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传唱度高,方便他们鬼哭狼嚎。
屏幕切歌,前奏特别,是数声雷鸣般的鼓点。
“哇!!亲嘴儿啦!”不知是谁一声吼叫,大伙儿全围观茶几上的那对男女的亲密场面。
没人唱歌了,放的是原音。初宁盯着屏幕,视线追逐着歌词。
红日初升.其道大光
河出伏流.一泻汪洋
少年自有.少年狂
身似山河.挺脊梁
今朝唯我.少年郎
世人笑我.我自强
最后那句词,唱的慷慨激昂——
发愤图强做栋梁
不负年少!
不负年少。
初宁悯默无言,情绪一言难尽。
在热闹嘈杂之中,她出于本能地站起身,拿起包,然后迈步往门口。
小六眼尖,喊她:“宁姐,嘛去?”
初宁拉开门,脚步果断。
———
杏城今晚下起了雨。
不同于冬日的连绵阴冷,这一场雨,生生下出了夏季雷暴之势。
雨落,雨停,然后天气放晴。
农历新年将至,家家户户都忙着办年货,这几年一直在说,年味儿变淡。但迎璟不觉得,反正崔静淑从他放寒假起,天天拖他出去买菜,办年货就更不用说了,什么猪肘子,卤水,饺子皮,肉馅,再去水果市场挑一些水分充足的柚子。
迎璟就是个扛麻袋的,肱二头肌大概就是这样越练越硬。
雨后的傍晚,落日夕阳露了脸,红彤彤的一片天,四周还有未散尽的阴云,这番颜色搭配,看得人心旷神怡。隔壁傅参谋的女儿瑶瑶,硬是缠着他出门儿买奶茶喝。
迎璟被她闹得头疼,“行行行,去去去。”
瑶瑶比他低两届,娇生惯养的小屁孩儿,小嘴儿特爱说话。
“小璟哥哥,你上次回家,怎么也不来我家吃饭呐!”
迎璟单手插在裤兜里,散漫地踢着地上的石子儿,“我吃得多,怕把你家吃垮了。”
“哈哈哈,你真逗。”瑶瑶那个兴奋啊,“小璟哥哥,我家米缸有这么大,你吃不垮的。”
“打住打住。”迎璟皱眉提醒:“能不叫什么小璟哥哥么,听着就像个纨绔子弟,一点也不正统。”
瑶瑶吐了吐舌头,略略略,“我就爱这么叫,不然你叫我瑶瑶美眉?”
“我勒个去!”迎璟一身鸡皮疙瘩掉了一地,但也被她逗笑,“行了啊,别被你爸听见,回头又要训你不淑女了。”
两人笑着,闹着,走出了大院儿正门。
迎璟转过头,看路。
这一看,却跟被雷劈了一样。
马路边,一辆熟悉得白色车子停在那,一个更熟悉的身影站在车门旁。
天色近黄昏,日光落了幕,空气里还有雨后翻新的泥土气味儿。
初宁一身淡色宽松毛衣,把她罩得愈发娇小。
她的头发随意扎了一把,两缕挨着脸颊,大概是等了太久,又或许是天气的潮闷教人难受。她一支烟已经抽了半截,夹在指间,偶尔又含在唇瓣里。
真真的风情万种。
迎璟愣了神,呆呆地望着她。
初宁眼神亦淡,故意忽视他身边的年轻女孩儿,微扬下巴,边说边摁灭手里的烟,平静道:
“我饿了,请我吃饭。”
第35章 继续吧
迎璟以为是幻听。
但又不敢乱动, 怕一动, 就真成了幻觉了。
一旁的瑶瑶瞧出了怪异。一会儿看看迎璟,一会儿又瞅瞅初宁。这两个人什么情况啊?
“小璟哥哥, 我要喝奶茶哇!”她捏捏迎璟的衣摆, “还去不去啦?”
迎璟回神,僵硬地点了下头, “嗯, 去。”
站在车边的初宁, 忽地低头笑了笑,是她一贯的冷淡风, 让人摸不着头脑, 让人莫名紧张。
她这一声笑, 像是看穿他全部心思与伪装, 不屑、并且势在必得。
迎璟心里不服,也不知跟谁较劲儿, 大步往前,目不斜视。
走了几步。初宁:“不请我吃饭?”
迎璟脚步不停,瑶瑶奇怪地打量她,却被迎璟拽着不许看。
初宁望着他背影,看了两眼, 又低下头。而那头, 迎璟的脚步也变得飘忽迟疑。
瑶瑶一直问:“这个漂亮姐姐你认识啊?认识咋么不打招呼咧?”
