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讲的眉飞色舞,倪迦手里夹着烟,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
对于吴澈这种一心想着做头头儿的小痞子来说,生活永远新鲜,任好日子白白流淌,以为一生不过如此。
成天打打杀杀,能动手就不动嘴,听起来热血澎湃,勾肩搭背称兄道弟的,这种社会青年哪哪儿都有。
心智不成熟,好坏没有界定,才能胆子大过半边天。
年纪再大些,回首看看,尴尬又好笑,那些鸡飞狗跳的日子,没准儿还能让人回想起来热泪盈眶。
不过眼下,谁让他们正年轻呢。
倪迦不自觉又想起初三时候的自己。
要是没这档子事,说不定她还能正大光明的回视陈劲生那些明目张胆的目光。
可如果没这回事,恐怕他也不会拿正眼瞧她吧。
他那个性格,不就是现在好多姑娘喜欢的么,哪能轮得到她。
倪迦呼出一口烟,自嘲的笑笑,什么时候她对自己这么没信心了。
吴澈拿着串烤肉在她眼前晃了好几下,“倪迦姐,你做梦呢?”
倪迦反应过来,烟灰都烧了好长一截。
顾南铭给她递了个烟灰缸过来。
倪迦弹掉,摁灭,才问:“你刚跟我说什么?”
吴澈叽叽喳喳半天,她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我说,宋涛最近又和我没事找事,我准备跟他干一架,揍死他个傻逼,以后初二我说了算。”
倪迦还没说话,顾南铭憋着笑点头,“行,我给你叫人。”
“……”
倪迦打了他一下,眼尾扫过去,“你闲不闲。”
多大人了还跟着瞎凑热闹。
顾南铭顺势把她胳膊拧了一下,倪迦瞪他一眼,他才笑着松了手。
陈劲生一推门,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他身边的宋彰也看到了。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打情骂俏?
宋彰一直以为,上次顾南铭说倪迦是他女朋友,是碍于在场的人多才随口承认的。
这么一看,他也有点懵了。
搞不准人家两个是真的在一起了……
这样,酒吧下药那事儿,倪迦始终站在顾南铭那边也有了解释,她不是跟陈劲生对着干,她完全可能是护男友。
宋彰几乎能立刻感受到陈劲生风雨欲来前的平静。
死亡平静。
后面跟进来的几个人,看见倪迦他们那一桌,也不吭声了。
宋彰咳嗽一声,看着陈劲生僵硬的肩头,“要不咱换个地儿?”
天大地大,何处都是家。
陈劲生没动。
那股被他强压了一天的躁劲终于冲破所有神经,争先恐后的往外迸。
他一定是疯掉了。
陈劲生往前走了几步,停在倪迦桌前。
“昨天晚上一个,今天晚上又是一个,你脏不脏?”
他说这话的时候,满眼都是嫌恶。
脏?
倪迦垂下眼,
哦,她差点忘了,在他眼里,她就是个卖的,他还骂她母狗呢,就在这家烤吧外边的路口。
好像一瞬间又回到了之前,他们两看生厌的时候。
可是他们也没好过啊。
他本来就讨厌她。
她怎么就突然好难受啊。
顾南铭黑着脸骂出口:“你他妈胡说八道什么?”
陈劲生下一秒就要发作,倪迦“嚯”的站起来,把顾南铭一把拉走。
她淡淡的说:“不用你们换地方,是我恶心,我走。”
说完,她谁也没看,拉着顾南铭就出了烧烤店。
宋彰叫了她一声,她没回头。
踏出店门的那一刻,倪迦听到了里面桌椅全翻的声响。
他估计又气炸了吧。
她想。
☆、第二十二章
chapter22
“陈劲生那张嘴就该他妈给缝上!”顾南铭一肚子火,被倪迦死死拉着才没返回去闹事,狠狠骂道:“我瞅他那逼样就来气,拽个屁啊。”
倪迦紧紧按着他的胳膊,沉着声说:“你先冷静。”
顾南铭第一次狠心甩开她的手,“冷静?你现在冷不冷静?我就搞不懂了,他把你诋毁成那样你都不生气?倪迦,我不了解你吗?你要披着羊皮装到什么时候?”
