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布一开始的杀意曹操看得明明白白,但吕宁姝只消说了一句话却能让曹操放了他,还允许她把吕布带回府。
这事实上是吕宁姝对吕布的保护,她这么做吕布就恢复了自由身,并且在当时的局势下吕布甚至还可能去敌方,而曹操却默许了吕宁姝的做法。
这难道不是一种包容吗?
人心是敏感的,这两人相处时间又那么长,真真假假其实很容易分清。
吕宁姝捂住他的嘴巴:“哎呀你少说两句,除了皇帝其他人死都死完了。”
吕布掰开她的手,哼哼道:“这不是只跟你说么,现在这种世道,一群人处在那个位置不争权才不正常。”
吕宁姝点头:“确实,志向人人皆有,不过大小之别罢了。”
吕布似有所悟,暗戳戳凑过去问她:“志向啊……那姝儿的志向呢,你以后想做什么?”
吕宁姝对吕布说话当然是毫无顾忌可言的,若是吕布都信不过那也没几个人能信得过了。
“除了让阿翁安稳一生,我还想尽我所能让主公亲眼看看被他所统一的大汉疆土,我想让主公站在最高处看着被他治理的太平繁荣。
如果他愿意,我还想亲眼看见他登上那个位置,如果他不愿意,我也绝不会生出有任何另外的想法。只要他一切顺心遂意,再也不用为或南或北的敌人所烦恼。”
至于曹丕……
路还很长,无论今后会如何,单凭他先前舍命陪君子送平安扣的做法,吕宁姝都愿意挡在他的身前、尽力为他铲除前路的障碍。
即使很多时候曹丕自己也能扛过去,可若有人能与他一起分担,也是一件莫大的幸事不是吗。
荣辱与共,生死相扶。
大殿背后的阴影里,偶然路过的曹操也不知静立在那里听了多久。
皱纹早已悄然攀上的眼角似是含了些许水光。
煦阳毫不吝啬地挥洒金色,照耀着每一寸的汉疆。
……
礼服玄裳,行冠礼。
吕布的膝下就这么一个崽子,当然是重视得不能再重视了。
自家女儿的名字也是他想的,“宁姝”二字取自安静美好之意。
当然,某人在不说话的时候还能跟“姝”这个字搭得上,至于“宁”么……见仁见智吧。
有时候吕布甚至觉得她的好兄弟曹丕都比她更适合这个名字。
但吕布并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女儿的性子肖父不是很正常的嘛!
行完冠礼当然是要由长辈取字了,这件事吕布前两年就在抓耳挠腮的去想了。
他先前写废了好几堆纸也没想出来,最后吕布实在是不得已,只能去求助曹操。
曹操早就给曹丕取好“子桓”的表字了,见吕布想破了脑袋都想不出来的样子,乐呵呵地一笑。
然后吕布就被曹操糊了一脸竹简。
……好罢,他多读书还不行吗。
事实证明多读书还是有点用的,吕布最后绞尽脑汁才给自家孩子想出了一个“子绥”。
荀子中有“绥绥兮其有文章也”的说法。绥,也就是安泰的意思,跟吕宁姝原本的名字也有呼应。
在曹操看来,这家伙绝对是超常发挥了。
冠礼结束。
加完冠,这两人便能互相唤表字了。
吕宁姝一脸新奇地绕着曹丕周身转了个圈,仿佛要把他脸上看出花儿来:“子桓……曹子桓?”
“我在。”曹丕忍俊不禁道。
吕宁姝凑过去,好奇道:“听说城北学官的边上又建了所女子学官。”
这件事波折还挺多,黄月英因着此事没少折腾,为了取得世家的支持,这第一批入学的倒全是些闺中少女。
曹丕顺手揉了她一把脑袋:“想看?”
吕宁姝摇头:“不了不了,你还是带我去新建的玄武池看看吧。”
虽然她确实想去女子学官看看啦,但是……好像不太想跟曹丕一起去。
曹丕颔首,与她并肩而行。
玄武池是曹操在邺城挖的一个大池子,用来训练水军。
正当二人走到半路,却遇上了一个态度奇怪的男子。
那男子眉清目秀,生的极白,看似面色红润,可在目光毒辣的吕宁姝眼里却堪称病入膏肓、命不久矣。
白得不正常,而且还脚步虚浮。
最让吕宁姝不爽的是,这人和他们擦肩而过的时候居然还斜斜地看了曹丕一眼!
