊?
最后。
……好吧,你注意身体……
迎璟的落寞全写在了这串感叹号里。
上次在花店买的那支白玫瑰,还搁在书桌上。只不过已经成了干花,他也一直没有丢。迎璟摸了摸它的头,小声说:“今年运气不太好,快要过年了,明年,会好起来的,对吧……她也会喜欢我一点的,对吧……”
一学期快要收官,再过一个多礼拜就要放寒假了。
迎璟在周末的时候,整理好了项目二期的汇报材料,只差做个PPT就圆满。团队成员都很高兴,假期在即,项目也顺利,总之这一学期,学到了很多新知识,尝试了很多新事物,大伙儿元气满满!
迎璟还像模像样地开了个总结会,特别对张怀玉提出表扬:“你太细心了,很多次测试的问题都是你梳理发现的。”
周圆率先鼓起了掌:“好好好!”
祈遇和万鹏鹏亦对她竖起大拇指。
张怀玉也不谦虚,大方接受,笑着说:“怎么样老大,当初把我招进队伍,是正确的选择吧?”
迎璟也笑,“太正确了。”他想了想,诚恳反思:“第一次做项目,我有太多不足,很多事情,都只站在自己的角度,带着私心去考虑问题。有失客观,这其实很不好。在此,我也向大家道个歉。”
迎璟很郑重地起身,鞠了一躬。
团员们自发鼓掌,周圆呐喊:“小璟你棒棒的!”
迎璟伸出右手,“不,是我们很棒。”
“对。”
“大家都棒。”
五个人的手,一个接一个地叠加在迎璟的手背。
“祝我们越来越好。”祈遇说。
“3——2——1——越来越好!耶!”
今天阳光灿烂,窗外天蓝云净,乍一看,不像严寒冬日,而是春光明媚。
彼时当年少。
莫负好时光。
接着又聊了一会各自的想法。各抒己见后,迎璟记下了几个不错的idea,祈遇也提醒他:“项目三期的资金宁总那里什么时候拨下来?等下学期开学,一些实验机组要重新采购。”
迎璟:“等张怀玉这边的最后一项数据出来,我晚上完善报告,明天就去汇报。顺利的话,应该放假前就能到位。”
祈遇放了心,“那就好。”
半小时后,散会。
张怀玉还得留下来,她手上还有一组模拟气候变化的实验数据没完成。迎璟临时被栗舟山叫去有事儿,不能陪她一块。
“没关系,我一个人也可以的。”张怀玉让他安心,“大概三小时就能出数据,我会第一时间发给你。”
迎璟点头,“好,那就辛苦你了。”
“哼,这么官腔。明天请我喝热奶茶。我要加五块钱的坚果,大杯!”张怀玉歪着脑袋,特别严肃。
“呵呵,行。”迎璟走到门口又停住,探进脑袋,嘱咐道:“那个,你记得关电源啊,注意一下安全。”
张怀玉比了个OK的手势,然后嫌弃地直摇手,示意他快走。
迎璟带上门。
栗舟山在西南边的教务楼,给了他一摞资料,“英文能看?”
迎璟粗略翻了翻,全是国外文献,他跟捡到宝贝似的,爽声:“能!”
“行,拿走。”栗舟山小胡子一蹬,“假期也别偷懒,玩物丧志。”
迎璟小鸡啄米直点头,抱着一堆宝贝屁颠颠地回了宿舍。随便拣了一份来看,津津有味的看到寝室熄灯。他沉浸在知识带来的满足感里,沉甸甸的好心情。连带着初宁的冷漠,都变得没那么扰人心忧了。
迎璟计划着,明天下午去一趟她公司,跟她汇报进度,顺便在资金授权书上签个字儿。
运气好的话,也许还能约她吃个晚饭。
他嘴角不自觉地扬起,都快美翻了。
没美多久,就被骤响的手机打断。大晚上的,铃声实在诡异,迎璟按下一瞬的心跳,看了眼,是张怀玉来电。
OK,实验数据出来了!