倪迦咬着唇,脸色也不好看。
她强忍着心头的怒火,“我不想和他吵。”
吵也没结果,陈劲生阴晴不定,她稍微干点什么都能得罪他,每次都吵,只会没完没了。
况且,他现在变成这样,跟她当初干的那些事也脱不了干系。
“那你俩怎么办?一直这样拖着?”顾南铭眉头拧成一团,“就他妈挨了顿打,这事儿逼能记这么多年。”
“可能我当年过分了吧。”
倪迦烦躁的揉了揉长发,晚风一吹,全部糊在脸上。
顾南铭不屑的冷哼,“他就这点心理承受能力?”
倪迦剥开发丝拢在耳后,露出尖削的下巴,轻声说:“有些人死也不愿意低头的。”
就像之前的她一样,或者说像所有的热血青年一样,宁死不屈,心高气傲,没有什么能让她弯下腰。
只不过,后来她也和多数人一样,在危难和威胁面前,选择了苟活。
放任自流,甘于平庸,一边唾弃灵魂的颓废,一边毫无作为。
被折磨多了,连那点反抗的精神都没了,只剩裹着烂泥,在人挤人的尘世里爬行。
再也扶不上墙。
但倪迦深知,陈劲生不是这类人。
他真的是一身硬骨头。
被打碎了,他能再拼起来,被抽筋扒皮,他也能重生,凭着那股劲,他能从地狱杀回来。
那样骄傲的人,怎么会对别人俯首称臣。
他容忍不了任何人的侮辱。
倪迦心里清楚,陈劲生不是承受不了,他是天生不会低头的人。
也因为如此,他才会一次一次的被心理折磨,那些曾经他没办法忘记,活生生把他撕裂成另一个人。他越偏执,过往对于他的束缚就越紧。
顾南铭理解不到这一层,他的认知还停留在崇尚暴力的阶段。他不上学,成天混在街头巷尾,遇见的人大多不出彩,思想一并浅薄化。
他不知道,底线这两个字,对一个人来说意味着什么。
触底,就会反弹,陈劲生向外攻击,却把自己困在噩梦里。
他不能忍受痛苦,没办法做到风轻云淡,他和它抗争,反复用过往提醒着自己去恨,去报复。
愤怒不断叠加,日子久了,反而深陷其中,活成了被情绪控制的人。
倪迦不知道怎么让他放下过去。
正如她自己,也被往事缠了满身。
“肖子强那边有什么动静没?”
“没。”顾南铭说,“张鹏帮忙盯着呢,他们天天四点下班,肖子强跟他们熬个通宵,白天就回家补觉去了。”
倪迦问:“他家在哪知道么?”
顾南铭想了想,说:“酒吧附近吧,租的,张鹏说也没见他说有弟弟。”
“是表弟,估计不在一块住。”
上次在酒吧见完肖子强,倪迦就把之前的事儿和顾南铭交了个底,包括她这几年的家庭变故,几个城市之间的颠沛流离,全部透干净了,她反而轻松几分。
她让顾南铭那酒保朋友帮忙盯着点,以免又出岔子,但她再次遇见肖子强这事儿,她没跟陈劲生说。
倪迦不知道怎么开口。
当年她就和肖子强是一伙的,后来她又被认为和肖凯明是一伙的,总之她在他眼里,和他们就是一路货色。
如果她告诉陈劲生,你最近提防着点,肖子强可能要找你麻烦,上次药就是他下的……她都能想象到他不屑的表情。
是啊,怎么看都有那么点贼喊捉贼的意思。
他是当她在提醒还是威胁,她都不得知。
按她以前的性子,她完全可以装作不知道这件事,静静看戏,安心备考,说不定肖子强还能替她解决陈劲生这个麻烦。
这回会掀起怎样的腥风血雨,后续会发酵多久,都和她没有半点关系。
可现在,她不想那样了。
她不想看到陈劲生变得比现在更糟。
她还没有善良到替他挡灾的地步。
但这一次,她不想站在恶人那边,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
顾南铭把她送到单元楼底下就走了。
倪迦转身之际,看到周弥山的车停在一旁。
他没走?
