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陈南方提出想去后山打点猎物的时候,公社的领导马上批条子点头同意,陈南方提出要交一点打猎费给公社,都被他们一口推掉了,以前没有出规定的时候,也有社员上山打猎,但是都不敢进深山,只在外面一圈设些陷阱,十天半个月都不见猎物掉进去,大都是空手而回。
这次陈南方只带了一根削了尖头的竹子上山,就猎了三只野兔和两只野鸡回来,让公社的人吃惊不小。
两只野兔他直接上交给了公社,公社的领导倒是烦恼起这点兔肉怎么分配了。
公社里有人向他请教打猎的技巧,陈南方示范了一下,他站在原地投掷尖头竹杆,直接把远处飞过的一只麻雀钉到了地上。
大家啧啧称奇,这方法可不好学,没个七八年是练不好的,纷纷表示不愧是和M帝打过仗的军人,果然是有一身的本事。
公社的党委书记也是一名转业军人,他从战场上下来很多年了,见识了陈南方的本事,不禁也有些手痒。他和陈南方道,他去弄两把土/枪,下次一起上山去猎野猪。野猪这种大型的猎物如果能打到一只,社员们都能分到一两斤肉。
陈南方欣然应允,他以后到林关公社走动的次数只会越来越多,提前和这边的人打好关系,肯定是不会错的。
方圆听他这么一说,才放下心来,如果陈南方因偷猎被公社的人带走,那她真不知道怎么办了。她坚持攥着手里的铝桶不放开,一边委婉提醒:“天色不早了,夜路不好走,你还是早点出发吧。”
陈南方看着她,棕色的脸庞上浮上一丝狭黠的笑容:“公社楼那里有招待所,我晚上住一晚,明天你到下面生产队出诊,我送你过去。”
方圆:……
最后陈南方把被单洗了晾在前院,又把野物都处理了,晚上炖了一锅鲜香诱人的野鸡蘑菇汤。
夜幕降临,青草池塘处传来阵阵蛙声。
陈南方不知从哪里搬来了平整的大石块放在前院,两块矮的当凳子,高一点的那块当成小桌。
方圆手里捧着热腾腾的鸡汤时,人还在发呆中,事情好像越来越不对了。
“陈南方,你,为什么会一直帮我?”方圆忍着羞涩,带着疑惑问道。
两人第一次见面,陈南方似乎就带着一丝熟稔,今天一天又帮她做了这么多事。
陈南方放下手中的碗筷,低头想了一下以后才道:“我以前做过一个梦,梦见过你,醒来以后我就告诉自己,我要找到你,对你好,不让你受到伤害。”
外人听来,这似乎是一句暧昧的情话,但是方圆却感觉十分的怪异,类似的话,陈南方之前也说过。
方圆仔细的打量了陈南方一眼,魁梧的身形,即使静静坐在那里,也带着一丝压迫感,板寸头,脸上棱角分明,古铜色的皮肤,眉毛十分浓密,眼睛不大,却十分锐利,加上新添的那道暗红色的疤痕,给人十分轩昂硬朗的感觉。
看着他神清目明的样子,又不像说糊话,难道真的像他说的那么荒唐,他因为做了一个梦才会找到她的?
“喵,喵~”
两人静默的时候,黑炭吡着牙警惕的叫声打破了沉闷的氛围。
黑炭放下猫盆里陈南方专门给它准备的小鱼虾,对着来人冲过去,只不过离了两步远,看着方圆他们没反应,它又踮着脚尖跑回来,站在了陈南方的旁边,冲着来人示威。
中午那个拿了陈南方军帽的淘孩子,扭扭捏捏,忐忑不安的慢慢走近。
“解放军叔叔,帽子破了,不过不是我弄坏的,是他们几个抢过去戴的时候不小心扯掉的。”淘孩子指着解放帽帽檐开裂的地方,神情紧张地解释道。
陈南方向他招招手,淘孩子犹豫一下,鼓足勇气,脚步沉重的走过来。
“你叫什么名字?”
