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将顾见毓带走她说成是搭救她、护送她,而非要掳夺她。其实也可以这般理解,只当是顾见毓从皇帝手里救走了她罢。
顾见毓看得懂魏紫吾的眼神,她自是害怕被别人知道,丈夫的弟弟想占有她,所以才要带走她。她已经嫁人,若是今日两方人马为她打起来,那她成什么了?岂非是红颜祸水。说成是搭救护送是最好的。
何况,一男一女待在一起,若是单纯的嫂子与弟弟的家庭成员关系,定然是清白坦荡的。但若是这个弟弟本身就对这小嫂子有男女之意,发生过什么就很引人遐思了。而且,这个世界总是对女子更苛刻,一旦有这种事,世人多半会觉得是魏紫吾不知检点,自己也有意与岐王苟合。
顾见毓盯着魏紫吾看,一时没有说话。魏紫吾感受着顾见毓的目光,心跳变疾,她心里一点也没有底,对方会不会这样轻易放过她。
韩疆不悦皱眉,岐王看太子妃的眼神也太放肆了,身为男人,他自然知道那是什么意思。以前他也是从顾况从听说岐王觊觎兄嫂,但是到今天才亲眼所见。
众人的心里想得多,实际也不过过了片刻而已。韩疆便说:“岐王殿下还不知道吧,皇上方才受伤昏迷,几位殿下都在守着皇上,殿下不去探望皇上?”
此时,顾见毓的人也过来禀报——皇帝的确受伤。顾见毓身为皇子之一,当然得去。一要表孝心,二要预防皇帝救治不成功,蓦然变天。
顾见毓经过魏紫吾上自己的马时,低声道:“既然知道欠人情,可要做好被讨要的准备。”语气虽淡,却别有深意。魏紫吾身体轻颤了一下。
男人说罢,先行上了自己的马。却没有立即离开,而是依旧看着魏紫吾。
能顺利带走太子妃,韩疆心里也松了口气。他将魏紫吾迎上一匹无人乘坐的黑马,队伍又如来时一般,仿佛疾掠而过的风似的离去。
当魏紫吾路过她先前待过的山洞时,虽已有心理准备,仍旧略微睁大眼。
因之前一直有雨,火势只在洞里盘桓,倒是没有蔓延到洞外,火已熄灭,只留下黑漆漆的石壁与不断外涌的浓雾。洞外留下的大批尸体和兵器已被清理走,只有赤色的血迹渗透入泥土里,将地面也染成了红色。足以令人知道这里先前经历过怎样惨烈的变故。
一路疾行,快至行宫时,便见遇潋捧着一套衣裙在路旁等待。魏紫吾还做着宫女装束,自然不能就这样出现在众人面前,她更衣之后才跟着石冬诚回了行宫。
这时天已完全黑了,如泼着浓墨般。
皇帝的崇宣殿和太子的掌玉殿外皆是守卫森严。太医更是全部待命,不是在皇帝和太子的殿里,就是守在殿外。
皇帝肯定是不会让太子死的,太子死了,皇帝无法向太后交代。相同的,太子自然也不会让皇帝死,否则必定会被其他皇子栽上弑父罪名。
今日之事最后的定论,是皇帝遇刺,太子救驾有功。行刺者尚待追查。
顾见绪、顾见擎、顾见衍都站在崇宣殿外,心思各异。女眷们也都在偏殿候着。
皇帝与太子两虎相斗,必然是两败俱伤。这原本应当令顾见绪心情颇佳,但他眉眼间却是阴云不散。魏紫吾至今没有现身,还有顾见毓也一直没有赶来皇帝身边。从得到的探子回禀看,这两个人就算不是一直在一起,孤男寡女共处的时间也够长。
因此,当顾见绪看到顾见毓终于出现时,投过去的目光沉得瘆人。顾见毓满不在意看了看对方,面无表情站到一旁。
魏紫吾回到行宫,才知道太子也受伤了,但路上,石冬诚他们一个字也没有漏风。
但她还没有来得及回掌玉殿看太子,便被太后召去。
太后脸上没有平时的一丝慈和,眉眼沉肃,透着锋锐,丝毫不掩饰她此时的心绪不佳。虽然她并非针对魏紫吾,却也叫魏紫吾格外慎重以对。
太后倒是从未怀疑过那张丝帕真有什么,她一早就知道是顾熙言闹的事,但此时也无暇追究顾熙言。更何况太后私下命人问过,狄旭年从头到尾都和顾见绪和几位武将在一起,有证人,自然不存在与太子妃有什么往来过密的关系。
但魏紫吾今日到底去了哪里,太后定是要问个清楚。
魏紫吾在太后问话之前,就已想好,将今日经历据实以报,从她如何突然昏厥,醒来就见到皇帝说起……太后听了,沉默许久。最后问了一句:“岐王可有对你无礼?”
