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向死而生——南楼北望
时间:2018-06-23 08:51:01

  为什么这世上要有这么多的不尽人意呢?
  提到这名十五年来四处游荡的女怪,玄君也不由有些恻然。女怪是为了照顾麒麟而生的;她们哺育麒麟,终其一生都跟随并照顾麒麟——他们惟一的爱,也是生命唯一的意义。
  “玉叶大人,您说……塙麟真的还能回来吗?”
  从未有麒麟离开过蓬山这么久。当年泰麒流落蓬莱十年,已经是前所未见,还间接造成了他之后悲惨的命运,现在塙麟却是失踪十五年……她该怎么长大?她是不是也和泰麒一样,不知道自己是谁,不会变身,不知道自己本该拥有怎样的命运?即便侥幸回来,她真的还能顺利回归“麒麟”这个身份、完成自己的使命吗?每次想到这些,蓉可的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不知道。”玄君垂下眼帘,隐去眼中情绪,“天帝的安排,连我也不能完全参透。”
  蓉可不知道的是,这一瞬间,在千年时光中始终优雅睿智的碧霞玄君,忽然产生了一个可怕的想法;这个想法闪电般照亮玄君的识海,恐怖得几乎让这名伟大的仙君颤抖起来——
  这样什么都不会的塙麟不如就这样死在外面,然后让新的塙果诞生……会比较好。
  恰恰也在同一时刻,静坐在海桐宫中的峯麟,抱着女怪的脖子,忽然想:要是可以选择的话,我真不想当麒麟啊。
  然后她们都在产生这个想法的下一刻无声尖叫:天啊!
  天啊……
  ******
  花费了近一个月的时间,芳国的升山者们终于进入了蓬山的范围,这就表示,不会再有妖魔来袭击他们了。这一刻,队伍里的紧张和沉默全面崩溃,有人甚至痛哭着跪倒在地,不住去亲吻蓬山的土地。
  前来迎接的女仙们见惯这样的情形,只轻声请众人跟上,再踏着轻盈优雅的步伐,引领一众疲惫不堪的旅人朝蓬山更深处走去。到了这个时候,即便是被精心服侍、保护的达官贵人也显露出几分疲态,但因为官员都列入仙籍,所以比之那些真正的凡夫俗子,还是端庄得多。
  真正的凡人,脚底磨出血泡,衣衫早已褴褛,身上带伤,有的甚至已经腐烂,混合着污垢和汗渍一起,发出恶臭不堪的味道。在官员和女仙们的衬托下,这群肉体凡胎的人们真正显得黯淡而卑微。但正因为如此,他们眼底闪露出的野心,也比谁都要炽烈。假如麒麟是能够捕获的生物,谁抓住谁就是王,相信这群人会比谁都更加凶狠。
  女仙们将人群领到了甫渡宫。说是“宫”,实际上是一大块广场,地面铺满平整干净的青石板,铺排整齐紧凑,互相之间没有一丝缝隙或裂痕。几座零星的建筑点缀在广场上,拿围墙围住,只看得见几片屋脊和飞檐。正对面有两间连在一起的居室,其中一座三面无墙,而以垂下的竹帘代替。
  明天开始,峯麟会坐在那里,接受升山者的朝见。旁边那些建筑则是麒麟和女仙们的行宫。升山者需要自行在空地上搭建帐篷。
  官员和官员在一起,商人和商人在一起,平民和平民在一起。女仙么,当然是和女仙在一起,从旁布置着明天要使用的会场,又嬉笑着自以为隐秘地对升山者们指指点点。
  明月这边只有三个人,工作做起来很快。她蹲在孟极旁边给它喂食,再托腮看着鼬给帐篷打好最后一个桩,之后又百无聊赖地打量广场上的种种场景。鼬走过来把水囊递给她,明月接来喝一口,想一想,拉拉鼬的衣服示意他下来点儿。
  鼬在她身旁坐下,明月也往地上一坐,伸长腿再伸个懒腰。
  “连山呢?”
  “连山先生去茅房了。”
  明月“噗嗤”笑出来,还笑得越来越厉害,最后干脆是揉着肚子笑不可支,一边笑还一边拍鼬的背。鼬定定望着她,有些困惑。
  “抱歉!但是总觉得‘茅房’这个词和你的画风完全不搭嘛。”明月努力做出严肃状,“因为,你是天仙!”
  不食五谷,不入轮回!
  说完,她机敏地捂住头,但等来的只是青年一个忍不住的微笑;他转过头,也注视着广场上蚂蚁般忙忙碌碌的人群。那双漆黑的眼睛静如深潭,像是将所有光影都吸收了进去,却不透露半点内心。
  “鼬,你在想什么?”
  鼬一时没出声,像是在出神。片刻后,他的目光才淡淡转过来,说没什么。
  “嘛……果然,虽说本质上是一个人,但鼬和我弟弟还是完全不一样呢。要说的话,我弟小时候尿床还不是我管。”明月放下手,语调变得懒洋洋的,“不高兴看到眼前的景象吗,鼬?”
