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听说长公主殿下宽仁大度,最是个怜贫惜弱的,能入得了她老人家的眼,委实是我们宁姐儿前世修来的福气。只宁姐儿毕竟还小,说话做事难免有不合适的地方,我们这做爹娘的难免会有些担心,唯恐她在外惹出什么祸事来,言语间要是有不周之处,还要请几位多多包涵才好。”
竟是即便道歉,也不忘抹黑蕴宁一把。
☆、威胁
“太太莫要如此,三姑娘那般乖巧的性子,如何会惹祸?长公主殿下镇日里还担心三姑娘性子太宽厚了些,唯恐她被人欺负去了呢。”说话的正是采英。
因想着蕴宁身边没有人服侍,长公主便做主把采英和采莲送了给蕴宁,便是身契也一并交了过来。
待会儿其他人会跟着公主府的马车一道回去,这两个丫头却是会留下来。
两个人却也是打心眼里乐意的。
委实是一则长公主让两人离开时,已经言明,会让两人的兄弟进府做事,且只要两人尽心伺候蕴宁,待得两人到了成亲年纪时,公主不独会亲自帮她们择一门亲事,还会一人送上一份体面的嫁妆。
这可是公主身边的贴身的大宫女才有的体面。两人之前可是想都不敢想的。
更别说还能福泽家人。再加上这几日相处,也和蕴宁颇为投契,知道这程家三姑娘不独是个有本事的,更兼性情温婉,绝不是那等会作践人的,当下自然千肯万肯,欢天喜地的就跟蕴宁一道过来了。
丁氏的心沉了沉——这丫头还真入了长公主的眼?
面上却是不显,笑吟吟道:
“倒是让长公主殿下费心了,我们一家子都感激不尽。”
说着又嗔怪的瞪了蕴宁一眼:
“只长公主待咱们好,咱们也得知礼才是,即便这是自家,这大热的天,如何也不能让长公主的人这般劳累才是。”
说着转头对程宝茹道:
“茹姐儿快领着去前面喝些茶水,可要好生招待着,莫要慢待了人才是。”
又吩咐程骏和:
“和哥儿也别在这儿傻站着,去瞧瞧,有没有需要帮把手的。”
听丁氏的意思,明显是要打发众人离开,采英和采莲便有些不愿。只她们再如何,也只是下人罢了,倒不好直接和丁氏对上,犹豫片刻,只得告退,跟着程宝茹往前面去了。
看到众人走了个干干净净,丁氏长叹一口气,泪水盈盈的瞧着蕴宁:
“宁姐儿是不是心里还怪着娘亲呢?怎么从公主府出来,家都不回,就径直到了这儿?你不知道这几日见不到你,娘这心里,真是和刀扎一般……”
话没说完,就被程庆轩打断,沉着脸道:
“几天不见,胆子倒是不小!是不是以为有了公主府撑腰,你就可以不把爹娘放在眼里了?”
两人分明是一个□□脸一个唱白脸。
“宁姐儿还小,你莫要吓着她了。”丁氏忙站起身,作势把蕴宁护住,拦在程庆轩身前低声道,“孩子不过是一时糊涂,何尝说过不和咱们家去?”
说着推了下蕴宁:
“宁姐儿快说话啊,你爹也是太过挂念你之下,才会动怒,快去同你爹爹说,就说宁姐儿知道错了,咱们一家人赶紧回去,再让人把你祖父请回来,咱们一家人团团圆圆的,岂不开心?”
一家人团团圆圆?当真可笑,真是有这份心肠,当初如何还要不声不响的就搬了家?
这般想着,忽然觉得有些疑惑——
以母亲的滴水不漏,明知会惹得祖父大为光火,缘何还要撺掇父亲做出这等大逆不道的事来?
须知父亲即便平日里不甚精明,却是对官职执着的紧,即便母亲的娘家丁家也算名门,可对一个才干平庸的庶女女婿,又愿意帮衬多少?
说句不好听的,有什么人脉的话,自然都是给丁家子孙留着,犯不着便宜了对家族助力不大的庶女婿。
其中关窍,父亲即便没有想到,母亲也定然是心知肚明的。这世上没有哪个女人不想靠着丈夫夫贵妻荣的,如何母亲倒是反其道而行之,即便要丈夫顶上个对前程大为不利的吃软饭的名声,也要坚决搬离这里?
