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有再叮嘱陆明,让他和卢鹂划清界线这样的话,到了这个时候,儿子难道还会听她的么。她只求他不久后能平平安安的回来。
随着这些青年人离开,余阳县一下子空下来大半,变得有些冷清起来。
原来每天街头巷尾,都有他们嘻闹簇拥的身影,现在只有冷飕飕风,不时的刮过。
这次的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热潮,也把县城里大半的红卫BING给带走了,没有他们挂着红袖章到处打砸□□,余阳县的生活,真的平静了很多。
六九年的春节过后不久,结婚刚两个月的姚红英查出来已经怀孕一个多月,她的妊娠反应还是挺严重的,除了咸酸的榨菜,什么也吃不下。
她和大磊子两个人本来是分住在各自的宿舍里,后来不知道大磊子出了一个不知道该说是损招还是妙招的方法,他把他宿舍的一个干警和姚红英同宿舍的一个护士搓合上了,鼓动着两个人很快也结婚了,这样子,他们换房的形式,他搬到了医院的双人宿舍和姚红英双宿双栖,另一对则在公安局的宿舍安了家。
在没有分配到房子的情况下,这个确实是最好的安排了。
即使已经有了两个人单独的空间,姚红英每次去方圆家里时,还是羡慕她带着小院子的三间平房。
方圆家置办了两辆自行车还有收音机和缝纫机等等贵重资产,平时家里还能常见荤食,姚红英道她家已经提前进入了社会主义现代化生活。她还偷偷问方圆,陈南方当兵那些年的积蓄是不是全花在这上面了。
方圆笑而未语,事实上刚结婚的时候,陈南方买房子办婚礼,欠了一些外债,他倒腾那些古董字画也是要一些本钱的,这都是她掏积蓄填补的。
不过后来陈南方经常会带一些钱回来,把她的小金库又给补得满满的,方圆问过他钱的来处,他神秘兮兮的说是做了一点小生意,方圆紧张的劝他,现在打击投机倒把,他千万不要陷进去,她还有很多钱,足够两人生活,不要因为这个把自己陷入险境,陈南方笑着道自己有数,不会有事的。
陈南方是通过车队带货赚了一些外块,机械厂的车队出长途时,过穷山恶水之地,容易碰上劫道的,陈南方的保卫科时常会派人跟车随行。
他到机械厂两年,和保卫科还有车队的关系打好以后,熟知了大家的性情脾气,有意识和一些认可的人深交,怂恿着一起做起了带货的事,这些事他做的极其隐蔽,而且适可而止,有计划有节制,只有小范围里操作,瞒得死死的,一点风声也没传出去。
现在缺乏的是物资,陈南方带货不是为了钱,而以货易货,把余阳县的有余的产出带出去,再从外地引进物资。
所以在方圆不知不觉下,家里的伙食改善了许多,前段时间陈南方不知从哪带了十几罐的桃子和桔子罐头回来,她大方的拿去分给了姚红英几罐,知道她现在怀孕喜酸,甜甜酸酸的水果罐头正好对她的胃口。
去年他带回来的几十斤的羊毛线回来,方圆分给了大姨、奶奶还有方晓琴,让他们织毛衣穿。最后方晓琴织了两只毛衣,一件给陈南方,一件给她,毛线变成衣,仍旧送了回来。
今天陈南方会随车队回来,方圆值了一个晚班,下班没有先回家,而是去了卖菜亭,打算买点菜回去给他烧顿饭吃。
她提着菜肉刚踏进家门,就看到陈南方刚从卫生间出来,正甩着头发上的水珠,方圆放下手里的菜,高兴的奔了过去,陈南方看见她以后,大笑着张开手臂,把她搂在怀里,紧紧的抱住。
他这次离开有大半个月时间,这是婚后两人分开时间最长的一次,即使忙碌的工作,也不能阻碍她思念自己的离家的丈夫。
小别胜新婚,两人都有些激动,温存过后,方圆才发现房间里又多了一个麻袋,她问里面是什么东西。
陈南方急忙下床,把麻袋解开,从里面捞了一阵,献宝似的把一个木盒子拿了出来,放到方圆面前。
方圆在他鼓励的眼神下,打开一看,发现里面是一些翡翠玉镯和玉饰挂坠,她仔细的一一拿起来端详,发现翡翠镯子翠绿欲滴,温润通透。她虽然不懂玉,但知道这些应该都是好东西。
她好奇的问:“这些是你这次外出的收获?”
陈南方点点头,道:“以后这些,你可以每天换样戴。”
方圆笑道:“你想我被抓走□□呀。”带玉器本来就不行,还每天换着戴,亏他想得出来。
“以后就可以戴了。”陈南方呵呵笑道,“我这次还带了马上可以用得上的东西。”
说完他又下床,从外面又拎了一个麻袋进来,从里面掏出了两大串青色的香蕉、一包柿饼还有一大袋肉干。
方圆惊喜的跟着下床,捧着香蕉好奇的打量。
“我吃过香蕉,不过那都是黄色的,这个青色的能吃吗?”方圆爸爸和外公在的时候,偶尔会买几次昂贵稀有的水果来给几个孩子尝尝鲜,现在香蕉绝大多数人没见过的情况下,她也吃过几次了。
“埋在灶灰里几天,可以催熟,颜色变黄了就可以吃了。”陈南方笑呵呵道,他又撕了一块肉干放到方圆嘴里,“猜猜看这是什么好东西?”
