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吗。”
明月沉默了。她低下头,看见脚边的草叶上有晶莹的露水,悬垂在叶尖,摇摇欲坠好一会儿,终究是跌落在泥土中消失不见。
带土的奶奶纯子一年前去世了。那时带土非常难过,然而现在想来,对纯子而言,不必面对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而是在仅剩的亲人的陪伴下闭上眼睛的,未尝不是一种幸运吧?
明月需要一些时间来平复心绪,白发的少年或许也是如此。在二人相对无言的沉默中,另一人来到了训练场。
“卡卡西……啊!”来人停住了脚步,“抱歉……?”
那是一个棕发棕眼的少女,容貌清秀温柔,脸颊上有紫色的花纹。只是同卡卡西一样,她的神情中也带着几分忧郁,而且这忧郁要明显得多。
“你好。”明月说。
“啊……你好。”来人微笑起来,轻声说,“你是明月吧?带土……说到过你。”
提到带土时,她面上的忧郁更深了。
“我也知道你。”明月也对她笑了笑,想起这是带土非常喜欢的人,“你是带土的女朋友,琳,对吧?”
她没想到的是,琳看起来非常吃惊。
“什么?女朋友?”她茫然地说,“不,不是的。”
“不是吗?”明月更吃惊,“但是之前八月的时候,你不是约带土去街心公园告白……”她突然反应过来,自己截断了话头。
“……原来是带土误会了啊。”明月低声说。
她想到那个少年当初那么兴高采烈,连红豆糕都不要了,还说要去买花;止水看着他的背影,不确定地问“带土哥能成为火影吧”。
这样三人相聚的时光,都随着其中一人的逝去,再也回不来了。
而且原来,带土死之前并没有得到心上人的喜欢。
明月不算是感情纤细的人,然而这一刻,她仍旧为带土感到了一丝心酸。
在她说完那句话之后,琳就愣住了。旋即她脸上浮现出深深的痛苦和自责,忍不住捂着脸哭了起来。
“我、我不知道……”她断断续续地说,泪水不停地从指缝滑落,“如果、如果我早知道带土会……我、我……”
卡卡西走过去,无言地按了按琳的肩膀。
“……我先告辞了。”明月摇摇头,向着她来时的路走去。不过没走几步,她又忽然停下来。
“带土很喜欢你们。”她抬头看着天空,“卡卡西也好,琳也好,你们都是带土非常重视的人。”
身后琳的哭声小了一些。
“所以,”明月说,“能够凭自己的力量保护你们,带土应该是很高兴的吧。”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一定是很高兴的吧……带土?即便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一身黑衣的小姑娘走在路上,抬手狠狠擦了一把眼眶。
******
尽管从卡卡西那里得到了回答,但返回战场后,明月仍执意去了一趟神无毗桥,找到了卡卡西所形容的地方。
她当然一无所获。而且还在回去之后,因为擅自行动而受了狠狠的处罚。她父亲发作得尤其厉害,在规定的处罚以外还想狠狠教训她一顿,却被自来也拦住了。
“呀呀,对待小孩子还是要好好教育啊,光是责打是不行的。”白发仙人看似笑得随意,眼神却很认真,“富岳,你的女儿,我的学生,已经很优秀了。”
富岳退让了。但后来的某天晚上,他摸着明月的头,沉默许久,才用种有些疲惫的声音说:“明月,如果你想担负起宇智波家族的荣耀,你就必须比任何人都优秀。你已经走在了正确的道路上,在取得最后的胜利之前,你不可以犯错。明白吗?”
“我明白的。”明月说,“放心吧,父亲。”
富岳凝视她许久,而后露出个很淡的笑容。
“好孩子。”他说。
那时正是后来的第四代火影波风水门名扬战场的时候;“金色闪光”之名威慑远近,所到之处木叶一片欢呼,敌人无不退让。
整个木叶四十六年,明月几乎都是在战场上度过的。生命的消逝成为家常便饭,以至于某一天她听到野原琳死亡的消息时,她所能做的,只有在夜晚的时候,摘几朵白色的花放在河中,希望那个带土所喜欢的温柔的少女能拥有一个和平的来世——如果有的话。
她逐渐习惯鲜血和死亡,却不想要在这种“习惯”中变得麻木。她希望自己能够牢记生命的珍贵,不要因为经历苦难就变得太过颓唐。
她会哈哈笑着跟人讲一个其实没那么好笑的笑话;她会死皮赖脸地找后勤多要一包糖,再跟同伴分享;她会一本正经地把同伴忽悠得一愣一愣的,其实只是想转移对方的注意力,好让他没办法全神贯注地感受伤口的疼痛;她还会嘲笑她爹“凶眼富岳”的称号土到爆炸,然后上蹿下跳地被她爹满营地追杀……
止水有一次问她,为什么在战场上也还能那么开心。
那时候止水的父亲刚刚在战斗中失去了一条腿,不得已被送回木叶,想来从此之后,他家里的重担就必须由止水一个人扛起。
天空在下雨,他们肩并肩坐在树下看雨。低垂的天空是铅灰色,仿佛随时都能向他们压下来。
“虽然是战争,但总有点什么事能让人感到高兴吧?”