不像是搬家,倒像是逃避什么似的。
可即便觉得不对,蕴宁这会儿却也理不出什么头绪来。眼瞧着程庆轩气的头上的青筋都要迸出来了,明显已经到了爆发的边缘,只得先按下心头的疑惑,敛眉道:
“爹和母亲的意思蕴宁明白,只祖父的脾气二老也清楚,做了决定最是不肯轻易更改,我就是要走,怎么也得和祖父说一声才是……”
“这事儿宁姐儿就不用管了,”丁氏攥住蕴宁的手腕,“你祖父那边,你爹自会让人去说的。娘知道你祖父疼爱你,可再如何,还能越过了你爹去?你祖父那个人,就是嘴硬心软罢了,说不得咱们这会儿走,顶多傍晚时分,你祖父就回去了。”
最后的话与其是说给蕴宁听的,还不如说是给一旁程庆轩说的。
“……你祖父疼你,你可也要好好回报他老人家才是,若是恁大年纪,却要和家人分居两地,不独你爹要听外人闲话,就是你祖父,心里何尝会好受?毕竟,谁老了,不想老有所依,儿女绕膝?宁姐儿现在陪在老爷子身边还好,可你终究有出嫁的那一日,就真忍心看着你祖父一个人呆在老宅里孤独终老?”
程庆轩面色果然越发不善,下颚一下下抽紧,瞧着蕴宁的神情冰冷至极——
即便已不在太医院任职,可老爷子的资历在那儿搁着呢,没瞧见这才刚一回来,就成了长公主的座上宾,真是程仲住在老宅,短时间没人知道,时间长了,必然会传的沸沸扬扬。
国朝以孝治天下,真是自己不孝的名头传出去,别说肖想工部主事的职位,怕是连头上这顶七品乌纱帽都保不住。
再加上自己并非老爷子亲子,而是过继而来,所谓墙倒众人推……
蕴宁神情更是一凛,却是一眨不眨的对上丁氏虽含笑却没有丝毫温度的眸子——
若说重生而来,蕴宁唯一的软肋,就是老爷子了。
丁氏分明也知道这一点。
就如同上一世,可不是听信了身边人的话,误以为祖父也舍弃了自己,才会绝望之下,跟了顾德忠离开。
即便再无法相信,蕴宁这会儿也明白,前世顾德忠之所以会那么顺遂的在自己身边出入,甚至下人日日在耳边的言语,必然都和丁氏有关!
怪不得,上一世当自己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时,怎么哀求,都无法见丁氏一面,那时还以为是程宝茹从中作梗,这会儿却明白,其实是丁氏根本不愿见自己吧?
对上蕴宁明亮而清冷的眸子,丁氏心蓦然一慌,不自觉就松开了蕴宁的手腕,隐隐有种直觉,事情好像脱离了自己的掌控……
再定睛看时,蕴宁已经低下头,仿佛方才那凌厉无比的眼神和她无关似的:
“母亲这话,可莫要被外人听了去,不然怕是引起什么误会。毕竟,不管爹爹住在那里,始终是祖父的儿子,又怎么会让祖父孤独终老?”
有了上一世的经历,蕴宁怎么会不明白,自己的人生悲惨,才是这世上伤祖父最深的。
上一世算计了自己,这对儿夫妇又何尝善待了祖父?不然,也不会祖父临终时,才特特令程宝茹把遍体鳞伤的自己送到祖父跟前……
“好了,那么多废话做什么?赶紧上车走吧。”程庆轩却是不待她把话说完,就不耐烦的打断,又恐蕴宁挣扎,索性对着闻声过来的程骏和道,“你先带你三妹妹回家,我们随后就到。”
竟是蕴宁不从的话,就押回家去的意思。
“宁姐儿莫要担心,”丁氏神情一松,眼波流转间,在卸了半截的公主府马车上停了一瞬,“长公主殿下送你的礼物,我和你爹自会帮你带回去。”
“走吧,还愣着做什么?还是说得我这个当哥哥的请你这个公主府的贵人上去?”程骏和走过来,吊儿郎当的说,看着蕴宁的神情却很是不善。
蕴宁却是理都没理他,径直转了头瞧着程庆轩一字一字道:
“爹爹可是忘了当初搬家后,祖父说的话了?还是爹爹以为,不管做什么,祖父都不会怪罪?所谓可一不可二,这般先斩后奏、不告而为,一次已是足够了。便是要回去,怎么也得等他老人家首肯了才好,若然彻底惹恼了他老人家,蕴宁倒是不怕被责罚,就是怕祖父对爹会有什么误会,若是由此令祖父和爹爹生了嫌隙,耽误了爹爹的大事……”
一番话令得程庆轩一僵,瞧着蕴宁的神情不虞之外更多了几分无可奈何的狰狞——
当初可不就是为着自己听了丁氏的话,没回禀老爷子一声径自搬了家,惹得老爷子勃然大怒,父子关系也至此降至冰点。
那以后尽管自己再如何着意奉承讨好,都没唤回老爷子一片慈父心肠。
每每思及此,程庆轩也不是没后悔过。
这会儿听蕴宁如此说,程庆轩登时意识到自己的做法确然有些不妥——好容易这么多年了,父子两人的关系终于缓和了些,真是再犯了他的忌讳……
老爷子那个人,会不会因为自己再一次先斩后奏,彻底翻脸不好说,想要靠他谋取的工部主事一职,却是彻底不用想了。
还有蕴宁特特加重了声音的“耽误大事”几个字,更是让程庆轩一阵心惊肉跳——
若然连自己的事,老爷子都和蕴宁提起过,可见在老爷子的心里,小女儿的位置明显比自己想的还要重得多。且怎么就觉着,蕴宁这是在威胁自己呢。
作者有话要说: 让收藏评论和这酷夏的天气一样热烈吧(*^__^*)
☆、恼火
程庆轩咬着牙,瞪着蕴宁直喘粗气。
程骏和则是完全傻了眼,不认识似的不停上下打量蕴宁,想要去拽蕴宁的动作也不自觉停住,竟是莫名生出些懊恼之意——
和见到父亲,总是骇的兔子一般惊恐莫名的自己相比,这死丫头胆子也太大了些吧?
