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就拿手支着下巴看他。
他抬头笑了笑,“看我做什么?”
盛夏也说不上来,抿唇也笑了,“大概是新鲜吧!”第一次谈恋爱,觉得有种很奇妙的感觉。
沈纪年最后转过来坐在她身边,两个人又挨在一起,他一手握她手,一手翻铁板上的肉,低声和她说着话,“没关系,慢慢就习惯了。”
“嗯。”
*
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多,沈姨已经睡下了,沈叔叔在客厅看电视。
盛夏情绪有点儿古怪,既觉得自己冷静而平淡,又觉得脑子里火烧火燎的,像是做了一件特别疯狂的事。
一方面有些期待,一方面又害怕让沈姨知道了会失望。
但所幸她不是个喜欢纠结的人,做了的决定就努力去让它圆满。
两个人一前一后在玄关处换鞋,沈叔叔扭头说了句,“回来啦?”
——出电影院沈纪年就给家里去了电话,说要带盛夏去吃夜宵,可能会回去晚,叫他们不要等。
这会儿沈叔也没说什么,只叫他们早些休息。
盛夏把自己包从沈纪年手里拿过来,和他对视了一眼,看见他眼中细微的笑意,抿着唇也笑了下,又很快敛了神色,转身回房间了。
盛夏坐在床边,呆了很久,最后捧了捧自己略微发烫的脸,仰面躺倒在床上。
童言在微信上敲她,问她和沈家人相处的怎么样。
盛夏斟酌了下语句,回答她,“挺好的。”
沈叔叔很温和,沈姨对她像对亲生女儿,至于沈纪年……
之前她一直觉得他不太喜欢他来着,可忽然之间,好像倒是和他最亲密了。
“那就好,我听说沈家那个儿子出了名的冷淡古怪,还怕你不习惯呢!”
盛夏下意识反驳了句,“也没有。他其实挺好相处的。”
“嗯?”
“他对我很好。”
童言惊呆地敲了个,“嗯!?”
盛夏拿手指碰了碰自己嘴唇,坦白道:“我们在一起了。”
童言已经阵亡了,好半天才回她,“他姥姥的,这才几天,他就把你搞定了!??他不会是早就图谋不轨了吧!!!……藏得可真够深啊!”
盛夏:“……你别激动。”
“我特么能不激动吗?我怎么有种你掉进了狼窝里的感觉……”
第17章
盛夏只笑了笑,没理会她在那儿夸张地嚎叫。
知道她向来如此。
童言嚎了两句也不嚎了,这么多年,无论盛夏变得如何暴躁,如何手狠心狠,她始终都认为她是个脆弱的需要人关爱和保护的小姑娘,所以总是难免多操心,但其实盛夏她很冷静,永远知道自己需要的是什么,什么可以做,什么不可以做。
“好了,我不说了,你肯定自己想清楚了,不过我警告你啊!别乱来,我可不想这么早当干妈。”
盛夏终于骂了句,“滚蛋!”
“好好好,我滚了,改天我去看你。”
盛夏“嗯”了声,挂了电话。
*
童言此人,对盛夏来说,不仅仅是个朋友,更像一个亲人。
她始终记得自己母亲走的那天,风雨如晦,仿佛为了增添点儿天地同悲的凄凉似的,大白天的,天黑得像是晚上,母亲是偷偷走的,留了信,连面都没敢见她,行李也没收拾,只背了个小包就匆匆走了。
出了家门,往左走过石桥,南方老板的车等在那里,母亲收了伞,钻进车后座,隔着很远的距离,盛夏似乎能看到母亲脸上的微笑,洋溢着幸福和“终于尘埃落定”的解脱意味。
那是辆白色宝马,冲进雨幕的时候,带着矫捷敏健的流畅线条。
盛夏没有哭,也没有闹,她站在路口高大的银杏树下,静默地看着,直到车子翻过桥,渐渐地再也看不见,她才按了按眼眶。她撑着一把红色的小雨伞,母亲哪怕回头看一眼,就能看见她,但她没有,她步伐匆匆,好像急于摆脱什么一样。
不难过是假的,盛夏古怪而别扭地希望她扭头看一眼,好让她往后的日子里良心都不得安宁。
这是出于一种埋怨和报复的心理,世上最大的惩罚不是肉体的惩罚,是诛心。
盛夏想诛她的心,但她忘了,她是被抛弃的那个,不被在乎的东西,并不能诛了谁的心。
既然这样,那就换一个想法,盛夏想,她再也不要母亲这种东西了。
不是对方抛弃她,是她抛弃了那个女人。
从此阳关道独木桥,各不相干。
盛夏就这样站着,脑海里演绎了千百的情绪起伏和感情激荡,最后不得不悲哀地发现,最在乎的,还是她自己。
她讨厌这样卑微弱小可怜的自己。
盛夏抱着膝盖蹲了下来,人难过的时候总是很矫情,她丢了伞,让自己整个泡进雨里,像浸泡在悲伤的海洋里,任由眼泪滚落下来。
*
童言踢着拖鞋出来买酱油,老远就看到蹲在树下的像被遗弃的小狗一样可怜巴巴的盛夏,镇上的人谁不知道盛家那点儿事,就连盛夏妈妈最近要走的事都一清二楚。
刚童言还听见人说,说桥头那里停着一辆宝马,八成是那个南方老板的。镇上可没谁开得起宝马。
这会儿看着盛夏蹲在这里,八成也的确是了。
童言听镇上七大姑八大姨闲扯淡的时候说过无数次,“盛夏也是可怜,爸刚刚没了,妈转眼也不要她了,你说这得多狠心,才能丢下这么乖的闺女啊?”
