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明强的厂子规模不大,加上招人还要管吃管住,效益也不是多好,每年成品的毯子不超过一百块。
二喜心眼多,就提议到附近各乡镇去收地毯,然后再拿到广州去倒卖,赚取差价。乡里现在有些人家都是买了丝线,扎本自己织,但是乡镇里消息闭塞,价钱上差距很大。
二喜带人跑了两趟,赚了不少钱,郭明强便放心让她大批量的收购,还以厂子做抵押在当地的银行贷了款,每次都收好几十块地毯。挣到的钱分二喜一成,二喜虽然分的少,但日积月累,几年下来也挣了不少钱。
见她说的头头是道,蒋勤和靳安这才相信,还担忧的问道:“那你跑回来,会不会耽误生意啊,你厂长会不会怪罪你啊。”
二喜挑眉:“他敢……”
蒋勤毕竟是女人,听二喜的口气就觉得不对,但靳安却有些迟钝,还训诫道:“毕竟是在人家厂里打工,可不比在家里,不能顶撞领导,不然……”
靳安还没有说完,蒋勤已经打断了他的话道:“二喜,你和那个厂长是什么关系?”
回来以后,二喜一直是趾高气扬,对什么都满不在乎的,此时却扭捏了起来:“他……他说会娶我的。”
靳安此时也回过味来:“那郭明强能当厂长,年纪一定不小了吧。”
二喜点头,但随即就摇头道:“也不算太大,还不到三十呐。”
靳安不赞成的道:“可是你才二十出头,他……”
蒋勤急的打了他一下,截口道:“他快三十了,这样的年纪那肯定是已经结了婚的,二喜啊,你可不能破坏人家的家庭。”
“妈,他也是山里的孩子,他们家在穷山沟里,不通车不通电的,他媳妇嫌弃家穷就跑了。”
靳安建房子,跟着施工队跑的地方多了,也见多识广的,闻言便问道:“那他们有结婚证吗?”
蒋勤问的则是:“他们有孩子吗?”
二喜不耐烦的瞪眼:“哎呀,爹,妈,你们干什么呐,查户口呐。”
夫妻两人异口同声的道:“快说……”
二喜无奈:“他们结婚的时候只是办了酒席,但没有领结婚证,有一个女儿,大概四五岁了。”
靳安松了一口气:“那还好,二喜,你要好好对人那孩子,从小就没妈了,多可怜。”
蒋勤却还是皱眉道:“虽然他们没领结婚证,但也是二婚,还带着孩子,二喜,你再好好想想。”
二喜拉长了声音道:“妈,我今年都二十多了,在咱们乡里都是老姑娘了,你还要我等到什么时候。他那个孩子一直跟着爷爷奶奶在山里,而且明强虽然年纪稍微大了点,但对我很好,他明天就过来,你们见见他再说。”
“他……他怎么不和你一起回来呐。”
“厂里还有点事没有处理好,他就耽搁了一天,这些电器还是他给钱,让我给家里买的。”
蒋勤不禁埋怨道:“他这钱也赚的不容易,怎么能乱花,再说你们八字还没一撇,怎么就能花人家的钱。”
“哎呀妈,你别管了,不说我们这层关系,就冲我给他挣了那么多的钱,他孝敬你们两老也是应该的。”
靳安也劝道:“东西已经买了就算了,好在他明天就过来,你先见见,若真是不满意,咱把买电器的钱拿出来还给人家不就行了吗?”
蒋勤闻言也醒悟过来:“也对,那你明天早起一会到县里多买一点好菜回来。”
晚上三春回来见到二喜,也吓了一跳,好半天才认出来,扑上前一把抱住:“二姐,你终于回来了。”
二喜也笑嘻嘻的回抱住她说道:“我算着你今年应该考上大学了,所以才抽空回来的。”她说着从自己洋气的小皮包里,拿出一个鼓囊囊的牛皮信封,塞给了蒋勤:“妈,这是三千块钱,三春要上大学了,光学费住宿费,还有吃饭什么的,要花很多钱,这个你们先用着,不够我再往家寄些。”
蒋勤推辞不肯接:“三春上学的钱,我和你爹早就攒好了,不用你花钱。”
二喜将信封硬塞进她的手里道:“你们挣的那都是血汗钱,这样流水似的花出去,你们能不心疼啊,我这钱毕竟挣的容易些。”见蒋勤还要反驳,二喜截口道:“妈,你别说了,我这么多年没有回来,这些钱只当是我孝敬你们的。”
见二喜是真心要给家里钱,三春也劝道:“妈,既然是我二姐给的,你就先接着,算是我借的,等我大学毕业工作挣钱了,再还给我二姐就是了。”
二喜撇嘴:“你可拉倒吧,等你大学毕业,黄花菜都凉了,再说你出来也就是当老师,一个月能挣多少工资。三春,你聪明,学历又高,不如毕业以后到我们厂里,我高薪聘请你,怎么样?”