  他保持沉默。
  明月伸出一只手,对准广场上的人挨着指过去。“官员,不老不死也不用担心五谷轮回,唯一需要做的是忧国忧民处理朝政;商人,因为升学很难所以不太能升仙做官,但能让自己活得尽可能舒服,不过面对官员还是矮一大截;平民,没有仙籍也没有钱,身体脆弱,还要操心吃喝拉撒,除了突然撞大运被选成王以外,基本没什么改变处境的手段;那些家生,实质上的奴隶,连平民的一点点自由也没有,唯一的安慰是衣食安稳。至于女仙和麒麟,只要做一点不算繁重的工作,就可以活得舒舒服服啦。”
  “这个世界可真是不公平。”明月这句话与其说是感叹,不如说是轻描淡写的陈述。
  鼬不易为人察觉地皱了皱眉,抬手安慰似地抚了抚她披散在背后的长发。其实他们也和凡人完全不一样:长途跋涉这么多天,身上只沾染些尘埃,连头发都依旧清爽顺滑,没有让人心烦的油腻板结。
  “你不必操心这些。”鼬的声音舒缓而沉稳,“只要人类的社会还存在,不公平就是永恒的问题。”
  “但是对公平的向往也会永远存在。”明月这话接得很顺溜,“如果我是凡人的话,一定会忍不住想,我也不想没钱,我也不想永远有操不完的心、受不完的苦。我也想享受华服美食,我也想长生不老。我想有足够的资源支撑我升学、做官,或者像麒麟一样驰骋四方、降服妖魔,只要选出一个王就会被所有人崇敬。”
  “麒麟选出王就好?女仙照顾好麒麟就好?官员和王处理国事就好?当然,大家都做好自己的事,一切就天下太平。但是——”
  人能凭借努力奋斗成为麒麟吗?人能奋斗成为女仙吗?人能奋斗成为王吗?一个人能自由选择自己的国籍,不至于在王失道的时候惶惶不可终日吗?成为官员——看上去像一条路,但大多数人连安稳读书的环境都没有。反过来,麒麟不能说不想当麒麟,王也不能说想要退休。官员和女仙说起来可以选择当或不当,但这一小撮人的选择无关痛痒。
  “这已经不是不公平的问题了。”虽然内容听上去很是愤慨,但明月的口吻还是跟闲聊一样,带出一种淡淡的疏离感,“这是一个不自由的世界。而且,是非常不自由。”
  这个世界是一个牢笼,每个人都被钉死在自己的位置上,无法摆脱自己既定的命运。但是凭什么?凭什么人从一出生,甚至在出生之前,就被乱七八糟的什么东西安排好了所谓的使命和生活方式?凭什么,一个人无法凭借自己的努力改变自身的境遇?凭什么一个人不能自由选择想要从事的事业,不能决定自己的命运?
  “我好像……又想起了一些事。”明月微微阖上眼,任由天光照在脸上,“然后,我在想,鼬……未来的什么时候,你也许会开始恨我。”
  “——当你把这个世界的真相看得越来越清楚之后,你会恨我的。”
  前方的广场很吵。但,也只是很吵。一阵微风拂过,一片阳光洒落,那些别人的吵闹就悄然离去,成为感官的世界里可以忽略不计的背景。明月在一瞬间感受到了流泪的冲动,但她真正的泪水早就在很久以前流尽,到了如今,所剩的不过就是这么片刻的无言。
  “明月。”
  她睁开眼。鼬正注视着她,既没有微笑,也没有惊讶或生气;现在他看起来就像天边流云一样,有些遥远,但也清淡柔和,漆黑的眼睛映着一点金色的阳光。
  “过来一些。”他做了一个招手的动作。
  明月怔了怔,有些犹疑,但还是靠了过去。
  而后得到一个拥抱。
  那一反常态的,并非一个轻轻的、礼节性的拥抱,而是突然之间发生的,猛一下紧紧把她箍住的拥抱。是一个充满了激烈的情感,跟鼬的气质、性格毫不搭调的拥抱。
  “我不会恨你。憎恨这种情感,我永远不会放在你身上。”
  “但是!明明是我把你拖进……”
  “不会恨你。”
  这个奇异的世界,还有奇异的规则,他都已经一一了解。他既不觉得这里比从前的世界更好,也不觉得更坏。只要人性是一样的,他眼中的世界就是一样的。
  “明月,我从不曾对世界感到失望。”
  无论对哪个世界,他都从未觉得失望。他也有过悲伤,有过憎恶,曾因为深刻的痛苦而几乎感到绝望;但同时,他却也有过爱,有过快乐的时刻,无论遇到怎样的事,他都始终怀抱着微渺却绝不弱小的希望,不曾停歇地前行。
  “这第二次生命,是你给我的。所以,永远不会恨你。”
  他当然不害怕死亡的降临。他花了许多时间来计划自己的死亡,曾经每天都会想一次,小心翼翼,只为让自己死得正如想象的那样有价值。不是为了向谁赔罪,不是为了让自己的良心得到安慰;他之所以那么做,只不过是因为他既然注定寿命不长,那一定要死得足够有价值。
  但是,他也从来不曾想要去死。
  如果可以的话,他是不想死的。如果可以的话,他还想要继续探索世界,想要继续思考人类的社会;他还有很多对于世界的想法想要去验证,也有很多对自身的困惑还不曾理清。
  如果可以的话……
  他是想活下去的。
  他活下来了。
  “你不需要为我的人生负责。我曾经愚蠢地尝试过这件事——在佐助的身上,但直到最后我才明白,人和人之间可以相互影响,但只有自己才能对自己的人生负责。”
  “况且……”
  鼬眼中出现了淡淡的笑意。
  “如果你现在知道,我总有一天会恨你,你就会放弃自己要做的事吗?”