童言每听一次,火都窜得飞起,恨不得叉腰骂一骂那个铁石心肠的女人。
她走到树下,拿伞罩住小小的盛夏,戳了戳她的胳膊,“姐姐带你买糖吃,不哭了,好不好?”
那年盛夏已经十几岁了,还像个小孩子,个头小小的,额发结辫捋在耳后,扎一个樱桃发夹,鹿眼漆黑湿润,鼻子小巧精致,嘴巴向两侧微微翘起来,小脸有着肉肉的婴儿肥,可爱得让人不忍心大声对她讲话,一向大大咧咧骂人骂得花样层出的童言,也忍不住轻声细语地和她讲话,所以更不明白盛夏的妈妈到底是被什么猪油蒙了心,才愿意抛弃她。
盛夏摇摇头,一脸倔强而固执的悲伤模样。
童言低低骂了声,“艹!”她最不会哄人了。
最后索性把她整个抱了起来,她个子比盛夏高得多,身体也比她壮实得多,抱起她来,轻轻松松。
盛夏没有挣扎,只是有些惊讶地看着她。
童言有些别扭地说:“我带你去我家换身衣服,你要是生病了,你姥姥不得心疼死。”
是的,她还有姥姥,姥姥那么疼她,她不能让姥姥难过,盛夏不挣扎了,小声说:“我自己走。”
童言把她放了下来,牵着她的手,拐进一条小巷,进了童家的门。
从小到大,照顾她最多的,除了沈家,就是童家人了。
*
第二天盛夏很早就起了,穿着桃红色的运动短袖和短裤,换了运动鞋,靠在玄关处一边拿个单词本,一边儿等沈纪年一块儿去晨跑。
沈姨在准备早餐,沈叔叔在客厅看报纸,电视里放着早间新闻。
沈纪年很快就出来了,看见她这么早起,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以往都是他去叫,她才不情不愿地从床上爬起来,虽然不说不乐意,那脸上总是写满了抗拒。
他看得出来,但从来不说让她不想去就不要去了。
他看她会不会开口主动提。
不会。
她从来不说拒绝,他安排什么她就做什么,爸妈安排什么,她也接受什么,就像她那间卧室,他知道她不喜欢那种粉嫩嫩的风格,但母亲问她喜不喜欢,她也说喜欢。
“走吧!”他过来把她单词书收了搁在玄关的架子上。
盛夏“嗯”了声,跟着他一前一后出了门。
下楼梯的时候,沈纪年扭头问了她一句,“睡得好吗?”
“嗯。”
沈纪年笑了下,揉了把她的脑袋,“我没睡好。”
额……
“想你会不会明天就反悔。”
嗯?
“不过现在知道了,你不会。”
*
小区外挨着就是阳湖公园,不是很大,早上那边有很多晨练的老爷子老太太,有遛狗的有遛猫的,还有练拳打太极的。
沈纪年和盛夏惯常是绕着公园跑四五圈,然后回家。
但今天沈纪年跑了十圈,还没有停下来得意思。
盛夏已经呼哧呼哧大喘气了,肺里的空气好像被压榨干净了似的,隐隐发疼。
“沈纪年……”盛夏虚弱地叫了一声,终于忍不住埋怨了句:“我跑不动了。”
他停下来,回身朝她走过来,看着她呼哧呼哧喘气,忍不住皱了皱眉,“怎么不早说。”
两条腿在打颤,一停下来就开始抖。盛夏负气地瞪了他一眼。
还怪她了。
沈纪年摸了把鼻尖,软下声来,“抱歉,刚在想事情,所以没注意。”
他把她拉了起来,“走吧,回去。下次不行了就说,你不说我怎么知道。傻不傻。”
盛夏扭头看了他一眼,“哦”了声。浑身没有力气,差点儿一下子跪在地上。
沈纪年偏头看她,“还好吗?”