魏紫吾没有片刻迟疑地道:“没有。”
太后观察对方一会儿,看出魏紫吾内心焦灼,急着想回去看太子,便道:“先下去吧。”
“是。”魏紫吾便向太后告退,急急赶回掌玉殿。
石安静看见魏紫吾的身影,紧皱的眉头终于抹平,上前道:“娘娘。”随即侧身请她在前。
魏紫吾急促的脚步一直到寝殿门口才略顿,她看到傅予州在里边。见到对方,魏紫吾心头的重负稍减,招呼道:“傅四公子。”
傅予州行礼道:“太子妃娘娘。”
魏紫吾来到床畔。
她见太子穿着雪白中衣躺在榻上沉眠,漆发散在枕间,心一下揪紧,问傅予州:“殿下是昏迷着,还是入睡?”
“娘娘放心,殿下只是睡着了。”
魏紫吾这才暗自呼了口气:“那就好。”
傅予州看看魏紫吾,想了想,道:“殿下先前约莫是记挂着娘娘,没看到娘娘回宫不放心,始终不肯入睡。我想着殿下如今实在虚弱,入眠为好,就在他饮用的水中加了助眠药,殿下这才睡着了。”
魏紫吾一怔,她倒没有想过傅予州会这样细心。他是想告诉她太子有多在意她吧。魏紫吾轻轻笑了笑:“多谢傅四公子告诉我。”太子本人是极少说他对她如何的。
她又问:“殿下是伤着了哪里?”
傅予州揭开被子,指着男人上身包扎过后在中衣下微隆的一处,并不隐瞒道:“右肋下一刀。背上受了一掌。”
魏紫吾眼皮猛跳,这刀痕看不出深浅,但她知道,刀伤是外伤,掌力才是更可怕的,有可能被震伤内腑或经脉更严重。便问:“那一掌影响大么?”
“娘娘放心,殿下受掌的前一瞬,他的刀已正刺中对方要害,使对方劲力大减。这一掌虽有一定影响,但并没有伤及根基,只需安养即可。”
魏紫吾慢慢颔首。没有危及性命,她便放心了。
傅予州道:“我还得去皇上那边,先告退了,娘娘。”
魏紫吾便谢过傅予州,允他离开。
寝殿中空无一人,魏紫吾坐到床榻边,目光不受控制地落在顾见邃脸上。
男人眼睑阖闭,将眼中璀星般的神采遮覆了。他的嘴唇原是润泽的红色,现下却是极淡的苍白。太子平素的威严与凛冽尽数敛去后,看起来如稚子般的无害。
魏紫吾发现对方的睫毛比她的还长,光看他垂眸时那一道如桃花瓣似的弧度,其实有些过于漂亮柔和。不过眉锋飞扬,鼻梁英挺,倒是分毫也不会叫人觉得女气。
魏紫吾从来没想过,她曾经视作敌人,觉得高高在上,无坚不摧的太子也会有这样脆弱的时候。
等魏紫吾回神的时候,她的手已不知不觉握住男人的手掌,与他十指相扣。纯粹无意中自然的举动。
她便低下头,看了两人交握的手。太子的手比她大了许多,和她的柔软不同,握着便是硬朗有力,她用自己的指尖摩了摩他略显粗砺的指腹。他的手平时都很暖和,今日却格外冰凉。魏紫吾很不适应这样的太子。
她也不知此刻心中是一种怎样的感觉,只是将对方的手握得更紧一些,觉得能这样在他身边,随时能看到他,触碰得到他就好。
但魏紫吾却不能一直在太子身边。
按定例,儿子儿媳和女儿们得为皇帝侍疾,就算不亲自端药擦洗什么的,也得静候在侧,甚至熬夜不休,随时观察病情,以表孝心。
皇帝坐拥天下,子女表孝心的机会也不多。几个皇子商议后,便轮流照看皇帝。
太子因受伤不能亲自探望皇帝病情,魏紫吾当然更要代表太子表示心意,势必要去一趟崇宣殿。
这样深的夜了,崇宣殿依然灯火通明。
魏紫吾到的时候,皇后、高位妃嫔与几位皇子、公主都在。见她进来,目光都落在了她身上。
顾见擎迎上前问:“三嫂,我三哥如何了?”
魏紫吾低声与顾见擎说了会儿情况,又问:“父皇如何了?”
顾见擎低声道:“父皇的腿,恐怕日后会不良于行。就看太医能否妙手回春。”
魏紫吾默默听着,没有再多说什么。魏紫吾已从石冬诚处知道皇帝是如何受伤的,腿是被乱石所砸。
魏紫吾逗留一会儿,借太子尚需照料的理由,又回了掌玉殿。
殿中的众人又目视着魏紫吾离去。
萧令拂已从萧闻德处得了诸多消息,随顾见绪从崇宣殿到花园角落换换气时,便说:“等太子醒来以后,还不知会和太子妃闹出什么风波呢。”
见顾见绪没多大反应,萧令拂状似漫不经心又道:“太子妃跟岐王今日恐怕是已经……太子能接受这种耻辱?”
顾见绪的声线没有一丝起伏:“什么耻辱?说得跟你看见了似的。”
萧令拂冷笑两声:“这么想的,可不会只有我一个。否则怎么连皇祖母都特地先召见太子妃。岐王掌管本次负责行宫安全的锐虎营和瑶光卫,人却消失了这样久,连父皇出事都这样晚才回来,不是到哪里去风流快活了,是去做什么了?”