倪迦上楼,找钥匙开锁,一开门,屋内果然有人。
灯亮着,空气中透着浓郁的饭菜香。
能把她闻饿了。
周弥山恰好从厨房走出来,他还穿着西装,只不过挂了个围裙在胸前,两边袖子挽的老高,露出一截紧实的小臂,银边腕表犯着光。
看着挺有“好男人”气息。
倪迦记得她是没有围裙的,如果这是他临时买的,证明他还买了其他东西。
她“噔噔噔”跑到冰箱跟前,一拉,里面果然塞满了水果和零食。
五颜六色的,看着就让人心情好。
倪迦入住这么久以来,第一次感受到了“家”的氛围。
她拿了袋酸奶出来,还没开封,周弥山从她手中截过,递了杯水过来。
倪迦抱在手心抿了一口,水温刚刚好,她一个仰头,一口气全部喝完,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爽。”
周弥山已经习惯她这些很有“流氓”气息的举动,他接过她的空杯,问:“楼下那个,你男朋友?”
他刚刚看见了?
倪迦有点头疼,今天这些人,排着队咨询她的感情生活么。
她说:“那是顾南铭,我跟你提过的。”
倪迦主动提起的人很少,周弥山很快在脑子里把他和倪迦口中那个“经常一起吃饭的寸头”对上号,嗯了一声。
“花臂不错。”
他刚刚在客厅窗户跟前打电话,一眼就看到她身边走着个男生,痞里痞气的,一整条胳膊都是青灰色的图案。
倪迦笑笑:“是吧,我也想搞一个。”
“别作。”周弥山看她一眼,转过身往餐桌那边走,“过来吃饭。”
倪迦早就饿了,什么话也没说,干脆的落了座。
周弥山手艺很好,从小就独立的人,烧的一手好菜才饿不死自己。
只不过他现在忙的分身乏术,能碰上他下厨得看运气。
周弥山今天显然是为她准备的,辣子放的贼多。
又红又呛鼻子,但也格外香。
倪迦吃的很过瘾。
饭过一半,她抬头问他:“你怎么有空来给我做饭?”
周弥山看了眼腕表,说:“等会就要走,坐晚班。”
“飞哪?”
“上海。”
啧,大忙人。
倪迦的印象里,周弥山总是飞来飞去,像现在这样实实在在的坐着,近年来越来越少见。
她喝了一口汤,味道鲜美,暖烘烘的,从胃蔓延到心口。
浑身都舒服了。
“谢谢。”她冲他勾起唇。
周弥山稳稳坐着,也不动筷,他目光浅浅淡淡落在她身上。
他每次一有事要问,就是这幅样子。
他沉得住气,倪迦沉不住。
她是急性子,周弥山这样打量的目光就跟探头似的,把她背后藏着掖着的那点事儿照的一清二楚。
倪迦坐直,“你想问什么?”
周弥山整理着衣袖,没看她,“这得问你。”
他再抬头,继续开口:“你有什么没跟我说?”
倪迦耸肩,“我真没男朋友。”
周弥山轻轻笑了一声。
今天早晨校门口那个男生,确实不像她男朋友。
他看他的眼神里,不是普通男生的嫉妒。
是一种矛盾。
一种陷入自我挣扎的矛盾。
这个年纪的男生,大多血气方刚,所有情绪都外漏,轻而易举能被人窥探,遇到自认为的劲敌,会比较,会第一眼就恶意满满。
但那个男生没有。
他选择漠视。
这一点,倒和倪迦有点像。
作者有话要说: 给过来吃瓜的人:我觉得你们看不懂我的意思。
☆、第二十三章
chapter23
对于倪迦会不会在最后这段时间谈恋爱这个问题,周弥山从来没有担心过。
他了解她,现阶段她的心是封闭的,没有欲望,毫无波澜,在生活没有回到正轨之前,她没有心思放在这方面。
现在那些谈情说爱,都是她以前玩剩下的东西。
但凡事总有个例外。
倪迦不愿意说,他就不愿意问。
但周弥山不喜欢这种感觉。
他陪她度过了最艰难的日子,他看到过她毫无保留的一面,好的,坏的,冷漠的,歇斯底里的;她依赖他,他也习惯了她依赖他。
他们之间的关系,从很久以前就互相牵绊,他希望这是长久的,如果她需要,他会是她永远的救命稻草。
他不想有人打破平衡。
……
周弥山没有久留,倪迦吃完饭后他就准备离开。
倪迦吃的很撑,她没送他,斜躺在沙发里,长发拖在地上。
她懒散的睨着门口的男人,“落地了说一声。”
“嗯。”周弥山手扶在门把上,“学习上用点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