“宁姐儿!”丁氏陡然觉得有些不妙,死死的盯着蕴宁,一副见了鬼的模样——
这真是一直独居后院沉默寡言到仿佛不存在一般的小女儿?
才几天功夫,如何就会和变了个人相仿?且最可怕的不是她的伶牙俐齿,而是对人心的揣度。
但看程庆轩的外表,当真是温和知礼进退得宜的谦谦君子,可也只有自己这个多年的枕边人知道,这人有多好面子,而除了好面子之外,程庆轩最大的死穴,可不就是对名利的向往?
当初之所以能说动程庆轩搬家,可不就是利用了前者?而方才蕴宁的话,则无疑于一下命中了程庆轩的死穴。
长公主殿下就是再会□□人,可她不是神仙,如何也不能让一个人短短几天内就发生这么天翻地覆的变化。如果不是确定眼前这人确然是蕴宁无疑,丁氏简直要怀疑这具皮囊下,藏着的是另一个幽魂了。
只鬼神之说,又太过虚无缥缈,那就只剩下最后一个可能——之前的老实全是这丫头伪装的,等老爷子回来,找到了依仗,便不屑再加以掩饰。
看向蕴宁的眼神,一时越发幽深难测,偏脸上神情又是生气又是伤心:
“真是昏了头了!再入了长公主的眼,别忘了你始终是我和你爹的女儿。世上哪有做女儿的竟敢威胁自己父亲的?还不跪下来给你爹赔罪……”
蕴宁静静睇了丁氏一眼,缓缓跪了下来,神情中殊无半点儿恐惧抑或后悔之意。
丁氏脸上硬挤出来的慈爱之意,却是怎么也挂不住了——
这丫头,好像生了一双能够看透人心的眼睛。
一时又是愤怒又是丧气。
那边不得已跟着程宝茹去了前面的采英采莲,可不一直关注着这边儿的情形?远远的瞧见蕴宁的动作,两人登时就急了,偏是蕴宁始终没什么表示,两人也不敢擅自行事,一时竟是无计可施。
程宝茹透过窗户往外看了一眼,自然也把蕴宁被罚跪的情景尽收眼底,耷拉着的脸一下舒展了开来,登时一改之前的冷漠,无比热情的亲自布起茶来。
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眼瞧着天色就要黑下来了,直挺挺跪着的蕴宁已是化成了黑暗中的一个剪影,却是始终不肯如丁氏所言,低头认错。
一直沉默不语的程庆轩也终于有了动作,冷哼一声道:
“看在你对祖父还算孝顺上,就先饶了你这一次。别跪着了,起来吧。”
丁氏攥紧袖子里的锦帕,眼神一瞬间锋利无比——
再好面子终究抵不过对名利的渴望,自己这次,怕是要栽在一直以为还算无害的小女儿手里了。
果然,下一刻程庆轩接着就道:“那个,你祖父身边也离不得人,你就先留在他老人家身边好好侍奉,记得切莫偷懒……不然就别怪为父心狠,数罪并罚!”
“三日后我再来,若是到时你祖父依旧不开心,看我饶不饶得了你!”
最好三天内,这丫头能说的老爷子想通了,肯帮自己张罗,不然,绝饶不了她。
只这般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却是有些对丁氏不住。毕竟这般气势汹汹的跑来,可全是自己的决定,结果倒是让她们母女起了嫌隙……
心虚之下,竟是看都不敢看丁氏一眼,转头就走,走了一半又站住,咳嗽了一声道:
“对了,公主府送来的那些礼物,你一个小孩家家的,怕是无法周全,拣那些贵重的交给你母亲,让她先帮你保管着,没得弄坏了,让长公主殿下知晓了说咱们府里的人不知轻重……”
程宝茹正好走过来,闻言立时兴高采烈,忙接口道:
“女儿去帮母亲取来。”
丁氏心里恼火至极,虽是不耻丈夫竟然拿女儿的东西来讨好自己,却更不愿瞧见蕴宁得意,当下点了点头,盯着蕴宁的眼睛慢声道:
“也好,你三妹妹年纪还小,少不得就要你这个姐姐费些心了。”
小孩子家家的,哪有不喜欢好看衣服、漂亮首饰的?更可况既是长公主所赐,必定俱是精品,拿了小女儿的心头好,也算是先给她一个教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