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早,魏紫吾倒是在自己的床榻上醒来的,太子也没有离开,她还躺在他的臂弯,对上一双含笑的眼眸,她默默转开了脸。
顾见邃立即捏着她转回来:“婼婼还在生我的气?”
魏紫吾淡淡道:“没有。我怎敢生殿下的气。”她是生自己的气,在昨晚那种情形下,她后来竟也渐渐感受到异样愉悦。
还说没有生气……顾见邃轻吻了吻她的额头,是他太急了些。明明知道她历来要比别的女孩更保守。本来还有别的地方想尝试,这下因为他一次的急进,都得推后了。他道:“婼婼别生气,为夫以后都不在书房,好不好?”
魏紫吾看看他,这才点点头。
顾见邃笑道:“起身罢,今日你不是要去皇祖母那儿?我送你。”
魏紫吾答好,魏贵妃今日在慈颐宫集音阁为太后办了走绳舞,让贵人以上的妃嫔与几位皇子妃都一起去观看。
到了集音阁,许多人都已到了。都知道太子妃受宠,便将她迎到太后身旁坐着。
顾熙乐又凑过来靠着魏紫吾说话,她的一段恋情刚开始就莫名消失无踪,很需要对方安慰。
两人说了会儿话,顾熙乐盯着魏紫吾颈后一抹不明显的红痕,忽问:“婼婼,你这里是怎么啦?”
魏紫吾一下抬手捂住自己,顾熙乐猛然反应过来,看着她嘿嘿嘿的笑。
魏贵妃和萧令拂都极为注意魏紫吾,看到她的动作和顾熙乐的表情,虽然听不到她们说话,却也大致猜到了那两人在说什么。想到太子,都是心情复杂。
魏贵妃又看了看自己的两个儿媳,想起她们的明争暗斗,心道,还是她的侄女魏紫吾好命,太子至今只有她一个妃子。最重要的是,无论最后登基的是她儿子、太子,还是顾见毓,魏紫吾都跑不了是个皇后或贵妃,位份高、受宠爱是一定的。
周漓慧是在萧令拂过门十日后进的英王府。不过是侧室而已,当然比不得萧令拂的隆重。
好在周漓慧一心想嫁顾见绪,虽没做成正妃,她觉得总比随便嫁给别的人强。况且她坚信自己的夫君是要做皇帝的,便忍了下来。
顾见绪对皇帝指给自己两名妃子倒是一视同仁,很公平,进两个人的房里都是一样的次数。连时间都差不多,是听了医婆的话,掐着在女子两次癸水间正中的那几天,尽快要孩子。
但这看似公平,其实是将萧令拂放在了火上烤。她这正妻与周漓慧一样的待遇,她可一点也不觉得公平,偏偏还要维护娴雅形象,因此成日憋着怒火。
魏紫吾被顾熙乐笑得尴尬,道:“我到外面走走。”
集音阁里人太多了,是有些闷,顾熙乐就道:“我陪你一起啊。”
两人便出来,寻了一处水榭看鱼。
“婼婼,你可真是狠心。”魏紫吾突然听到一个男人的声音,她缓缓站直身体。顾熙乐已下去湖边了,这水榭里只得她和遇潋遇清。
看到走进水榭的顾见绪,两个婢女都紧张起来,魏紫吾也收紧手指。
顾见绪盯着魏紫吾,她成亲的时候,他心中如煎似焚。而他成亲,她居然笑颜灿烂。
魏紫吾唇瓣微抿,看向对方。黑色瞳仁中闪过一丝曾经的脆弱情绪。然而也只是一瞬,她已很好地遮掩起来。
魏紫吾也觉得,她应该好好跟顾见绪说清楚。便道:“殿下,你要追寻权力,我从未怪过你。可你不能强求我献出自己,过没有自主的生活。”她曾经以为她会成为孤女,姑姑和表哥却在那时放弃她,还好,那些经历现在都已过去。
“跟着太子你就能随心所欲?”顾见绪轻讽:“他只会比我的掌控欲更强。”
魏紫吾没有反驳什么,只道:“可他至少不会要我作妾,或是为了权力将我送给别人。其他的……我不是很介意。其实我想要的不多。”
女孩的最后一句很轻,带着一种莫名的语调。她是在说,其实我想要的不多,但你也没有做到,不是吗?
