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怀征丢下一句:“找唐指导要,我不在,队里的事他会安排。”说完就走了。
沈希元行李都收拾好了,唐指导给他派了车,上楼拿了就下来。
见于好等在楼下,跟她说:“你别送了。”
于好本就没打算送他,听他这么一下,还有点尴尬,含糊点了下头。
沈希元把行李放放在一边,看了她挺长一会儿,叹了口气:“需要我跟陆怀征去解释么?”
于好摇头,“不用。”
其实她还没想好怎么说。
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把这些事一件件串在一起告诉他。
沈希元点头。
“那你自己注意身体,我回去之后会跟韩教授再想想办法。”
“谢谢。”
说完,下意识又要去摸于好的头,两人都是一愣,沈希元停在半空中,手指收了收,最后收回来,苦笑着问了一句:“当兵的是不是都这么凶?”
那天食堂,陆怀征给足了于好面子,没当着两人面踢凳子,但他那会儿正在气头上,到底没控好力道,那震天一声响,别说他俩,就是政教楼里的唐指导都听见了。
于好摇头:“他平时很温柔的,生气才这样。”
生气是真凶。
沈希元叹气:“还是太凶了,我都怕你以后被他打。”
“……”
陆怀征跟孙凯刚把队伍安置下,陆怀征命令所有人原地休息十分钟。
青翠草地像是一张墨绿色的地毯,绿茵茵的,后方是一片青葱树林,轻纱薄雾中,像是罩了一层玻璃罩子,特别清静酣畅,越过前方那条边境线,对面就是沟希特(政治敏感,国家虚构)。
孙凯拎了瓶水过来,递给他,自己则拨开草丛,就着他身旁的位置坐下。
陆怀征接过,没拧开,握在手里,曲着膝盖,敞着腿,低头逗着面前不知道从哪儿跑出来的兔子。
“哪来的?”
陆怀征面前一对葱摆样的草,他一根一根朝着兔子塞过去,摇头答道:“不知道,来的时候就在这了。”
孙凯拧开水,囫囵灌了口,也趴过去,跟他一起逗,半开玩笑地说:“搞不好还是只沟希特兔子。”
手刚扶上他的肩,陈瑞跑过来,胸前架着枪:“前方有情况!”
坐地上两人互视一眼,陆怀征把草扔了,拾起一旁的帽子扣上起身离开。
沟希特战火连连,就隔着这边境线都能听见对面轰天震地的雷声,天边一排排燃烧弹,黑烟滚滚,枪林弹雨,民不聊生。而有不少沟希特难民从边境线涌入了中国境地。
难民涌入多了,这条南岸口前些日子被老唐封锁了,但还是有不少难民陆陆续续往这边赶。
陈瑞刚在巡查的时候,拦下了一家五六口,这会儿不知道该怎么办,跟陆怀征汇报:“让他们进去怕出乱子,如果把他们赶回去,指定没命,等于让人回去送死,队长,怎么办……”
陆怀征站在后方看着面前这一家老小,一对夫妻戴着年迈的老母亲,底下还有两个小女孩,一脸愁容地祈求着这些中国军人放他们进去。
男人穿着巴基斯坦式的长褂袍,女人围着黑色头巾,正跟吴和平在低声交流。
吴和平一脸为难地挠挠头。
陈瑞又道:“我听说,政府军已经被沟希特的同盟军逼退到山区里了,这仗打下去,怕是同盟军要胜了,如果对方派出战斗机到咱们边境。”
陆怀征忽说:“把人放进来吧。”
陈瑞一乐,说了声是。
他就知道,队长别看这么冷硬,心最软了。
孙凯说:“陆陆续续这么过来不是办法……”
陆怀征点头,“开放个避难点吧,让他们不要再四处乱逃了。”
陈瑞把消息传达到,男人如获新生,激动的两眼冒光,牵着老婆孩子高兴地朝陆怀征这边过来,双手合十,深深一鞠躬,感激涕零。
嘴里喃喃念着:“正义的中国军人……正义的中国军人……”
陆怀征微微蹲下身,揉了下两个小女孩的头,孙凯递了两片压缩饼干下来,他接过,一人给了一片,俩小女孩像是几天没吃东西似的,抢到手里撕开包装一通狼吞虎咽。
看得一旁的战士眼睛一热,八成是想到自己女儿了。
驻训当天他们就搭起了难民营,把陆陆续续过南岸口的流民都聚在一点,派发的都是部队里的压缩饼干,带得本来就不多,才一天功夫,几乎把他们的干粮都消耗光了。
唐指导又托人送来几箱,一同前来的还有赵黛琳。
陆怀征当时跟孙凯出去境边巡逻,赵黛琳找了一圈都没看到人,她就差钻进难民堆里去寻找了,急得焦头烂额的时候,看见俩人穿着作训服走林子里走出来。
孙凯率先看见的,愣着捅了捅一旁的陆怀征,“我没看错吧,那大姐上这来干嘛?”