迎璟好烦啊, 真想让她闭嘴。
手腕却忽然一紧, 初宁追上来, 拉住了他。
“你过来。”她稍稍用力,却发现扯不动他。
迎璟跟个木头桩子似的。
初宁微微蹙眉,又拉了一把,低声:“过来。”
迎木头名不虚传。
初宁也不坚持,松开手,姣好的脸庞正对他,视线在他双眼间游离。
最后风轻云淡地挪开,退后两步,转身离开。
这回轮到迎璟懵了。
走了?
就这么走了?
初宁背影潇洒,读不出任何情绪,她走到车边,手搭在车把上。迎璟内心的冲动再也无法掩藏,他丢下瑶瑶,像只跟主人闹了脾气的小狗崽一样,主人一旦作势要走,他也就缴械投降,乖乖地回到主人身边。
迎璟默默快步,初宁已经拉开了车门。
“啪!”的一声,他一掌按在车门上。
初宁转过头,安静地看着他。
迎璟脸色微红,又有点无所适从,半晌,才郁闷地说:“你想吃什么?”
初宁一笑而过,“现在肯跟我说话了?”
迎璟窘迫至极,沉着一张脸,索性强硬无赖到底,“是又怎样!那你还吃不吃啊!”
初宁冷下来,薄唇紧抿。
僵持片刻,她服了软,轻声:“上车。”
说完,她先坐进车里。
迎璟深吸一口气,对还等在那儿的瑶瑶说:“你自个儿去买奶茶吧,我有事。”
瑶瑶郁闷:“你答应我的。”
初宁坐在车里,不耐烦地按了下喇叭。
迎璟再没有耽误,乖乖地坐去副驾。
瑶瑶在外面嚷:“吃饭这种好事为什么不叫上我呀!”
白色宝马飞驰而过,让她吃了满嘴尾气。
超郁闷的!
车外风景一帧帧快速切换。车里气氛却压抑沉默。
迎璟忍不住先开口:“你换车了?”
以前是一辆白色的奥迪。
初宁嗯了声,“那辆送去做保养了。”
“哦。”
又陷入了尴尬循环。不,是他一个人觉得尴尬。
他不知道初宁是为什么而来。也不知道初宁来找他是要做什么。她总是这么特立独行,执行力强悍。他根本就没法儿跟上她的节奏。
胡思乱想,越发丧气与灰心。
迎璟所有的猜测和担忧,大部分都源于跟自己的较劲。
正飘忽,初宁忽的出声:“怎么走?”
迎璟回神,咽了咽喉咙,“你想吃什么?”
“吃肉吧。”初宁说:“我饿死了。”
迎璟略思索,提醒她:“变道,前面路口右转。”
初宁又补充:“我不吃鱼肉。”
“……”迎璟改口:“那不用变道了,直走吧。”
又是万能的老火锅,初宁停好车,看了眼招牌,服气:“你跟人聚会,是不是只吃火锅的?”
迎璟双手捂兜里,看了她一眼,“火锅方便,你要不想吃,换地方。”
“算了,吃吧。”初宁按了下车钥匙,把车落了锁。
落座后,迎璟先给家里打了个电话,说自己不回来吃饭了。崔静淑似在那头问问题。迎璟很含糊地答:“就一个朋友,好了好了,知道了。”
挂断,安静,空气里的火锅味儿给接下来的谈话热场。
迎璟不像之前,收敛了话痨本质,安安静静地坐在初宁对面。他有很多问题想问,但齐齐蹦到舌尖,却又灰心,问了……又有什么用呢。
初宁也似乎很不耐心,她抬眼环视了几遍周围,坐立难安。
最后不愿将就,说:“我们换地方吧。”
“嗯?”
“太吵了。”初宁拿包起身。
这个老火锅店在杏城相当有名,营业期间不分早晚高峰,反正回回来都是满座。上菜的服务员穿梭在狭窄的走道,热火朝天地扯着嗓子喊:“让一让啊,麻烦让一让!”
“小心。”迎璟挡了一把,把初宁给拦在了身后,自己与滚烫的底料锅擦身而过。
初宁这个角度看不清,就觉得挺危险,忙问:“烫着了没?”
迎璟摇摇头,“走吧。”
两人走出火锅店,迎璟也少了刚开始时的紧张,渐渐找回了主人的状态,“想吃什么?”