虽然这一眼没有任何看不起的意思,但在吕宁姝看来却跟挑衅似的。
曹丕不动声色,闲庭信步一般踱了过去,仿佛把擦肩而过的何晏当成了空气。
——又是这个假子。
不打仗的时候吕宁姝行事就是完全由着性子来的,此时她面对挑衅怎么可能忍得住,即使何晏挑衅的跟本就不是她。
吕宁姝顿时觉得自己的拳头有点痒。
她上下打量着这个令人生厌的小白脸,凤眸微眯。
☆、闺怨诗啊
何晏只觉得自个儿鼻梁像是被千钧之重的锤子砸过似的, 一阵断裂般的疼痛通过皮肤骤然传来。
但是他的鼻子并没有真的骨折,因为吕宁姝特意控制了一个能把人打疼却又不伤筋动骨的力道。
何晏痛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不就是瞟了一眼嘛!这曹子桓边上的是什么人啊!怎么这么凶!
其实何晏见过吕宁姝, 但那会儿却因为她是武将的缘故而没怎么关注。而且这四年来吕宁姝的变化也很大, 自然是不可能认得了。
……
丞相府内,曹操正在处理着公文。
下颌的须须又长了一点, 看上去更飘逸了, 一向爱护胡子的曹丞相对此表示很满意。
自从上次一不小心听到吕宁姝类似剖白的话之后,曹操登时是老泪纵横那叫一个感动, 立即决定把感动付诸为行动。
赤子之心,岂能辜负?
所以曹操在休沐的日子还难得赶工加点处理着公务, 颇有种要跟诸葛亮这样的劳动模范比肩的架势。
可就在这时, 有个侍卫噔噔蹬跑过来告诉他——
主公你的养子何晏被人打啦!
何晏的母亲是尹氏, 在被曹操纳入府之前曾经嫁过人,这才生下了何晏。
后来尹氏当了曹操的妾室之后,曹操便也一并把非他亲生的何晏养着, 待他如亲生公子,十分宠爱。
但是何晏本身就不是什么低调的人, 仗着曹操的宠爱无所顾忌,招了曹丕曹彰曹植等一干人的厌恶,只是平日里他也没在意。
不是亲儿子又有什么关系?阿翁还不是照样宠他。
不过曹操倒是没心思去管后辈的这种小事, 乍一听闻何晏被打倒是十分惊讶。
——这还了得?
曹操问道:“何人所为?”
侍卫踌躇了片刻,摇头道:“晏公子不肯说,属下也不知。”
于是曹操就把何晏召了过来亲自询问。
面对曹操的关切,还顶着半只熊猫眼的何晏直接“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委屈道:“晏不知啊!这恶人浑是杀气,还敢自称是晏亲父!”
他没敢说曹丕也在场,一来以曹丕的性格说他干这种事儿曹操肯定不信,二来他到底还是养子,虽说深受曹操宠爱,可分量绝对是比不上人家嫡长子的。
曹操:“……”
打架的时候喜欢用这个自称的……难道是甘宁?
不过甘宁近几年来已经很少干这种不正经的事儿了,那还会是谁呢。
另一边。
吕宁姝揍完小白脸后当真是心情舒爽,拉着曹丕愉悦地往玄武池走去:“这人谁啊,平时是不是一直这样。”
曹丕回答道:“那假子平日里便自视甚高,多有挑衅。”
而且这假子还喜欢学他穿衣服!款式都一样!曹丕简直快膈应死了。
说到底,不止曹丕不喜欢何晏,就连他的弟弟们也没一个喜欢他的。
接着曹丕竟然还一本正经地跟吕宁姝分析这邺城里哪些人作风有问题、哪些人她揍了会有麻烦。
他之所以没有阻止吕宁姝揍何晏就是因为何晏属于“作风有问题且可以揍”的范畴,这假子看上去嚣张至极、鼻孔看人,实际上胆子小的跟兔子似的。
……若是让曹操知道曹丕居然这么“助纣为虐”,那还不得被这不孝子给气得翘胡子。
除了何晏这个偶然撞见的人,他们去往玄武池的路上倒是很太平。
蔡瑁已经被曹操派去豫州忙活了,水军现在是由甘宁在操练。
曹操再过两年就要挥师南征刘备和孙权,所以对水军的练度很是重视。
毕竟他从没练过水军,而且北方的士卒也有很多不适应水上作战。
吕宁姝出示了印绶才得以被放进去,而吕布是从来不肯踏足这个地方的。
甘宁训练水军用的新方法可谓是立竿见影,比蔡瑁练的看上去凶悍多了。
当然,由于他个人风格的原因,那些由他训练的水军也不可避免的带上了一丝迷之画风。
尤其喜欢在头顶上插几跟艳丽的鸟毛。
按理来说这也没什么,就连吕布的紫金冠上也插着两跟鲜红的雉鸡尾,招眼地飘在脑袋后面晃荡,看上去张扬极了。
关键是甘宁手底下水军的审美跟吕布并不一样,这群五大三粗的汉子头顶上的鸟毛是彩色的!