陆怀征不经意扫过去,下意识往她身旁扫了一圈,发现只有她一个人,很快收回目光,懒洋洋道:“找你的吧。”
孙凯一脸懵逼,“她找我干嘛?”
陆怀征笑笑不说话,那瞬间,赵黛琳已经冲到他面前。
他一楞。
下意识想问,于好呢?
忍了忍,没开口。
却看她神情严肃,面色凝重,一点儿没了平常嬉皮笑脸开玩笑的模样,弄得他的心也莫名紧张起来,神色微敛。
赵黛琳顾不上其他,“于好病了。”
陆怀征表情渐渐收紧,“很严重?”
不严重不至于上这来找他了,这一下把他的心吊起来。
赵黛琳重重点头,
“这事儿怪我,这几天忙得焦头烂额一直都没注意她,自从遇上上次那变态之后,于好隔三差五就跑厕所吐,她说是吃坏了,我就没往心上放,直到今天早上,我翻查前几天的病例表,发现她最近一直在给自己开安定和安眠的药。我拿着处方过去想问问她最近怎么了,结果就听见她又在厕所吐,我问她,她又什么都不肯跟我说,刚才胆汁都吐出来了,我跟韩教授说了,他让我先带于好回北京。”说到这,赵黛琳一顿,“韩教授似乎知道点什么,但是他也不说,只让我赶紧把人带回去,可分区这边……”
“你先带她走,前后也就一天,我们就回去了。”
赵黛琳点头,又问:“你要不要跟我回去看看她?”
“不了。”陆怀征说,“走不开。”
赵黛琳气得摇头,也没再多逗留,转身就走了。
等人走远,陆怀征却一个人站在路边站了好久,似乎在发呆,孙凯过来,随手折了株不明的草,捏在手里来回甩,“这么担心就回去看看,干嘛一个人这么呆着。”
陆怀征不说话,低着头自嘲的笑了下。
把衣袖撩上去,露出结实的手臂,小麦色的皮肤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些红点,类似皮疹,孙凯把草扔了,捏着他的手来回看,一脸震惊:“这什么!?”
“邵峰说可能是急性期的感染症状。”
“什么时候出现的?”
“有几天了。”
“确定吗?!不会是过敏吧?”
陆怀征摇头:“我从小身体就没什么毛病,发烧感冒都很少,皮疹这种东西从来没长过,你说有这么巧么?”
“所以你这几天都躲着她?”
“她爱胡思乱想,要是被她看见了,指不定得哭成什么样。”陆怀征低头,双手紧握踹在兜里。
孙凯震撼地久久说不出来话来。
眼眶都红了,手搭上陆怀征的肩,想安慰却说不出话来。
陆怀征淡笑着反搭上他的肩,还有闲心开玩笑:“你说我上辈子得干了多少坏事儿,这辈子才能经历这些啊?”
孙凯忍不住哭了,捂着眼睛一抹泪。
陆怀征却笑:“不过,也值得。”
孙凯不明所以,瞪着他:“毛病啊!值得什么!?”
陆怀征看了他一眼,眼神情绪百转,最后笑着低下头,像是不需要他理解,最后拍拍他的肩。
“你还是欣赏风景吧。”
孙凯一直觉得他这个兄弟,情绪不外露,干什么都像一副不走心的态度,冷静出奇。
那是第一次。
他好像读懂了他眼神里的情绪。
缱绻、眷恋、不舍、情深。
……
飞机一落地。
于好被安排进入二院,她简称没事,只是普通的呕吐,要出院,被韩教授拦了下来,老人家语重心长地坐在她的病床前,谆谆教导:“你知道习惯性呕吐会引起什么?你给我打电话时,我当时就建议你立马回来,你不肯,现在趟在这张床上,也是你自己作的。”
韩教授又说:“你现在吃东西已经条件反射性反胃了。我当时怎么跟你说的,注意观察,注意观察,不对劲就立马回来,你非要留在那边。”
于好曲着腿,双手抱着,头搭在膝盖上,精神有点恍惚,似乎没听见韩教授的话。
“陆怀征回来了没?”