三春失笑:“你可拉倒吧。”她把二喜说的话,原样不动的还了回去。
二喜见状就要去拧她,姐妹两个就在屋里追逐了起来,二喜追不上三春,气的跺脚:“今天晚上我们都要住在咱妈屋里,你个死丫头就还在外面热着吧。”
二喜嘴上这么说,晚上睡觉的时候,姐妹几个还是在地上扑了席,一起挤在蒋勤他们屋里睡。屋里开着空调很凉快,五福睡在靳安身边,二喜和娟子三个睡在地上,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
三春和五福不停的追问,二喜也不遮掩,把自己这几年,在大城市之间东奔西走的光荣事迹说给他们听,惹的五福羡慕不已,一家人说到半夜才睡。
第二天一早,靳山就去县里买了鸡鸭鱼肉,还买了很多新鲜的菜。回来的时候就见自家门口停着一辆紫红色的桑塔纳,五福还有村里几个孩子围着汽车,好奇的东摸摸西摸摸。
五福见靳安回来,慌忙上前接过他手里的东西,还神秘兮兮的道:“爹,俺二姐夫来了。”
靳安气的敲他的头:“胡说八道,没影的事你就敢乱喊。”五福揉着头,对他吐了吐舌头就拿着东西跑了进去。
见靳安进了院子,二喜就带着郭明强从屋里走了出来,郭明强见靳安提着不少东西,慌忙也过来接。
郭明强二十九岁了,因为早年妻子抛家弃子出走,后来他愤而出山奋斗拼搏,也吃了很多苦,显得有些面老。但长相还过得去,身材也很高,他出生在大山里,即使后来当了厂长,也没多少盛气凌人的架子。
把东西送到灶房,还打算帮着摘菜收拾,蒋勤连忙拦住了,一叠声的喊二喜把他叫到屋里去了。
郭明强带来了很多礼物,虽然不是很贵重,但都符合个人的爱好,给靳山买的是一个老款的烟斗,还有一箱好酒。给靳武的是二条软云烟,几个孩子也有礼物,女孩是毛绒绒的卡通玩具,男孩则是变形金刚,可见选礼物的时候,郭明强是很用心的。
给靳安夫妇买了两件轻薄柔软的羽绒服,轮到三春却是一千块钱,郭明强呵呵的强笑着道:“三妹妹考上大学,真是恭喜你了,可是我没上过大学,也不知道该给你买些什么,这些钱你拿着,喜欢什么就自己买。”
三春连连摆手:“不用,我上学的东西都准备好了,不用再买什么,你快把钱收起来吧。”
郭明强的手却固执的伸在空中:“那就算是我给你凑的学费。”
三春还没有来得及说话,二喜已经一把抓了过来,硬塞进三春的手里:“哎呀,他给你你就拿着,都是一家人有什么好客气的。”
一千块钱拿在手里,三春跟握着一块火炭似的,为难的看向蒋勤。蒋勤见二喜是铁了心,而且郭明强虽然面老了些,但人还算实诚,便点了点头让她收下了。
第68章
见蒋勤答应三春把钱收了, 郭明强高兴的都结巴了起来:“叔……叔叔,婶, 你们放心, 我……我一定会对二喜好的。”
二喜他们回来看望家人,顺便也想在附近村庄收些毯子, 第三天,两人便分别去各乡镇收货。郭明强怕二喜来回奔波劳累,让司机开着那辆紫红色的桑塔纳给二喜用,而自己却用那辆老旧的皮卡。
二喜带着司机还有一个员工上路,却没有去收货,而是指使他们去了傻子他们家。十年过去了, 山里很多人家都搬出去了, 住户更加少了。
傻子他们家也破败的不成样子,房顶都塌陷了, 根本没法住人了。傻子被栓在那颗柿子树上, 当年只有海碗粗细的柿子树, 如今已有腰粗了。
院中没有看见那婆子的身影, 却在院子旁边看到了一堆隆起的坟,长满了荒草,应该是过世很久了。
傻子傻乎乎的坐在地上,在自己的身上拔来拔去的找虱子,抓住一只就欢天喜地的塞进嘴里吃了。他旁边的地上放着两三个碗,花色不同,应该是左邻右舍轮流给他送饭吃, 省得他饿死。
二喜从车上拿出早就准备好的棍子塞进司机的手里,要他去打傻子,司机犹豫道:“二姐,这傻子挺可怜的,还是……饶了他吧。”
二喜大怒:“他可怜,你不知道我小时候被他们欺负成什么样,每天起早贪黑的去收割麦子,一天就吃一个小土豆,还要挨打,若不是我爹我妈找来的及时,我早就被他们家折磨死了,快去动手。”
司机向前走了两步,可还是不忍心的退了回来,把棍子递给另外一个员工,那人也慌忙退后两步。
二喜大怒,上前狠狠地拽过了棍子走到了傻子的面前,看到有人走近,傻子吓的往后缩了些。
二喜在他面前蹲下冷冷的笑道:“傻子,你还认识我吗?”