萧令拂平时以多么端华的形象示人,此时的眼神就有多阴暗。从上次有了第一次,她便在顾见绪面前一发不可收地表露她一直以来竭力隐藏的另一面。
第93章
1839
顾见绪此刻已完全地安静无声, 萧令拂却沉浸在口舌之快中,没有意识到对方气息的变化。
“殿下,不是我说什么,婼婼先跟过太子,又被岐王……这小小年纪就有过两个男人了,殿下将来还打算继续收用呢?也不嫌……”
萧令拂的话还未说完,已发出一声沉闷短促的低呼,随即戛然而止, 竟是顾见绪的手掐住了她的脖子, 蓦地收紧。
气氛变得冰冷可怖。然而, 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的顾见绪, 下一瞬便放开萧令拂。
萧令拂却是呛得直咳嗽,不敢置信地怔愣, 顾见绪……方才居然想杀她……她想过将来若是顾见绪登基,她做个皇后,怕是会被魏紫吾分宠。可是她没有想到, 她的丈夫竟然对她动了杀念。
顾见绪沉默片刻, 在萧令拂闹起来之前淡淡道:“王妃,我以前以为你是个聪明人。善妒, 也得有个分寸。激怒我,对我和你都没有好处。”
萧令拂看着男人拂袖而去的背影,全身发冷, 她笃定了顾见绪看在她爹的面上, 得容忍她, 却忘记对方到底是个野心勃勃的皇子,从小心高气傲不在她之下。
***
魏紫吾回了掌玉殿,守着太子一夜,任石安静怎样劝说换他来照看,也没有去睡。虽然傅予州说太子只是睡着了,但是在没有看到太子真正张开眼睛前,魏紫吾压根没有睡意。
一直到了天亮,她听见司沅在门外道:“娘娘,傅公子说第一日需六个时辰为殿下换一次伤药。”
魏紫吾便叫对方进来。绿苒没有来行宫,司沅身为东宫大宫女却是来了的。后面跟着两个端热水和药膏的小宫女。
见司沅来到床畔,为太子解了中衣的第一颗扣子,打算换药,魏紫吾站起身道:“让我来吧。”
司沅闻言微愣,立即退开。
宫人都退了出去,魏紫吾轻轻揭开太子伤口上的棉带,看着那道有些狰狞的伤口。一想到锐利的刀尖如何划破这充满弹性的结实肌理,刺入这具温热的身体,魏紫吾仍然觉得头皮发麻,一阵后怕。
她忍不住朝依旧熟睡的男人道:“很痛吧。”说着用热毛巾为他细细擦拭伤口周围,又用盐水消毒,才认真涂上药膏。
刚做好这些事,魏紫吾手腕便被攥住,她微微一愣,抬头看向刚苏醒就控制她动作的人。她道:“殿下。”
“婼婼?”男人的眼神略显迷茫,还带着诧异,仿佛分不清梦境与现实,攥紧她的手腕就往自己身边带。
魏紫吾见对方竟这样用力,忙制止道:“殿下别乱动,也别用力,牵到伤口会痛。”
顾见邃这时才完全清醒,意识到并非身在梦里。他想起梦中场景,眼神变得复杂。见魏紫吾这样紧张自己,唇角又忽而翘起,其实牵扯伤口这点痛对他而言,可以忽略不计。
“好。”顾见邃改为轻揽对方的腰,目光却始终不离开她的面庞。不动声色问:“我睡了多久?”
“也不算很久,现在才己时。”魏紫吾觉得太子的目光有些奇怪,跟平素不大一样,便问:“殿下感觉如何了?是不是很难受?”
“不难受。”他道。一觉醒来,便能见她好端端地在自己面前,怎会难受。
魏紫吾闻言,这才稍微放心,又问:“殿下饿不饿?厨里备着粥。”
“饿了。”
魏紫吾听他这样说,怎要起身去命宫人备早膳。腰后却突然被搭了一把力,她身体前倾,赶紧撑在床上,怕压到对方。顾见邃却仿佛分毫不在意,手扶在魏紫吾脑后将她按向自己。
等魏紫吾再次回神,已躺在他身边的榻上,被他亲吻了许久,对方才意犹未尽放开。她唯一的感受就是,这男人真是一点身为伤患的自觉也没有。
顾见邃却是在欣赏臂弯里属于自己的女孩,对方脸颊绯红,眼眸蓄着水光,微微眯起,被他蹂躏过的唇瓣格外娇艳。
他忽说:“婼婼,对不起,我没有保护好你。”顾见邃知道皇帝将魏紫吾带走的瞬间,真的有过想杀了生父的冲动。他可以不在意皇帝打压甚至算计他。父子做到这份上,早就成了政敌,就算割不断血脉羁绊,明争暗斗也是常事,但是他不能容忍任何人动魏紫吾。
魏紫吾立即道:“殿下千万别自责,你不是很快就找到我了?何况我也没有受任何伤。”皇帝毕竟是皇帝,站在这个王朝顶端的人,若是对方暗中筹谋些什么,总会有得手的时候。且还有岐王、英王不知从中有扮演了什么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