韩教授摇头叹气:“真是女大不中留啊,昨天就回来了,刚下飞机就赶过来看你了,他身上还穿着军装呢,英姿挺拔地,来不及换,走过来的时候,让隔壁那帮小护士一阵好瞧。”
韩教授什么时候也变得这爱调侃人了。
于好笑笑,嘴角惨白。
“我走的时候,他正好过来,你当时睡着了,看来他没叫醒你?”
她摇头,“没有。”
安定的嗜睡作用,她当时睡的沉,却隐隐绰绰觉得床边坐着一人,总觉得有人在捋她的头发,擦她额上的汗,半夜醒来过一次,床边没人,只余窗帘空空荡荡地在空中瞟。
韩教授眼神却忽然有些惆怅:“以前看不上他,是觉得栗老头那德行,手底下带不出什么好兵,这几回,我对他倒是改观了,挺有担当一小伙,听说在云南又立一功,这回给提衔了,人已经是少校了。”
之后于好,再也没提过陆怀征,而陆怀征再也没来过,反正没在白天的时候,或许在晚上来过,总是她睡着的时候,于好总感觉有人坐在她床边,可她一睡醒,床边永远是空空荡荡的。
原先闹着要出院的小姑娘,现在非要赖着多住几天,急得主治医生给韩教授去了电话:“小于霸占着我们床位呢。”
韩教授在电话那头打马虎眼:“哎,你这话说得难听了点,什么叫霸占,她身体不舒服就让她多住几天。”
“我看她这几天吃也吃挺好,睡也睡挺好。”
韩教授护犊子:“精神上的毛病,哪这么快好。再说,你们那床位又不是妇产那么紧张,让她多住几天。”
于好就顺利住下了。
……
这天夜里。
于好在床上坐了一夜,凌晨两点,门外传来门锁拧动的声音。
她一转头,果然看见陆怀征。
男人也是一愣,下意识要退出去,却见正直直地睁着双眼睛看着他,又冲他一笑。
“我刚刚是出现幻觉了么?”
下一秒。
陆怀征手还扶着门锁,低着头笑了下,插着兜走进去,把门一关,随意从边上勾了张椅子拖到她床前,坐下。
于好则坐在床上,双手抱着腿,脑袋搭在膝盖上,睁着双眼睛一眨一眨地看着他。
屋内没有开灯,窗没关,风呼呼吹着,窗帘迎风飘荡在空中,就着一地清辉,把这病房照得蒙蒙亮,两人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彼此近十分钟。
眼神勾连,微波滟滟,衬得这一室旖旎风光。
“恭喜你呀。”于好忽然开口。
陆怀征一愣,“什么?”
“听说你是少校了。”
他反应过来,低头笑笑。
“少校是不是工资高点?”她又好奇地问。
“是高那么点。”他如实答。
“时间也多点么?你好像现在看起来很自由。”
“我在休假。”
“是因为那个病么?”
他点头,“给了一个月假期,等我初筛结束再回去。”
她哦了声,不知道说什么了。
“陆怀征,你抱抱我吧。”
他靠在椅子上看了她一会儿,窗外的月光把她的脸衬得几乎无血色,看上去可怜兮兮的。
他站起来,朝床边挪过去,侧着身去揽她,就像那天在宿舍一样,心疼地把她搂入自己怀里,“这样么?”
于好把脑袋贴上他的胸膛。
眼泪忽然滚下来,陆怀征穿着件白色短袖,胸前的料子薄,很快便浸湿,那眼泪,像是要流进他心里,灌满他的心底,那颗心忽然变得沉重起来,忍不住收紧怀里的手,一点点似要把于好揉进自己骨子里。
他闭上眼。
轻轻挲着她的肩。
胸前的热泪似乎越来越烫。
“明天还来吧。”她说。
“好。”
“我出院前,你都来吧。”
“好。”
她缩在他怀里,半笑着说:“那我就不出院了。”
陆怀征下巴顶在她脑袋上,流畅的下鄂线微微扬起,倒是笑了下,“好。”
陆怀征没有食言,之后的每天夜里,都来找她,有时候两人就沉默地靠在床头,有时候就静静地抱着她,什么也不说,似乎在等时间的流逝。
陆怀征有时候盯着于好看,发现她眼神空洞,飘飘忽忽,不知道在想什么。
于好的精神状态很不好,跟她说话,还有一瞬间的恍神,这让陆怀征很不安。
他找到韩教授,老头看他提着两壶烧酒,眉目一抿,就知道这小子干嘛来了,他把东西一收,挑着眉让陆怀征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