明月说。
“就算只是一瞬间也好。因为人这种生物很奇怪啊,如果心灵感受到的始终只有悲伤,那么就会一蹶不振,但如果能感觉到一些快乐,哪怕只有一点点,人也会振作起来,努力把日子过好。”
“说成懦弱或者自欺欺人也可以,说成是非常坚强也可以,我呢,更喜欢第二种说法。”她说,“因为我觉得,如果大家都能为了那一点快乐而努力,这个世界就一定会变得越来越好吧!”
就算变得很慢也可以,就算只比以前好上一点点也可以;靠着那样不放弃的精神,一定能够不断朝前进吧。
“想哭的话,肩膀借你。”明月不看止水,只看雨、看天,“大家都是小孩子,就不用计较这么多了。”
“……才不想哭啊。”
天地间的雨丝无穷无尽,掩盖了那一缕压抑的哭声。
转眼木叶四十七年也过去了一半。
就在明月因为富岳带着四岁的鼬上战场而罕见地大发雷霆、跟父亲大吵一架之后不久,战争以木叶的胜利为结局,拉下了帷幕。
三代目火影因为坚持通过“岩忍村零战争赔款”的方案,不得不宣布辞职,并将火影一职正式交给有“金色闪光”之称的波风水门。
第三次忍界大战,正式结束。
第12章 家族(1)
花岗岩做成的墓碑安静地排列在青青草地上,显出一种深沉肃穆的氛围;中间的慰灵碑上刻着战争中牺牲的忍者们的名字。其中不少都是明月认识的。
她来的时候,手里捧了一大捧白百合,等她挨着挨着放过去,手里便只剩下两朵,不过不少墓碑前倒是多出了几朵沾着露水的鲜花,在风中寂寞地摇曳着。
明月蹲在墓碑前,看看手中多出来的两朵百合,想了想,干脆往左右的墓碑前各插了一朵。
“你认识的人好像挺多的。”
她身后的人淡淡地说。
“木叶是个熟人社会嘛。”明月没回头,托腮看着面前的墓碑,“不过左右两边的人我不认识。”
“……?”
“但是既然他们是带土的邻居,我们祭拜的时候当然要表示表示,好让人家在冥土那边照顾一下带土嘛。”她摇头叹气,语重心长,“卡卡西,你真是太不会做人了,怪不得带土明明很喜欢你,却又总是对你炸毛。”
面前的墓碑上刻着“宇智波带土”几个字,但无论明月还是卡卡西都很清楚,墓中空空荡荡,什么也没留下;那个喜欢戴橙色护目镜的少年已经永远沉眠于神无毗桥的地下了。
卡卡西没说话。他似乎不大喜欢说话,但这沉默并非麻木或愚钝;只要看到他的眼睛,谁都会知道这个少年有着独属于自己的思考,甚至迷茫和痛苦。
先是被同伴付出生命相救,紧接着又目睹了另一个同伴的死亡——而且听说现场颇为凄惨,这样的遭遇对一个十四岁不到的少年而言,打击果然很大吧。何况,明月猜,带土死前很可能将琳托付给了卡卡西,说了“今后琳就拜托你了”这样的话?
说实话,明月对此是有些不以为然的。纵然女子在生理上注定要柔弱一些,难道就只能成为被男人保护的对象、成为他们的责任吗?虽然她和琳接触不多,但从带土的描述来看,那是个外柔内刚的姑娘,可能不会乐意自己像个包袱一样被谁交托出去。可以的话,琳大概会更愿意自己做出选择吧?
然而在带土和琳相继逝去的现在,这些东西也失去了被说出来的必要。
“那么下次再来看你,我会记得带红豆糕的,再见啦,带土。”明月站起来,回头问卡卡西,“喂卡卡西,你要回去吗?”