怕她一时想不起,索性做起了介绍:“牛腩面,八宝饭,海鲜烩饭,清淡点的有虾肉粥,搭根油条你吃不吃得饱?吃烧烤也行,前面不远有一家炭火牛蛙。”
他边说边往走,留了个背影给初宁。
话到一半,衣袖忽然被她轻轻扯住。迎璟转过头,就见她往右边指了指。
是家肯德基。
十五分钟后,迎璟抱着一个全家桶出来,两人就坐在花坛台沿上,你一个腿我一个堡的吃了起来。
初宁还算能吃,她不像一般女孩儿,在异性面前多少会留几分矜持。她不在乎这些,吃相酣畅,看起来还蛮爽的。
迎璟给她递了杯可乐,又给她递了个鸡翅。
“你的耐心和定力,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了?”初宁边吃边问:“你就不想知道,我为什么要来找你?”
迎璟:“你想说,自然会说。不想说,我问了也没用。”
初宁转过头,瞥他一眼,这个臭小子。
“那你为什么来找我?”迎璟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像是“配合”。
初宁却说:“你希望我为什么来找你?”
两句话的功夫,她又把主动权掌握在了自己手里。
迎璟忽然好委屈,这种委屈,无关初宁,无关个人感情,也无关她那一夜做出要放弃他的决定。他已经学会就事论事,却学不会感情克制。
连日来的种种,像是一堆乱七八糟的线路板,他再怎么努力,也接不出流畅的线路。
这些失意,不在他的人生准备之中,不在他的热血范畴里。
迎璟就这么服了软,不再逞强,低声道:“如果我说,我希望你来给我一个拥抱,这个要求是不是很幼稚?”
初宁放下鸡腿,用纸巾拭了拭嘴,自顾自地一笑,“呵,我还想谁也来给我一个拥抱呢。”
“你认真的?”
“嗯?”初宁侧头。
迎璟就这么伸出手,揽住她肩头,用力抱了一下。
“……”
无视她的复杂表情,迎璟说得匪气,“你要我抱的,不用客气。”
看到他的白眼儿都快翻去天上了,初宁没忍住,低头笑了起来。
他们都没有发觉,不知何时起,两个人的相处,打开了一道口子,慢慢的可以容下“亲近”这个词了。
这里临近步行街,夜幕垂落后,一整个城市的热闹,便都往这儿钻。
迎璟咬着吸管,抿了口加冰的可乐,声音平平:“你公司,还好吗?”
“哪种好?”
“就,之前反对你投我那个项目的人,还有为难你吗?”
“没有。”
初宁把吃剩的东西放进纸盒里,转手就被迎璟给拿走。
他抱着吃空的全家桶,也没急着丢进垃圾桶。
“是不是轻松多了?”他扯开一个苦笑,这是他最大能力范围内的不动声色。
初宁点点头,“还好。”
迎璟的心,被这俩字划出了一道微小的伤口,瞬间刺痛,却又不配向她乞求安慰。
两个人就这样沉默着。
看路上来往的车辆,看各色行人步履匆匆,感受着风,感受着寒冷,感受着农历新年将至,大街上已经初现雏形的张灯结彩。
一阵风吹晃街头的中国结,风停的时候。
“继续吧。”初宁忽然说。
迎璟乍一听,迷茫地看着她,“什么?”
“继续那个项目,不要停,我们走到哪里,算哪里。”初宁依旧平静。
迎璟把这句话里的每一个字都拆散了放在心里咀嚼,变换无数种可能,最后还是不可置信。
初宁扫他一眼,命令的语气:“说话。”
迎璟却突然伸手捂住了脸,垂头埋在掌心间,不停地摇头。
初宁叹了口气,“看在我开车赶来杏城的份上,你怎么想的,至少也要给我一句话啊。”
迎璟松开掌心,扭头看着她,瞳孔漆黑透亮,那种忐忑与复杂,在其中展现得淋漓极致。他哑着声音问:“为什么?”
初宁说:“不知道。”
静了片刻,迎璟小声:“这不是马航失联,没有理由让你再冲动了。”
“冲动吗?”初宁笑了下,“冲动就一定是坏事儿吗?”
“什么意思?”
“投资的前提就是丈量精准,保证最大可能的成功,争取跟多的利润回报。我二十岁出来自己干,六七年了。”初宁的目光像月光下的深湖,难得的温和缱绻之美,她说:“我一直觉得,我能攒下今天这份成绩,就是因为谨慎、克制,哦,对了,我还挺小气的。既然在商言商,一块钱我也得跟你斗个你死我活。其实,那又有什么意义呢?费尽全力,掉了一地鸡毛,赢了又怎样?那还是一块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