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先生——咬春饼
时间:2018-06-20 09:39:09

  唇色好美哦。
  台上的说话声已成一片嗡嗡嗡,迎璟陡然反应,为自己刚才的分神感到莫名心慌。
  “你紧张吗?”祈遇突然问。
  “啊?啊。紧张。哦不紧张。”迎璟语气错乱,像是被做坏事被抓包的小贼。
  “……”
  很快到他们。
  迎璟主讲,祈遇做配合工作。
  他扯了扯西装下摆,暗自深呼吸。然后在众人目光里,大步上台。
  初宁放下手中项目书,端杯喝了口水,然后看着他。
  这时的迎璟,还是十分胸有成竹的。归根到底,有名校加持,有年轻撑腰,那股新鲜乱蹦的勇气来得气势澎湃。最重要的一点,他对自己的项目——充满信心。
  “大家好,我是C航的在读大学生,我叫迎璟,感谢各位给予宝贵时间聆听我的设计构想。”
  没有谄媚与刻意讨好,这个开场白,大方又简洁。
  初宁一顿,YJ?这么开放的名字?
  她倒回去翻看项目书的封面,哦,原来是这个璟。
  “今天我要给大家介绍的,是航空发动机虚拟仿真技术的可行性。”少年的声音朗朗清脆,没有京腔里的儿化音,也没有技巧性的抑扬顿挫,他字正腔圆,落语清晰。
  幻灯片是一张一张地换,专业解释是一个比一个精准详细。
  迎璟越说越起劲,从最开始的紧张,到放松,到此刻激动得要炸毛。他侃侃而谈,颇有“迎婆卖瓜,自卖自夸”的爽感。
  直到他热情洋溢的目光扫到初宁的一个动作——
  初宁起先还颇感兴趣地听,三分钟后,面色平淡,五分钟后,神情不再聚焦,最后,她看都没看,直接把他们的项目书给合上。
  犹如盖棺定论,还是不好的那一种。
  迎璟觉得自己上一秒还是沸点,这一秒,凉了。
  幸好已到收尾,情绪微妙失衡也不会造成太大失误。他讲完了,台下响起掌声,稀稀拉拉个几秒,勉强称得上礼貌友好。
  迎璟飘着下台,祈遇在背后小声提醒:“你走同边路了。”
  “……”
  本就躁动的心更显浮躁。他坐回原座,后知后觉出了一背的汗。
  待全部项目组发言完毕,会在半小时内,收到第一轮回复。其实一散会,就有资方对感兴趣的项目进行初步沟通。十五分钟内,有五家堆满笑脸。
  迎璟坐在原位,紧张得揪西装裤。
  “太感谢了!!”不远处传来一阵年轻欢呼,正是同学校的飞行器设计组。
  祈遇说:“他们入选了。”
  迎璟尚怀希望:“我们也可以的,再等等,别着急!”
  这更像是在与自己对话。
  三十分钟后,会场已经空空。
  祈遇叹了口气,对一动不动的迎璟说:“我们走吧。”
  迎璟侧过头,问:“是我发言失误吗?”
  祈遇说:“没有,你讲的很好。”
  “那他们为什么不选?”
  祈遇张嘴数次,却没蹦出一个字儿。
  迎璟突然站起身。
  “欸!你干嘛去!”祈遇大惊,已经跟不上他背影飞窜的速度了。
  会场外的小厅,留下来的人还很多,有资方,有中选公司,寒暄客气或是交流合作。迎璟脚步停了停,轴劲儿上头,竟然就近逮住一个倒霉蛋,问:“您好,我是刚才做虚拟仿真可行性分析报告的,我叫迎璟。很抱歉打扰您。”
  这话一出口,目光都附着过来。
  之所以选这个倒霉蛋,因为迎璟记得,他是所有资方里,看起来比较有资历和发言权的一位。
  迎璟问的直接,但正因为直接,反倒显得赤诚认真:“我想请教您,就我的项目叙述,是否有需要改进的地方?”
  老者一愣,然后没忍住,乐了。
  周围人听后,都乐了。
  笑容或许善意,但在此时此刻的迎璟看来,无疑如毛球上的一根根刺,不怀好意的往他身上扎。
  看笑话的居多。
  他心想,呵,大概都是关系户。
  就跟学校一贯偏袒飞行器设计专业一样!