戴着面罩的少年摇摇头,“我再待一会儿。”
“嗯。”明月走了几步,突然想起来什么,抬头目测了一下卡卡西和自己之间的身高差,冲他招招手,示意他弯一下腰。
白发少年的表情从来隐藏在面罩下,看不大清,不过这不妨碍他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怎么了?”卡卡西半蹲下来,平视面前的明月。
“写轮眼的事,你不用担心。”明月说,“虽然族中有人反对,但我爸说了,会尊重带土的意志,所以就没问题了。”
其实富岳一直都挺照顾带土的,还跟明月说了好几次,说带土这小子很有潜力,以后说不定会有大出息。
“你……爸爸?”卡卡西的眼神有点古怪。
“怎么了?”
“不……没什么。”
只是卡卡西还以为明月会使用“父亲大人”之类的古老、庄重的称呼,没想到还挺随意的。
虽然带土是个阳光到白痴的家伙,但宇智波家族在木叶里一直是“精英”和“神秘”的代言人,普通人或许没有太多感受,但外姓忍者能够很强烈地感觉到那个家族的排外性有多么严重。
不过话说回来,在排外性上日向一族也不遑多让的样子。或许这就是大家族能够传承近千年的原因吧。
“卡卡西?”
“嗯,我知道了。”少年回过神,点头道,“谢谢。”
“那就这样。再见啦,卡卡西。”
“再见。”
******
回去的时候,明月特意绕路去了一趟菓子店。在满目琳琅的点心里,她挑了一个漂亮的花型,又恶趣味地选择了一个小猪造型的。半透明的淡粉色粉皮包裹着红色的豆沙,就是这样一只粉嫩的小猪,用无辜的黑豆眼睛望着她。
另外她还买了一小块草莓奶油蛋糕。
拎着两盒点心,明月一路跟人打着招呼,蹦蹦跳跳地回了家。以她的实力,就算这么上蹿下跳,手里的点心也能稳稳地保持原状。
“我回来了。”明月拉开门,把鞋蹬掉,“妈,妈!”
“欢迎回来。”美琴从室内走出,温柔的笑脸在看到明月的一瞬间多了些许无奈,“明月,说了多少次了,回来的时候要把鞋子放好。”
“是是。”明月一边答应着,一边把手中的蛋糕献宝似地递给美琴,“妈,我给你买了草莓蛋糕,我是不是特别可爱?”
美琴“噗嗤”一下笑出来,“哪有你这么夸自己的。”
话虽这样说,不过她还是很开心地把蛋糕接了过来。美琴和鼬一样喜欢甜食,尤其喜欢各种蛋糕,吃的时候眼睛里都会开出小花花来。
“妈妈,鼬呢?”
“那孩子在他的房间里。刚刚才做完体能训练,去洗了澡,吃了点东西又去看书了。还没上学就这么努力,虽然很让人骄傲,但也不免让人担心呢。”一说到长子,美琴就不由自主开始唠叨,神色又是骄傲又是忧虑,“鼬还那么小,可别把身体累坏了呀?”
“好的没问题,我去看看!”明月拍胸脯保证道,“绝对把小鼬拖出来好好玩!”
“……不,妈妈不是那个意思……”
但明月已经兴冲冲地跑过去了,留下挂着一滴冷汗的美琴,在原地露出无奈却也幸福的笑容。
“小鼬!”
家里是传统的和室装潢,带着木纹的地板被她踩出一连串轻快的响声。明月喜欢这样的声音,它代表悠然、安稳、平静。
哗啦!
她一把推开纸门,撞得门框发出一声响亮的抗议。
坐在书桌前的弟弟正用漆黑的大眼睛望着她。他的神情看似严肃认真、毫无波澜,实则很是无奈。
“姐姐,欢迎回来。”鼬从书桌前站起来,微微叹了口气,看看自己房间的拉门,“姐姐可以轻一点开门的。”
虽然才四岁出头,声音也还是稚嫩的童音,鼬的神情和说话方式却已经可以说惊人的成熟了。
“哎呀,有什么关系嘛,如果坏了的话我会负责修好的!”明月笑着走过去,把手里提着的和果子放在书桌上,“呐,这是给小鼬带的点心!”
这时,正好美琴端来两杯茶。澄绿的茶汤在素瓷做的茶杯中轻轻晃动,看着格外清爽。
“妈妈,要不要一起来吃个上午茶?”明月热情相邀,“这可是亲子活动的一种哦!”
不知道她说的哪一点戳到美琴笑点,让她的大美人母亲捂着嘴笑个不停。不过美琴还是拒绝了,有些遗憾地说因为下午要出门,所以现在需要先把事情做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