顾见绪的镇定一下就消失了,他的心瞬间抽痛,道:“婼婼,你相信我,我绝没有真正想过将你送给谁。”
“殿下还是与自己的妃子好好过吧,我可承受不起萧令拂和周漓慧同时的憎恨。”魏紫吾并不想听什么悔恨,只这样道了一句,便绕开对方离开。
她知道,顾见绪至少在一段时间内不会再纠缠她了。
顾见绪想困住对方不让她走,但想到魏紫吾现在的身份,已经不再是过去他想搂就能搂的小表妹,终究是收回了手。他心里清楚,只有得到那一个位置,才可能让她重新属于自己。顾见绪的神情渐渐变得极为冷漠,以致于一连几日都面色沉沉。
魏紫吾的心情,却没有受到影响,因为她很快接受消息。他爹已快至京城,后天献俘。
每逢登基改元、宣布大赦和接受献俘等大事时,皇帝都会亲自登上丹凤门城楼,亲自举行。
魏都护要在丹凤门向皇帝献俘的消息,很快在京中传遍,许多百姓都要去看。魏紫吾当然更想去看。
在献俘前一晚,魏紫吾就睡不着觉了。在皇帝给她和太子赐婚后,她给她爹写信,对方也只是回复他“安好”,没有多说别的,因此,魏紫吾也不知道,爹爹对她的婚事是个什么想法。 ̄
顾见邃看着在床榻上翻来覆去的魏紫吾,问:“太子妃还不睡?”真是个小孩子,打胜仗的爹要回来了,兴奋成这样。这样的魏紫吾,太子也好久没看到了。
魏紫吾见影响到了太子休息,便不再动作,保持着背对太子的姿势,闭上了眼。
太子看着小妻子的后脑勺,略微不爽道:“睡不着也不必装睡……”
魏紫吾便睁开眼,再次翻身,用希冀的目光看向太子,道:“殿下,我爹回来了,我想回家省亲一趟,大概就是我爹留在京里的这段时间,约莫……也就是一二十日?殿下以为如何?”
太子略微挑眉,伸手摸了摸她的脸,不语凝视着她。
第76章
太子沉默的时间有些久, 还有他的眼神, 魏紫吾大致也明白他是不同意了, 面庞露出些失望。岳女史早给她们上过课, 她知道皇家规矩森严, 她这样的妃子能不能回娘家,取决于太后、皇帝或太子等上位者。
太子仿佛没得商量般,也阖上双目, 似是打算入睡。
魏紫吾始终不甘心,红唇微微嘟着, 用一种糯而软的声音道:“殿下, 你就答应我好不好?”
这是……在撒娇?顾见邃侧首看对方,魏紫吾的眼底写满了祈求,潋滟动人, 眨也不眨地看着她, 叫人觉得心也酥了。
享受了一会儿这种感觉, 男人道:“可是, 婼婼, 你回家了, 留我一个人怎么办?”
魏紫吾不料太子会这样说, 只要太子想, 他应该是不会孤单的。魏紫吾想了想说:“不然殿下多去陪陪皇祖母?我看皇祖母最开心的时候,还是殿下在身边的时候。别的人, 谁也替代不了。”
“……”这个小机灵鬼, 倒是知道暗示他, 她爹之于她,就等于太后之于他。顾见邃道:“可到了晚上,还是只有我一个人。”
这个……魏紫吾微微蹙眉,怕是没有太子跟着太子妃回娘家住的先例。但她又不可能叫顾见邃去找别的女人。
两个人便对视了一会儿。
屋里过于静寂,静得有点尴尬了。太子微微一叹,道:“这样吧,婼婼白日里去侯府,晚上回家。”
魏紫吾不乐意,幽幽道:“我爹难得回京一趟……”说完转过身,又用后脑勺对着太子。
又生气了……顾见邃略微沉吟,握着她的肩强行转过来,说:“那便十日,可好?”这是他能够接受的最长期限。
魏紫吾露出笑意,正要道谢,听男人又道:“但是,我也有条件。”
“什么条件?殿下尽管讲。”魏紫吾也不含糊。太子凑到她耳边,低低道了两句,便见女孩的脸渐渐凝红,略显犹疑,欲言又止。
“婼婼不愿答应?”察觉她想赖掉,男人修长的手指,不轻不重拧了一下她的高耸丰盈。
魏紫吾被他拧得低呼一声,连忙抬臂护住自己,道:“我答应便是。”
太子这才满意了,将魏紫吾搂进怀里。干净隽秀的下颌轻轻抵在她的额角。在这个熟悉而安全的怀抱里,女孩倒是渐渐入睡。
魏紫吾期盼的第二日如期而至。
金阳才刚刚跃出山峦,直通丹凤门的光正街两旁早已有执戟的南衙军列队而立,士兵身后则挤满了百姓,都是想要一睹大败突厥的魏都护的风采。
魏紫吾和温蜜则站在一个布庄铺子前面,周围都是太子的人,倒是没有什么人挤着她。
太子本让她登上丹凤门城楼边上观看献俘礼,但魏紫吾不愿意,她不喜欢自己站得那样高,而爹爹需要仰视她。她喜欢和大家一样站在街边,用崇拜的目光仰望爹爹。
“魏二,我一直都觉得,你最幸福的就是有个魏都护这样威风的爹亲了!”温蜜伸长了脖子,看向从街道南面缓缓行来的献俘队伍。她一直不解,为何同样是美人,虽然她比魏紫吾美的程度略弱,但魏二的爹却比他爹英俊这样多倍!
魏紫吾嘿嘿地笑,这个嘛……她从小也是这样觉得。
“啊,不对!”温蜜突然又道:“你最幸福的是嫁了太子哥哥!怎么好事都被你抢了?”
魏紫吾微怔,想起男人清早与她分别时那种“我很不开心”的眼神,缓缓勾了勾嘴角。
不过,献俘队伍已越来越近。她也无心再多想别的,立即又将注意放到街面上。
“过来了!魏都护过来了!”