  他怀里的废麒麟动弹了一下,闷闷地揪紧了他的衣服,好半天才有些不情愿地回答:“不会。”
  “嗯,所以我们本质上是一种人。”鼬淡然陈述,“振作一些吧,明月。”
  废麒麟沉默半天,最后却更深地把脑袋埋进他怀里。“我……觉得有点丢脸。”她说得有些悲愤,“我这是被安慰了吧,绝对是被安慰了吧?这样一来,不就真的显得我像妹妹你像哥哥了吗?”
  “本来就是。”
  “……让我静一静,静静说她很想我。”
  鼬很淡定地拍拍她的背。
  ——妖、妖魔!!
  一声尖叫打破广场的秩序。明月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把脑袋拔了出来,伸长脖子目光炯炯:“妖魔?妖魔在哪里,在哪里?”
  一道苍蓝色的虚影。然后一双苍蓝色的眼睛定格在她身上。
  那是一名人身蛇尾、被珍珠白和苍蓝两种色彩点缀得很美丽的女怪。明月和她大眼瞪小眼半天,眼睁睁看着她游过来,长长的蛇尾在原地盘起,进而将她赤/裸的上半身抬高。
  明月挠挠脸颊,考虑着是不是该捂一下鼬的眼睛。
  女怪纤白的手伸过来,轻轻贴上她的面颊。苍蓝长发的女性呆呆地望着她,透明的泪水布满珍珠色的面颊。
  “塙麟——”
 
 
第128章 归山
  甫渡宫的混乱很快传到了碧霞玄君那里。她震惊得差点碰倒天帝塑像前的香炉,不得不深吸一口气才重又恢复了镇定。
  “少亭, 碧云, 你们去看看峯麟的状况, 再把这件事告诉她。杜若, 素琴,你们随我去甫渡宫……把蓉可也叫上。”
  蓬山的主体是岩石,蓬庐宫相互之间也是以石阶小道蜿蜒联系。在大部分时候, 漫步山中欣赏柳木莺啼、奇石流泉,是一件十分惬意的事, 但当女仙们需要赶时间——十分罕有的情形——时,这些曲折漫长的小路就很让人心烦了。
  女仙们不会腾云驾雾,但玄君会。她踏出祭拜天帝的庙宇, 居高而临下,挥手即是云雾一片。水雾自天上云海分出,盈盈汇聚在她华美的裙裾边,载着她和其他几名女仙一同飞向甫渡宫。
  当仙人飞行的时候, 世界会猛然变得很小:原本清晰的世界被飞快逝去的云雾模糊了大半, 风从身畔飞掠而过,将时间凝为静止的一刻;在这一刹那的静止过后,他们就来到一个截然不同的地方。
  玄君已经很久、很久没有飞行过了。自从天帝自此世消失,就再也没有需要她飞行的时刻。现在她忽然再度凌空,半是出于公心, 另一半……也是因为她急着摆脱之前的念头。
  ——什么都不会的塙麟, 如果会像泰麒一样带来诸多波折, 不如直接死在外面。
  玄君急于摆脱这个念头。好像她早一秒去迎接塙麟,她就能早一秒洗清自己的罪恶感。
  甫渡宫的场面的确有些热闹过头。芳国几百名升山者都聚在广场上,无数人的窃窃私语汇集为杂乱的喧哗,但当玄君率领女仙降落于此时,场面立刻安静下来。玄君一眼看见了葛瑛苍蓝的长发,正处于广场边缘某棵树下;那里同时也是人群关注的焦点。
  葛瑛正和其他人对峙。她依旧在流泪,脸上却面无表情,以蛇尾支撑着整个身体,绷紧的线条完全是蛇类攻击的前兆。与之相对的则是三个人,其中那个黑发青年冷淡的程度比葛瑛更甚。一个黑发少女被他掩在身后,正努力探出个头,有些尴尬地笑着。她像是想摆脱青年攥着她手腕的手,无果,而后露出更加无奈的表情,去和另一个深蓝色头发的华服青年说话。
  “三日月,好久不见。我本以为你会在沉睡一段时间。”
  “好久不见。嗯,原本是明月大人说的这样没错,不过突然感应到明月大人遭遇危险,我不醒来似乎不行的样子。”三日月笑吟吟地点头,有些好奇地看着周围环境,像是完全不介意自己也被某黑发青年划在警戒范围内,“哦,是个新地方啊!看来,在我沉睡的这段时间里,明月大人和鼬先生遇到了不少事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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