“梁爱国!”淘孩子挺直胸膛,气势十足的大声回答。
“报小名。”
“……大米。”瞬间瘪了气。
“念你是初犯,不予追究,下次再弄坏军帽,军法处置。”陈南方表情故作严肃道。
“是,首长!”大米敬了一个军礼,这次动作还挺标准的。
得,还给他升官了。
陈南方笑着接过破了的帽子,拍了他屁股一记,从碗里夹了两块鸡肉给他,大米瞪大眼睛不敢置信的接过来,迅速拿起一块放入嘴里嘶咬起来,咧开一口露风的门牙,高兴的找不着北了。
只有黑炭在一边不满的喵喵叫着。
方圆看着,会意一笑,这个陈南方,怎么看都是个正常人啊。
吃过饭以后,方圆又去了卫生院一趟,准备等路院长回来,一直到深夜,路院长推着自行车,一身疲累的回到院里。
提前回来的小林告诉方圆,因为她离开,路院长接手了她的病人,加上他之前负责的病区,已经两天两夜不眠不休了。
方圆心中十分愧疚,她离岗果然给同事造成了麻烦。
“听说你家里出事了?现在都解决了么?”路院长揉了揉眼眶,神情疲惫而冷淡地问道。
“路院长,对不起,我失职了。”方圆低着头真诚认错。
“你没有什么对不起我的。”
“我对自己的病人不负责任,我无组织无纪律的行为给院里带来了极坏的影响。”方圆检讨,“我愿意接受处分。”
路院长看着她的样子,叹了口气:“明天开始你继续负责原来的病人吧,你的医疗本我还给你,有几个病人的问题我专门列了出来,你有疑问,明天可以再和生产队的卫生员沟通一下。”
他没有把方圆离岗的事报上去,现在她能及时赶回来,他也没打算再追究了。
方圆接过自己的医疗记录本,点了点头。
“今天我出诊的时候,有上面的领导下来检查工作、慰问病人,有领导批评了医疗人员看诊时戴口罩的问题,……你明天出诊的时候,注意一下,记得先注射流脑疫苗再出去。”
路院长无奈地道。
这次市里下来的领导,看到他和生产队的卫生员戴着口罩给病人检查的时候,脸色立刻不豫,把他们叫到高台上,当着所有的生产队员的面,对他们进行了严厉的批评和教育,说是现在的医务人员没有遵照最高领袖的指示,还是抱着自己是大老爷的落后思想,隔离和脱离人民群众,如果不是现在还有广大的群众需要治疗,他们这些人,都应该回炉重造,先接受思想改造再来参加工作。
当时路院长和卫生员脸色涨红,不知所措的站在高台上接受了领导的批评和下面群众的指指点点,本来在流脑重疫区,戴口罩是最基本的防止传染的措施,没想到因而让他们变成思想有问题的落后份子。
本来没日没夜的工作,看到病人逐渐康复和对他们的感激时,再疲惫都觉得值得,但是拉上高台的那一刻,他觉得十分的羞渐和迷茫,作为一名部队转业的老革命,他没想到,自己会经历这么一刻。
对于最高领袖的指示,他是知道的,领袖的原话在《人民日报》上也登出来了,“医生检查一定要戴口罩,不管什么病都戴。是怕自己有病传染给别人?我看主要是怕别人传染给自己。要分别对待嘛!干什么都戴,这首先造成医生与病人间的隔阂。”
领袖并不是全盘反对医生给病人检查时戴口罩,也说明了要分别对待。但是今天市里领导的意见 却是全部不允许戴口罩,他这个干了几十年工作的老医务人员,感觉自己真是越活越不明白了。
但是这些,他没有告诉方圆,怕给这个年轻的同志再增加新的心理负担。而且巡查的领导已经离开,相信不会再去指点医疗人员身上的毛病了。
只是市领导的话,当时在场的人都听到了,公社和生产队的相关领导也在场,在这一段疫情结束后,他可能要暂时放下工作,先去学习一段时间了。
想到这里,路院长觉得不仅满身的疲惫,脑子也一胀一胀的疼起来。
方圆听到不能戴口罩的规定时,眉头皱紧,不知道领导怎么会下这样的指示,其实不止医生,在流脑的高发区,她是建议生产队员都能戴上口罩的。
方圆看路院长脸色十分不好,担心问道:“路院长,你没事吧,是不是太累了?我先扶你到病房休息一下?”
路院长摇摇手,声音暗哑地道:“你先回去吧,明天一早还要出发,先回去休息。”
方圆看着路院长支着脑袋靠在椅子上不再说话,心情复杂的离开了。
第33章
小时候, 方圆听长辈给她讲过田螺姑娘的故事,那时候她还偷偷的在家里的水缸里放了一只田螺, 每次放学,骑在爸爸的肩膀上回家时,她都拉着爸爸先趴在窗户外面偷偷往里打探,除了在烧饭的妈妈, 没有发现有变出漂亮的田螺姑娘, 她很失望。
后来爸爸知道了,大笑着安慰她说, 因为妈妈就是田螺姑娘啊,一个家里只能来一位田螺姑娘,所以她偷偷放的那只田螺里是变不出来另一个来了。
方圆恍然, 问爸爸道, 妈妈是他捡回来的田螺变的么?