魏紫吾身边的众人,都清清楚楚地看到了领着献俘队伍行进的魏峣。
只见为首骏马上的男子一身黑色战袍,身量高挑健梧,外表看起来也就二十四、五的年纪。当年的魏峣和谢檩有玉珏之誉,风靡连章蕴长公主在内的一众皇女贵女,自然是难得一见的美男子。
他的身上仿佛还带着沙场的兵戈和霜雪之气,常年守着苍山边域,叫男人的气质与京城贵公子迥异。因着杀人如麻,经历过尸山血海,浑身是一种有别于巍巍皇权,却同样能叫人胆战心惊的威严。
但熟知魏峣的人都知道,他年少时脾气暴躁,个性糙而野,上了战场是不要命的打法。有了魏紫吾这个女儿后,经常要哄娇娇的小女孩,魏峣的耐心才多了,脾气也慢慢收敛沉定。但性格至今是狂放不驯,因此被皇帝视作天生反骨。
而在魏峣身后不远处,马车载着的囚笼中,正是精神萎靡的东突厥可汗呼利。百姓看到魏峣和呼利的鲜明对比,更加喧声沸腾。对战争的恐惧,令人们格外景仰能杀敌卫国的英雄。
魏峣锐利冰冷的目光略动,便将四周的动静尽在掌握,若是有人突然暴起袭击,他的反应只会比对方更快,这是长年征战造就的本能。
谁的举动也逃不出魏峣的眼睛,他自然地就看到街边的一名少女。
对方挽着兰髻,戴着明珠环,穿着一袭艾蓝色的掐腰长裙,脸庞白嫩透粉,身段高挑曼妙,站在被人墙围出来的空地中心,极为耀眼。
魏峣的目光停留在对方身上。那少女正是魏紫吾,一双眼睛也笑成了弯月,她见爹爹竟是发现了自己,赶紧扬手朝他挥了挥,欣喜之情遮也遮不住。
魏峣面无表情收回视线,转过头看向正前方。
魏紫吾为父亲的反应一时呆愣,她左右两边的温蜜和魏陵也有些诧异。
然而下一刻魏峣又侧首看过来,终是不舍得看她稍露失落的样子,朝魏紫吾翘起嘴角。
魏紫吾这下才又笑起来,翕动嘴唇,无声地叫他,爹爹!
温蜜也笑道:“看来魏都护的身体痊愈了啊。一点病容也没有,怕是这大街上难得找到第二个比他更精神的。”
魏紫吾皱皱眉,担忧道:“我爹身体时好时坏的。”他的毒没有发作的时候当然精神了,但是一旦毒性发作,便面色苍白,只能躺在床上。
队伍自然不可能为了魏紫吾停下,魏峣在朝女儿笑过之后,继续往丹凤门的方向前行。
待队伍缓缓行过,老百姓们看不到人,慢慢地也就散了。
魏陵也叫魏紫吾先回侯府,魏紫吾想了想,皇帝再丧心病狂,也不至于在献俘礼的当场派人袭击她爹,那简直是有辱国威,便同意了。
不过献俘礼后,皇家还要赐宴宸安殿,且魏峣如今身为太子的岳父,定然还要与太子单独见面。
姐弟两人压根无心吃午餐,魏紫吾有将近一年没有见到父亲,木丁就更久了,快两年没见着爹。
而魏峣终于从宫里回侯府,却没有先去后院,而是在前厅先召见了两人。
正是凌夫人与魏陵。
密闭的厅室内,只有三人。凌夫人首先行礼,压抑着声音的激动,道:“属下拜见侯爷。侯爷的身体终于大好了。”
魏峣嗯了一声,道:“不必多礼。你在京中操持也辛苦。”
见凌夫人说完话,魏陵跪下叩首:“魏陵有负侯爷托付,没有保护好姑娘。不过,侯爷,属下已调查清楚,慕容迟那个忘恩负义的东西,原来已投靠太子。””
魏峣淡淡看看他,声音带着沉重的压迫:“慕容迟的事,我会让人处理。我离京之前,是怎样交代你的。我说过,但凡姑娘的事,一五一十都要禀报于我。她接近太子,你居然隐瞒不报……”
魏陵将前额重重磕到青石地砖上:“魏陵愿接受侯爷处罚!”
凌夫人犹豫道:“侯爷……”她想帮魏陵说两句话,其实魏陵夹在父女两人之间,有时也十分难做。尤其是魏紫吾越来越有主见。
魏陵却不想要人说情,又重复了一遍:“魏陵愿接受侯爷处罚!”
魏峣便道:“下去自领五十军棍。”
魏陵又叩首道:“是,侯爷!”
魏紫吾和木丁等得眼睛都快望穿了,才终于听到远处的喊:“姑娘,公子,侯爷回来了!”
魏紫吾立即牵起木丁的手往外跑。
木丁看着大步走进不云居的父亲,如此的高大威武,符合他所有对父亲的想象,但是又是如此的陌生,令他有些不敢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