  二十出头的年龄,和血气方刚这个词沾亲搭故。长久不公平现象又加之熬夜数日做出来的东西没有得到肯定,又或许,还有刚才初宁合上项目书的那个动作。
  迎璟此刻如坠冰窟,热气腾腾地再问:“请您点拨,我可以改,我可以更好。”
  友善笑声愈加。
  这个小青年,着实蠢萌可爱。
  大家好像是在围观一个可有可无的存在,并未把他的诉求真正当回事。初宁就是这个时候站出来的——
  “项目构思是好的,专业性强,科技高端,具有一定的前瞻性。”
  她从人群里侧身站出,身段柔软,仪态也优雅,声音四平八稳,不显凌厉,但也绝不热切。
  迎璟撞上她的眼,心里呼啦一下放松。
  初宁说:“但可行性太低。”
  迎璟辩解:“可行性没有问题,我们已经在PPT上演示了一个基础模型。”
  初宁:“好,那么请问,从建立到实际运用,需要多长时间?”
  迎璟提气,似要长篇大论,但仔细一想,他自己都心虚了。
  “就算可以短时间地投入运用,又请问,运用到哪些具体方面?”
  “航空发动机研发,”像是一场牌局,落于下风却突然抓到一张好牌,迎璟扬声,略显骄傲:“大家都知道波音777吧?它的整机设计、部件测试,就是归功于虚拟仿真技术的应用,让它的开发周期八年缩短到五年。”
  初宁:“八年缩短到五年?”
  迎璟:“对!”
  初宁亦平静,精简关键字:“八年?五年?”
  这种语气隐隐透着冰渣,毫无抒情的余地。
  初宁忽地一笑,疑问句式变成轻描淡写的肯定词:“呵,五年。”
  一个企业,根本是一个利字。五年投资周期,已近大多数企业的极限。何况还是一个虚无缥缈,无法估算的项目。牵扯到方方面面,九九归一,用简单六字可以概括——
  无希望,等不起。
  初宁的意思已经十分明显,不愿用情怀赌明天。
  一席话,听得迎璟耳尖红烫。他胸口创痛,初出茅庐不怕虎的韧劲儿,已经完全碾碎,忠言逆耳之下,才知道,原来自己那点自尊,薄如蝉翼、不值一提。
  这是初宁向来的行事风格。
  直接,客观。总的来说,这算是优点,但在迎璟这儿,就显得有些冷血无情了。
  出师未捷,大败而归。
  迎璟整个人都飘了,浑身使不上力气。
  祈遇安慰他:“没事的,我们也被肯定了不是吗?”
  犟劲还撑在那,迎璟挺不服气:“我觉得他们根本就不懂,就是简单做生意的那种人。”
  祈遇:“能简简单单做成生意,干嘛还要去做复杂的。”
  一团火堵在迎璟喉咙口,吞也不是,吐也不是,憋屈死他了。
  到学校后,有点惨。
  飞行器设计那边,是一片喜气洋洋。
  “我早就说,他们不行,出发的时候还拉横幅,幼不幼稚啊。”
  “非得凑这个热闹,学校都表态啦,浪费时间么这不是。”
  “还有粉丝团,我去,跟邪教似的。”
  迎璟回来后,直接往床上躺尸,第二天祈遇叫他去上课,他扯着被子把头盖住,翻了个边继续磨牙。
  这课恰好是栗舟山的,下课后,他叫住祈遇:“那小子呢?”
  祈遇挠挠头,战战兢兢:“元气大伤,在清修。”
  栗舟山提声:“你告诉他,下午再翘课,这期别想及格!”
  祈遇老老实实当了个传声筒。
  还在床上躺尸的迎璟突然就诈尸了,他像个弹簧猛地坐起,顶着一头鸡窝乱发,“凭什么不让我及格!这个项目是他给的,我们这是为他办事儿!丢人的又不是他!”
  “嘘嘘嘘,你小声点儿。”祈遇想捂他的嘴,“我刚进来看见了,小黑框就在隔壁宿舍玩儿呢。”
  小黑框大名罗佳,正是今天飞行器项目入选的那位同胞。
  但,这话没有先被小黑框听到。而是被门口的栗舟山给听见了。
  祈遇心脏狂跳,“栗教授。”
  迎璟一怔,随即一副“我说的是事实”的大无畏表情。
  栗舟山……没有责,没有骂,甚至没有说一个字。
  他的背脊因为长期泡在操作室而明显弯曲。虽然个子高,但早已没了挺拔之姿。
  栗舟山看了一眼迎璟,这一眼意味不明,迎璟却生生看出了扎心的意味。
  他别过头,故意视而不见,犟气一刻也不松。
  栗舟山走了。
  祈遇特别不是滋味,“哎,没必要这样吧,没有入选也很正常啊,上午那位女老板的话,也蛮有道理的。”
  正是因为有道理,才现实而无望。
  “你懂什么。”迎璟丢下话,一顿胡乱洗漱,套了件衣服就出门。
  而隔壁寝室的小黑框,正好也出来。
  两人正面相碰。
  迎璟目不斜视,脖颈扬得修长,小黑框也是个幼稚鬼,故意对同学喊了声:“其实我也没花什么功夫,实验室都是系里特批的,我用起来方便。根本没占用休息时间,更别提熬个三四夜了。”
  迎璟脚步停,冷冰质问:“你说谁呢?”