方圆嚼了几下,瞪圆了眼睛望着他,惊疑地道:“是牛肉?”
陈南方点点头,轻轻抚了她的脸颊一把笑道:“我老婆真是聪明,一猜就准。”
最后,牛肉干方圆只留了一点下来,其他的跟着方晓琴刚做好的新棉袄,一起寄给了在北大荒做拓荒牛的大毛。
第68章
徐新国手里拿着一个拳头大的杂粮馒头蹲在田埂上, 望着眼前广阔无边的麦田, 一阵微风吹过,梯田里掀起一片金色的麦浪。
他曾经轰轰烈烈的誓言,早就被这片土地上的大风刮得无影无踪了。
他的老同学, 也是纺织厂的子弟王强, 卷着裤腿, 赤着一双泥泞的双腿, 来到他的身边蹲下来, 转身望了他一眼:“你怎么还不吃?马上又要开始干活了,不吃点待会可受不了。”
徐新国把馒头塞进嘴里, 大口咬下,咀嚼几口就要吞下, 没两下就被噎得翻白眼, 王强急忙把水壶解下来递给他, 徐新国接过灌了几口, 才把堵在喉咙口的粗粮给咽了下去。
“悠着点, 可别成了我们这里第一个被馒头噎死的知青。”王强取笑道。
“都两个月没闻过肉味了, 要不要想办法去哪里搞点肉回来?”徐新国脸上露着馋意道。
上次吃肉, 也只是白菜炒肉丝,白菜横行,肉丝难觅, 当时一端上来就受到轰抢, 徐新国的速度虽不逞多让的, 不过肉实在太少, 他也只尝到两根可怜的肉丝,塞牙缝都不够。
“你别动什么歪脑筋了,没听说么,前几天安省的一个知青夜里偷去厨房,差点被值岗的战士给当场击毙了,什么也没摸着,还记了大过,接受最重的劳动改造,这三个月里干活都不给记工分。”王强警告道。
徐新国一脚踢走爬到身边的一只四脚蛇,摔了手里的半个馒头,气闷的吼道:“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王强把掉到泥水里的馒头捡了起来,把脏了的表皮撕掉,重新递给徐新国,“别发牢骚了,赶紧吃好干活了,工分员正盯着我们呢,这点活不干好,以后这刮嗓子的粗粮馒头你也吃不上了。”
大毛一把接过馒头,看了一眼,气闷地继续吃起来,三两口就把它给解决了。
怎么着,也不能和自己的肚子置气。
晚上回到茅草和木板简单搭建起来的知青点,徐新国脱下磨破了的外衣,肩背上是两道深深的血痕,两双手也都肿了起来,他接了一盆水,把伤口清洗一下,疼得他吡牙咧嘴的,再把包里他姐寄过来的药品擦上,累得躺倒在通铺上,再也不想起身了。
他十七年里没干过的活,在这半年多时间里加倍干了个遍。
“徐新国,有你的信件包裹!”门口有人喊道。
徐新国一个鲤鱼打挺,快速起身,拖着鞋子就往外冲。
来到信件室的时候,发现那里已经围了一拨人,这里的信件是一周送达一次,知青点上千号人每周都眼巴巴的盼着家里来信,最好能寄点有用的东西过来。余阳县的几个知青拿了各自的信件以后,都没有离开,他们看见徐新国过来,个个谄媚的朝他笑着,催道:“快打开看看,是什么好东西。”
徐新国笑着啐了一下,他拎起自己的大包裹颠了颠,好像不是很沉,解开层层包装以后,发现是一套蓝色的棉衣棉裤,众人诶了一声,有些失望,等他拿着棉衣抖一下,发现里面掉出来两大包东西。
知青们帮忙捡了起来,还热情的帮他打开,当层层叠叠的堆在一起的黑棕色的肉干露出来的时候,大家伙激动的眼睛都绿了,因为东西太过贵重,他们反而不好意思伸手拿了,把肉干递还给徐新国。
徐新国骨子里就是一个十分豪爽的人,他直接拿出大部份的肉干,给一群人,让他们自己分去。
余阳县的几个知青闹哄哄的凑在一起,抢着就往嘴里塞。
“是牛肉!”有人激动的叫道。
“快看看另一包是什么?”有人喊道。
“嘴里的还没咽下去,又惦记起新国其他好东西了。”有人嘻笑道。
另一个包裹里是紫菜和虾皮,他又把大半的分了出去,这个东西冲点水泡汤,也是一道美味的配菜,吃杂粮馒头时候,不怕再被噎着了。
晚上大通铺里打鼾声此起彼伏,徐新国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他姐随着包裹寄过来的信他看了好几遍,越发思念远方的亲人,家里人这几次寄信来,问他生活情况时,他根本不知道如何下笔,最后决定报喜不报忧,来到这半年多的时间,他还记得当初在家人面前的旦旦誓言,如果这时候哭着鼻子喊 苦,那也太丢人了,而且,他也怕他妈和家人会为他担心。