还硬要凑成七种颜色,简称七彩!
如果不凑满七种颜色还会被军中袍泽嘲笑审美有问题!
曹丕默默地捂住了眼睛,顺便还伸出另一只手给吕宁姝也捂了上。
——别看了,眼睛稍稍有点辣。
至于为什么吕布不掺合水军——因为他晕船。
在陆地上吕布可谓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领兵直接攻陷了常人需得长期作战才能打下的幽州全境就不说了。结果这家伙一上船就跟被水浇蔫吧的小白菜似的,又晕又吐,好不可怜。
于是吕布深觉自己不适合南方作战,收拾收拾,跟曹操请命说要去自个儿的老家并州募兵。
现在曹操这里的骑兵固然厉害,可在吕布的眼里却始终不如早年的并州铁骑。
而且最近关外的鲜卑人又有蠢蠢欲动的架势,若是不给他们来一个深刻的教训,那些骨子里就带着野心的人怕是又要恢复桓、灵二帝时期的连年劫掠了。
自从上回吕布发现他并不需要“替儿还债”之后,就理直气壮地去问曹操要这四年的俸禄。
等到曹操大手一挥把俸禄给他送了过去,吕布就立即把它们偷偷摸摸搬到了吕宁姝的库房里。
——按照这些攒起来堆积成山的金银珠宝来看,吾儿若是想娶公主都是不成问题的。
姑且不说吕布的这个想法有多值得吐槽,这时的他已经带着他那身行头跃跃欲试地上路了。
临行前吕宁姝一而再再而三地嘱咐他要听话不要搞事,结果还被吕布不耐烦地赏了个毛栗子。
曹丕带着她在玄武池转悠了一圈,便提议道:“我新得了两把佩剑,子绥不妨与我前去一观?”
佩剑是新打的,刚好一人一把嘛。
吕宁姝随意地点点头,慢悠悠地与他一起。
府内,曹丕屏退侍人去亲自去库房取佩剑,吕宁姝就呆在他的书房等。还教她把这当成自己的书房,随意即可。
好多剑啊……
吕宁姝的目光转了一圈,忽的在桌上停滞。
好像有很多画?
吕宁姝顿生好奇,想起曹丕那句“随意即可”,便走过去把画卷小心翼翼地打开来看。
第一张是上次的打赌输了之后穿的女装。
女子挽着发髻静坐着,整个人被胭色的衣衫衬得肤白如雪,双手交叠持于腹前,竟是罕见的端庄。
吕宁姝眼皮一跳,立即把画揭过去看第二张。
第二张画的应该是夜里,箭簇上燃着熊熊烈火射进曹营,一个年纪尚小、看不清面容的武将正拉开五石弓朝曹营射箭。
五石弓极其少见,因为它很难驾驭,而在那武将的手中却像是随手就能拉开的一样。
这个画面很容易让吕宁姝联想到她第一回见到曹丕的时候。
那时候曹丕在她眼里就是会移动的战功,并且当时的她还非常不友好地朝人家射了一箭。
令吕宁姝庆幸的是还好她当初射箭的准头差,而曹丕的反应也够机敏,否则她现在还不得哭死。
这家伙估计是记仇着呢,那么多年也没忘。
再看下面一卷,映入眼帘的是一位身披战袍、豪气冲天,长相胜却朱火的女将,眉宇间尽是未褪的血气,而此刻却勾起了唇角,微微侧过头露出正脸来。
那女子的约摸十七八岁的年纪,神色温柔,眼神勾勒得活灵活现,仿佛在透过画卷望着你似的。
一看这画的就是驻守在荆州四年未归的吕宁姝。
这三张画的内容迥异,可人却都是同一个,饶是吕宁姝本人都不知道她还能有这么多表情。
上面还破天荒地提了一首诗,乍一看居然是极其少见的七言诗。
——这水平何止甩了她一条街。
吕宁姝不禁柔和了神色,仔细地凑上前去专注端详。
恰巧这时曹丕捧着佩剑进了屋,甫一见到吕宁姝在看画的动作,立即惊道:“别看!”
然而已经晚了。
吕宁姝照着上面喃喃念道:“……念君客游思断肠……君何淹留寄他方,贱妾茕茕守空房?”
还没等吕宁姝念完,曹丕就立即冲过去把画卷夺了过来,又抬起袖子把佩剑递到她眼前,轻抿着薄唇不说话。
吕宁姝抬头望向气质状似清雅的某人,疑惑道:“子桓,你……”
——这句子是啥意思啊能给我翻译一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