  罗佳拽着下巴:“谁对号入座就是谁。”
  一山容不得二虎,更有年轻气盛火上浇油,基本上要完蛋。
  迎璟邪火一下子就窜高三米,他动手揪住罗佳的衣领:“会不会说人话?”
  罗佳这人典型的宅男长相,个头是中不溜秋的170,在一米八的迎璟面前,没半分优势。
  他被勒的绊倒在地,起来后一拳头伸出去,迎璟下巴英勇负伤。
  舔血的愤怒来得理智全无,两人瞬间打成一团,一会是嗷嗷痛叫,一会是拳头闷响,都是下了狠手的。
  迎璟被拉开的时候,瘸着腿。罗佳……已经倒在地上,三五人扶着都站不起来了。
  “不会说话就闭嘴。”迎璟胸口急喘,手肘往后一甩,推开拦着他的祈遇。他指着罗佳,眼里是明目张胆的嗔恨怨憎:“你给我听好了——今天我迎璟是输了,但输给的不是你!”
  这种级别的打架,在这座学术氛围甚浓的院校中,可以用波澜壮阔来形容。成为各寝室三天的话题头条。
  “我天,罗佳被揍得嗷嗷叫。迎璟好能打哦!”
  “这有什么奇怪的,我听说他爸爸是军区的,军人家庭出来的,身体素质肯定过关。”
  “啊呀,怎么你说出来怪怪的。有点色眯眯。”
  “哪有!明明是你自己想歪了。”
  “不过迎璟身材真的蛮好的哈哈哈哈。”
  女生之间的小八卦活色生香,很快又言归正传。
  “你们知道吗,迎璟当年的成绩巨好,第一志愿填的是清华。”
  “那怎么来C航了?”
  “高考失误呗,蛮可惜的,就差了几分。”
  风吹树叶轻轻抖,一阵清净。
  “……哎。”
  “唉……”
 
 
第7章 酒吧
  这事儿闹得大,真要上纲上线,处分背定了。
  勇字过后,迎璟认怂。他开始后悔,早知道就不动手了。安安心心等个毕业证,然后出国留学皆大欢喜。
  失策失策!
  越想越觉得自己要凉,迎璟怂包兮兮地求助家里。
  当然,他没那个狗胆告诉父母。而是告诉了自个儿的姐姐。
  迎家大女儿叫迎晨,年长迎璟五岁,在一家央企任职业务部门的中管,处事风格也是果断彪悍。层层关系疏通下去,困难迎刃而解。
  迎璟没有被记过,甚至连个检讨都没写。
  迎晨在一天后给他打了通电话,主旨简明扼要,“下次,没打赢,就别回来。”
  迎璟:“……”
  “还有生活费没?”
  “没了。”迎璟特别诚实:“我不是去参加那个项目会嘛,就买了套西装,花了一千五。”
  “浪费。”迎晨实在:“你一年也穿不了两次,去婚纱馆租一套不就得了。”
  迎璟才不愿意,小声说:“不去婚纱馆租衣服,那是拍婚纱照才能去的地方。”
  电话那头染了笑,“你不好好上学,成天想些什么?”
  迎璟没吭声,在电话这头对着空气做了个鬼脸以示抗议。
  又聊了两句,迎晨要去开会。
  通话结束没两秒,短信进来。迎璟点开一看,是建行的余额变动提醒,迎晨给他转了三千块,备注:吃点儿好的,记得每晚喝牛奶。
  迎璟揉揉脸,有姐姐真好啊!
  情绪阴霾被风吹散一半,好像也没那么难过了。
  只是栗舟山也不太理他,自那次以后,这小老头的课上,迎璟就成了他眼中的空气。再无平日的横眉怒对,平淡生疏,空缺了存在感。
  呸呸呸!
  迎璟甩甩头,心说:“我干嘛要在乎他的感受,不挂科就行了。”
  人的身体,只要某一根弦松解,就会连锁反应,自此消沉。
  迎璟那段时间的热情与热血,被多方凉水泼灭,又回归原点,甚至是更加无所谓的状态。那份天赋与灵气乍现的项目书,被他彻底丢到一边,再未翻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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