他把爬到身上的蚂蚁扫落,起来给自己身上涂上药膏,免得半夜里被四处轰鸣的蚊子给抬走,看着窗外的月光,他想,什么时候,才能离开这里啊。
姚红英怀孕已经七个月了,在家里如国宝般被大磊子侍候着,但是上班时间,她依然要挺着大肚子,来回穿梭忙碌,人手紧张的时候,仍旧要进产房,为哭喊嘶叫的产妇助产。
她的饭量随着体重也噌噌的往上涨,本来九十斤的重量,现在快要一百三十斤了,大磊子整天挖门盗洞的给她找吃的,两个人每个月的供应粮现在已经不够他们吃的了,两家的父母都省下口粮给他们送了过来,不时还要买高价精粮补充。为了让姚红英吃的有营养,他偷偷去了黑市几次,买鸡蛋肉食麦乳精,两个人为了这口吃的,几年的积蓄一下子掏空了大半。
方圆看着姚红英不停的往嘴里塞着饭菜,没嚼两下就往下咽,她看了不禁吞了口口水,担心地提醒道:“慢慢吃,没人跟你抢。”
看她现在的体形和胃口,真的想像不出刚怀孕时候,闻口饭味就吐的样子。四个月开始,她的食欲就回来了,而且好的一发不可收拾。
“上午十点多的时候,我就饿得不行了,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吃什么都不够,肚子像个无底洞。”姚红英呼啦啦喝了一口菜汤,满足的打了一个嗝道。
“后期要控制一些,你自己是医生应该知道,孩子太大的话,到时候不好生产。”
姚红英指了指自己的变得圆乎乎的脸庞道:“不担心,我觉得肉都长我自己身上了,我爸妈以前怎么养都没能把我养胖,不知道这个小家伙出来以后,我身上的肉还能不能留住。”
现在女同志以丰满壮实为美,姚红英虽然是怀孕胖起来,但是现在见到她的人,包括大磊子、她的父母、公婆,都称赞她这样才有“福相”。
“给孩子想好名字了么?”方圆问。
“肖建军、肖宝刚、肖强、肖……”姚红英比着手指一个个报出来。
方圆噗呲一声笑了出来,“看来你们取的都是男孩子的名字,怎么,已经知道性别了?”
姚红英红着脸摇头,“都是肖大磊取的,我说他重男轻女的老观念没有改过来,他还不承认。”
“你自己也喜欢儿子吧。”方圆戳破她道。
“我觉得女人比男人更难,生个儿子,以后睡大街也能活下去,如果是女儿,我觉得自己要操的心更多。”姚红英道。
姚红英的妈当时生她的时候大出血,后来就没能再怀上,小时候她听多了绝门户这种说法,连爷爷奶奶都想从她家拿点东西去贴补有儿子的叔叔家,觉得留给她,都是给了外姓人。
她现在憋着劲想生儿子,一来确实觉得儿子可以粗养,二来还是心里想争口气,觉得生个儿子可以为娘家撑门户。大磊子家还有两个兄弟,当时结婚的时候,她提出来第一个儿子以后跟自己姓,大磊子同意了以后她才结的婚。
这次她怀孕,她父母也是三天两头的过来看她,不停的带东西给她补营养,一方面是心疼女儿了,也有部份原因是冲着她肚子里的孩子以后姓姚的关系。
她让孩子姓她的姓的想法,还是受了方圆的启发,方圆就是跟了她妈的姓氏,户口也挂在了方家的名下。
“那你是不打算生女儿了?”
“生。先生儿子,以后再生女儿,有哥哥保护,妹妹不会受欺负。我打算生他个四五个,至于能不能养活,就让肖大磊去操心吧。”姚红英呵呵笑道。
方圆十分佩服她,现在刚怀着,受着怀孕的辛苦和不便,她没有吓到,还打算好再多生几个,这精神可是十分可嘉的。
她朝姚红英竖了竖大拇指。
“你也抓紧吧。你结婚的时候,我还不认识肖大磊,现在我儿子都快出生了,你都还没有动静。”姚红英笑着看着她道。
“再过两年吧,现在真的太忙了。你们科室的戴主任已经回来坐镇,你们妇产科的医生也充足,你生孩子影响不大,我们外科今年只引进了一个实习生,人手还是太紧张了。”
“戴主任回来,有她这个经验丰富的专家在一边指导,我们现在更有底气有信心了。”姚红英道,戴主任是妇产科的主任医生,前些年去西北省援医,生了严重的皮肤病后被送了回来,后来治疗了一段时间,又被派了出去,上个月刚回来医院。
方圆想起了在乡下卫生室的蒋医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能回来,不过他的情况和戴主任不同,回来的机率是非常渺茫了。
“听说你们外科会有医生调过来,还是一名专家,这事你听说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