“……不太好!”
他忽而笑了,“你撒个娇,我背你回去。”
盛夏瞪大了眼看他,半晌才回了一句,“怎么从来没发现,你……脸皮这么厚。”
他低笑了声,“你没发现的,还有很多,以后慢慢探索。”
盛夏撇了撇嘴。
虽然最后没撒娇,但沈纪年还是背她回去了。
盛夏怕被熟人发现,一直说要下来自己走。
沈纪年手挽着她的腿,把她往上提了提,“你低血糖,头晕走不动,我背你回来,记住了吗?”
盛夏:“……”脸皮的确厚,撒谎都撒得这么坦然!
第18章
上一次有人背自己,还是爸爸在世的时候。
那大概是十岁之前,她还很娇气,走两步路就哼哼唧唧地喊累,要抱要背。爸爸很溺爱她,从来都不拒绝,喜欢把她举过头顶放在脖子里,或者挽着她两条小腿把她背在背上,盛夏那时候觉得爸爸的背好宽阔,她要伸长了手臂才能紧紧搂住爸爸的肩膀。爸爸的手臂像两条铁锁,紧紧地箍住她的腿,把她稳稳地固定住,趴在上面睡觉,会觉得十分安心。
盛夏趴在沈纪年的背上,觉得像趴在爸爸的背上,男生肩宽体阔,仿佛挺拔青松,是种久违了的让人安心的感觉。
她虚虚地搂住他的脖子,嘴角缓缓翘了起来。
拿额头轻轻蹭他的脖子。
沈纪年觉得痒,侧头问她,“嗯?”
盛夏抬手搂住了他的脖子,笑了,“没事。”过了会儿,又说:“你放我下来吧!”
休息得差不多了,这会儿感觉腿也不是很软了。
他“嗯”了声,把她放了下来,扶着她走了两步路。
不知道是刚刚跑得太狠了,还是心理作用,真的觉得头有些晕,走两步路脸色就开始发白了。有些喘不过来气,盛夏顿了顿脚,原地缓了一下。
沈纪年已经发觉她不太对劲,又弯下腰,拽着她一条胳膊搭在他肩膀上,低声说:“上来。”
*
上楼梯的时候,盛夏忽然想起来事,趴在他耳朵边儿说:“过两天我一个朋友要过来,我可以带她来家里吗?”她咬了咬嘴唇,不是很好意思。G镇到市里要两三个小时,童言如果过来,来回车程都要将近六个小时,肯定是要在这边住一晚的,盛夏不想她来看她还要住酒店。但自己就是寄人篱下,还要带人过来家里,觉得自己的确又有点儿过分了。
说出口就有点儿后悔,她提出来,他肯定不会拒绝,倒像是自己得寸进尺了。
沈纪年顿了顿脚,偏头说:“有什么不可以,这是你家,现在是,以后也是。”他停顿了下,语气变得温柔,“明白我的意思吗?”
以后……嗯,不知道是不是盛夏理解错,她总觉得他在说以后结婚……
她含糊地“嗯”了声,把下巴搁在他肩膀上,眼神飘向远处,不去看他,觉得还怪难为情的。
到了四楼家门口,沈纪年矮了矮身子,跟盛夏说:“开门。”
盛夏一手勾着他脖子,一手伸过去按着门把,咔哒一声,从外到内推开了。
她忽然觉得紧张起来,紧紧攥住沈纪年的肩膀。
沈姨已经准备好了早餐,沈叔上班早,惯常先用,这时候已经在餐桌前了。
沈姨从厨房里出来,看见沈纪年背着盛夏在换鞋,探着头问,“怎么了这是?”
沈纪年声音平淡地没有一丝起伏,回答说:“跑太狠了,她头晕。”
沈姨“呀”了声,埋怨似的说他,“你怎么也不看着点儿。”
然后过来引着沈纪年,“把夏夏放沙发上,我看看。”
哎……忘了家里还有个医生。
盛夏心虚地舔了舔嘴唇,低声说:“没,不碍事。”
沈姨职业病发作,“不能大意。”说着捏着她的下巴左右看了看脸色,又翻了她的眼皮,摸了脉,问她除了头晕还有哪里不舒服。
盛夏摇摇头,“没了。”
没什么大事,沈姨叮嘱了她以后不要运动过量,又骂了沈纪年几句,说他怎么这么粗心,沈纪年淡声回答着:“以后不会了。”
最后沈姨让他带她回卧室洗漱一下出来吃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