这一天简直完美!
迎璟按下接听,“是不是数据……”
那头确是惨烈的哭声,张怀玉哭得直抽抽:“出事了!实验室出事了!”
迎璟脑袋一炸,镇定住:“别慌,你慢点说。”
然而张怀玉根本就不上气。迎璟呵斥:“不许哭!”
“呜呜呜……实验室……机组设备烧掉了……线路短路……说是没、没拔插头……可是我,走的时候,明明检查过的……”
断断续续里,迎璟听清了大概,他心里一沉,颤着声音问:“烧了多少。”
张怀玉念了一大串,迎璟越听越耳鸣。
这个实验室是华北地区的高校里,唯一一个被评级为国家级虚拟仿真技术研制的实验室。
里面不止是常规的计算机设备这么简单,还有模拟发射台、航空发动机的超仿真模型,这些东西,不能用钱来衡量,凝聚当中的科学技术已经上升到机密级别。
迎璟抠着自己的大腿,强逼自己冷静,冷静,冷静。
他问:“你出来时,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张怀玉哭着说:“没有。”
这点迎璟相信,她本来就是一个心细严谨之人。
再问:“那你有没有碰到什么人?”
抽抽涕涕:“……没、没有……啊,不对,我,我想起来了。”
“怎么?”
“我在实验的中途去了一趟洗手间,路上碰到了罗佳,他还、还问我去干吗……呜呜呜……学校说要调查,要追责,呜……因为我们是最后一个用实验室的,我刚刚还听、听见主任在给宁竞投资的人打电话……”
迎璟如坠冰窟。
完了!
完了……
这边电话还没讲完,手机突然提示,您有158xxx的号码来电,是否接听。
迎璟拿开屏幕一看——
初宁来电。
第33章 示弱
迎璟深吸一口气,肺热跟火一样往他喉咙眼冒。
他按下接听, 然后闭眼, 甚至模拟出她开口的第一句话。
一定是愤怒的, 失望的, 决绝的。
但电话那头意外的安静。
别说责怪, 连一个字初宁都没说。
这种沉默,却让迎璟难受一百倍。他嗓子干哑,颤着声音试图解释:“我, 我现在, 去现场看看什么情况……我……”
又有来电提醒:“139xxx来电, 请问是否接听。”
迎璟像是找到了防空洞, 逃避似的说:“我有电话进来, 我先挂了。”
他迅按了“是”, 掐断了初宁的电话。
这次是系里的吴主任打来的。迎璟边听边换鞋, “好, 我马上来。”
这一遭动静, 让原本渐入沉眠的宿舍又变得灯火通明。
到了现场,情况比他想象中好一点。
事故原因并不是初步认定的电线短路,而是在计算机上加载了一个违规的代码,这个程序自我繁殖, 附着在各种文件上,最后导致了整个实验室计算机系统的彻底瘫痪。
这里面不仅有团队项目的所有进展, 也还包括了C航其他专业体系的核心组成。
校方在第一时间组织了技术人员对系统进行挽救, 并且联系了相关软件公司的人员, 十几号精英全体出动,现在还没个结果。
“你们这是胡闹!”吴主任免不了一顿斥责。
“当初实验室获批让你们使用,就是基于学校对校企联合创业这种模式的支持,不要以为只你们一个团队,热动能那边的章恒,和你们有一样也拉到了资金。为什么把更好条件的实验室让给你们,就是因为你,迎璟,你的学习表现、为人表现,都在校领导心里加分。”
迎璟团队所有的成员安静站在办公室,谁也不吭声。只有张怀玉忍不住地啜泣。
“系里强调重申了多少回,一定要牢记安全责任,谨防安全事故的发生。这其中的重要性你们难道不知道吗!”吴主任震怒,忍不住敲了敲桌子,“设备损坏先放一边,但是其中的文献资料、研发程序、甚至学校一些模拟航发的技术要点都在里头,说严重一点——你们这是破坏国家的机密!”