爸爸笑着用胡子扎她的脸颊, 让她自己去问妈妈。
现在, 方圆已经不再相信传说故事了,却出现了陈南方这个“田螺姑娘”。
她每次出诊回来, 都发现家里有新的变化。
开始是屋顶的茅草重新密整的铺了一层,土墙上刷了石灰, 角角落落的老鼠洞都被堵上砌平了, 地面也重新夯实。
后来家具也换过了,原先咯吱响的旧床换成了一张磨平毛刺的全新樟木床, 还多了一个两开门的樟木衣柜, 一张新的书桌, 还有一个隔了六七个隔层的竹子书架。
灶房多了一张小饭桌和两条长板凳。
晚上不管多晚回来,开水瓶里都有热水,锅里热着饭菜等着她。
虽然陈南方一直没有出现,但她知道,这些都是他做的。她心情复杂的看着焕然一新的环境,要置办这些家具可不是简单的事,她想找到他,把花的钱还给他,还有,要严重警告他,不许私自撬开她家的门锁了。
后来热饭菜没有了,人也一直没出现,方圆不禁有一些失落。
林关公社及附近区域的流脑疫情终于得到了控制,病人也基本痊愈,陆续送到的流脑疫苗,也给社员们注射过了,方圆和同行们终于度过了这段紧张忙碌的时期。
她和路院长请了两天假,要回县里看一下爱丽,这些日子她没有收到家里的信息,想来爱丽应该已经好了。
方圆骑着自行车到家的时候,上午家里没有一个人,她把东西放下,洗了一把脸,出发去纺织厂。
作为县里最大的工厂,纺织厂这一片永远是最热闹的,方圆和几个进出的熟面孔打了招呼,直接向厂里财务科走去了。
经过宣传栏的时候,她看到有很多工人站在黑板报前讨论私语,个个眉头紧皱,方圆只听到奖金两字,她也好奇的驻足看了一下板报,只看到大标题上写着【高举最高领袖的伟大旗帜,坚持政治挂帅的主张】,下面密密麻麻的一段板书,她没再细看,直接离开了。
到了财务科,敲了门进去,方圆看见她妈妈没有埋头做帐,正在和财务科的几个人聚在一起聊天。
财务科的老科长先看到了方圆,他笑着道:“我们的小方圆来啦!”
方圆微笑的回应道:“谢伯伯好!”
老科长朝办公室的几个人挥手道:“大家都回到工作岗位工作吧,取消奖金这事是国家的指示精神,私下不要再讨论了,工作干好了,厂子会给予大家精神奖励,我们工人阶级要有这样的思想觉悟才行。”
方圆带着好奇来到她妈妈身边,方晓琴看着脸色终于红润过来的女儿,心里的石头终于放下了。
她把方圆带到自己的办公位置,拉着她坐下来,摸了摸她齐耳的短发,再帮她整理了一下衣领,问道:“刚回来么?怎么不在家里休息,我中午就会回去的。”
“妈妈,你瘦了。”方圆看到方晓琴明显削进去的脸颊,心疼道。
方晓琴轻轻瞟了她一眼:“你才真的瘦了,这次在家能呆几天?我给你好好补补。”
“我胖了一点了。”方圆故意鼓了鼓自己的脸颊,“我明天晚上就回去。”
最近居住环境舒适,晚上回家有加餐,她明显感觉身上的肉又回来一些,不像之前,手臂像柴禾,细的随时会折断一样。
“每次回来一趟,在家里呆不了多长,这大半时间都耗在路上了。”方晓琴抱怨。
“妈妈,爱丽的病都好了吧?她是不是和大伯娘回村里了?”方圆没有理妈妈的咕嘀,问起关心的问题。
“爱丽早就出院了,她没跟你大伯娘回村里,现在在厂托儿所。”
“真的?太好了!”方圆开心地道,没想到爱丽这次真的回家了,不过她看看妈妈的面容,不知道她最近瘦了,是不是太累的原因,“妈妈,爱丽还听话么?”
方晓琴叹口气:“她晚上睡觉会有点惊厥,我还想着你什么时候能回来给她看看,不知道是生病吓着了,还是换了地方不适应。”
小女儿自从留下来以后,天天哭着要找奶奶,她怎么哄也没用,因为上班忙,她只能把爱丽放在托儿所,每次去接她时,小人都有些恹恹的,晚上睡觉会抽搐惊醒,方晓琴也有些心力交瘁了。
“我去看看爱丽。”方圆不放心的起身道。
“好,你先去吧。”
方圆沿着纺织厂的大食堂过去,不远处就是厂里的托儿所了。
托儿所是三间平房,前院用木栏栅围起来。
放在这里的孩子小的只有一两岁,大的五六岁,父母都是在纺织厂上班,平时照顾不过来,每个月交4块钱和一点口粮,把孩子放在这里一天,早上送过来,晚上接回去,中午的一餐也在托儿所吃,还在吃奶的孩子,妈妈会定时过来给他们哺乳。
平时年纪小的孩子都留在房间里,放在围着一圈护拦的床上任他们打滚哭闹,大的孩子则在前院里跌跌撞撞自己玩耍,托儿所的老师只负责管他们吃喝拉撒。
方圆远远的看到,前院草地上,一个坐在痰盂上的小男孩,用手扯了一下前面经过的小姑娘的马尾,小姑娘气恼的一把把他推开,他连人带着痰盂一起翻倒在地。
这时刚给一个孩子擦好屁股的老师看到,直接把小姑娘拎了起来,扇了她屁股几下,指着她骂了一顿,再把她拎到栏栅处站着,她转身去收拾那个连人带屎一起坐在地上哇哇大哭的男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