少年们一个一个垂下了脑袋,只迎璟保持着背脊挺直的姿态,他目光不动,却也迟疑放空。
张怀玉哭得直抽抽,“主任,我没有违规操作,我、我……”
迎璟接替她的激动情绪,口齿清晰地帮她把话说完:“我们在实验室的所有行动,都是在遵守实验室规定的前提下的。项目二期已经进行到尾声,吴主任,在此之前,我们何曾有过一次违规?”
他深吸一口气:“请你们相信,这不是我们故意人为。”
他特意加重最后四个字。
吴主任立刻反问:“你什么意思?你要表达什么?”
张怀玉赶紧接话:“我只在九点一刻左右去了一趟洗手间,中途我没有离开过实验室。主任,这个项目是我们一起做的,如果我们真的想搞砸,当初也不会坚持加入了。”
本身就是计算机系的万鹏鹏,冷静道:“实验室有监控。”
“你是指?”
“对,调监控出来看看张怀玉离开的这十分钟里,有没有什么人来过。”周圆情绪激动。
吴主任皱眉,踱步到窗边,打了一通电话。
简短几句交待后,他挂断,重新站到他们面前。
“好,就算你们的假设成立,但你们也逃不开责任。”吴主任手指点了点桌面,“实验室系统瘫痪意味着什么?啊?”
迎璟不发一语。
“你们就祈祷还能恢复吧!”吴主任被这遭事儿弄得年都别想过好,心烦且不耐,“在处理结果出来之前,你们不许进入实验室!”
周圆忙道:“那我们的项目?!”
“还想着项目呢!”吴主任严厉甩话:“暂停!”
张怀玉的哭声更加凄惨了。
吴主任:“如果损失真的难以挽回,投资方一样要承担责任。”
迎璟猛地抬起头。
吴主任气发完了,往椅子上一坐,摘了眼镜,揉着眉心甚是苦恼,“行了,出去吧,等通知。这几天不要外出,随时找你们谈话。”
冬夜,风凄厉如刀刃,一刀刀割在少年们的脸上。
彼此之间满腔话语,却不知从何说起。
互看一眼,然后拍拍背,大家最不放心的是迎璟。
此刻,他独自走在最前。
前边是黑夜,他没有回头。
第二天,他们寄希望的监控调查结果出来,张怀玉离开的时间内,并没有人进过实验室。下午,消息雪上加霜,实验室的计算机系统,不能完全恢复。
团队所有人万念俱灰。
这不同于他们年轻岁月里的任何一场挫折,不是某次考试没考好,不是回家的高铁没买到票,不是喜欢的人不喜欢我,也不是被朋友捉弄的玩笑。
这一次的打击,是一把匕首,是切肤之痛。
校园里已经把他们当做了头条新闻,流言、议论、猜测、嘲讽。
做科研,谁都有一颗赤诚好胜的拼劲。
却没有谁愿意,以这种方式出名。
迎璟窝在宿舍两天,沉默寡言,跟抽了魂似的。
祈遇犹豫了很久,决定还是面对,问:“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迎璟闭眼:“我不知道。”
“你觉得学校会怎么处理?”
“我不知道。”
祈遇看着他的状态,有点不忍心了。缓了缓,还是问出最关键的那一个——
“宁总那边,怎么说?”
迎璟这一次,连“不知道”都不说了,只是沉默地摇了摇头,然后低垂眉眼,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的情绪。
哪有怎么说,她连一个电话都没再打来过。
迎璟握着手机,这两天来,无数人给他打电话。系里、教导处、副院长、软件公司、工程师……唯独没有她。
“那我们的项目三期,开学之后,还做吗?”祈遇问得没什么底气,最后三个字,声音都小了下去。
每一秒的等待,宛如世纪。
就在他以为等不到答案的时候。
“做。”迎璟说。
“必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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