傻子还想向后退,但仔细的看了二喜一眼后,忽然傻笑了起来:“媳妇,娘走了,咱们两个去割麦子吧,割了麦子就有馒头吃了,媳妇,呵呵……”
二喜失笑:“你还能认出来我来,很好,还去割麦子,我让你割,让你割……”说完,就抡起棍子,劈头盖脸的打。
傻子疼的抱住头乱叫,却无法躲开,只是弱弱的哀求:“媳妇,你别打俺,俺不偷吃东西了,媳妇,俺……俺不让你割麦子了,俺……俺自己割,媳妇,俺疼……”
二喜一边打,一边嘶声叫道:“疼,你也知道疼,当年你差点把我打死的时候,怎么不知道疼呐,你个该死的东西,去死,去死……”
见二喜疯狂的样子,那两个人也吓坏了,连忙上前劝阻:“二姐,算了吧,何必和一个傻子过不去,打几下出出气就算了吧。”
司机也符合道:“是啊,二姐,再打就要出人命了,再说这事要是让强子哥知道了也不好,是吧。”
二喜停住手,回头狠狠地瞪着他们两人道:“你们要是敢把这件事告诉强子,看我怎么收拾你们。”
二人点头如捣蒜,还没来得及说话,一个老人忽然快步走了过来,厉声喝道:“你们是什么人,干嘛要欺负一个傻子。”
二喜回首,认出那个老人就是当初自己求情,而无动于衷的那个人,便冷哼道:“管你什么事,赶快走开,不然连你一起打。”
那老者疑惑的看着二喜,迟疑的问道:“你……你是不是当年傻子家买回来的那个童养媳?”
今天打着下乡收地毯的名义,所以二喜没有化妆,她这么多年也没有什么改变,只是个子长高了,但脸庞五官还和小时候一样。
二喜见他认出自己,也没有隐瞒:“你还认识我就好,那我打他不冤吧。”
老者叹息道:“哎,姑娘,俺们住在这深山沟里,不懂什么法律。”
二喜咬牙切齿的道:“不懂法律没什么,可他们没有人性,我给他们家干活,不给吃的还整天挨打,差点死在他们一家手里。”
“当年虽然傻子一家苛待你是不对,但他们也付出了代价,后来案子破了,丁奎也抓住了,但钱却被他霍霍没了。傻子一家落得鸡飞蛋打一场空,他娘气不过,就去县里找丁奎家的要钱,可是那婆娘却说是傻子他娘害的丁奎坐牢,还打了她一顿。
她回来以后卧床好多天才养好,一家子活的就更加艰难,三年前,傻子他娘去地里干活的时候摔下了崖子。深山老林的没医院,他们也没钱医治,没几天就过世了。
他娘死的前一天,拖着病体到俺们几家去下跪求情,说是把自家的粮食分了,地也分了。让俺们几家轮流每天给傻子送一顿饭,别让他饿死了。傻子真是可怜,生下来就是痴傻,小时候爹就没了,现在娘也没了,挺可怜的,姑娘就饶他一命吧。”
“便宜你了。”二喜狠狠地把棍子扔在了地上,转身让两人开车走。
见他们放过了傻子,那老者就上前扶起了傻子,把碗收起来准备要走。已经启动的汽车忽然又停了下来,二喜犹豫了一下还是下车走了过来。
老者戒备的挡在傻子的面前,颤巍巍的道:“姑娘,你……你还有什么事啊?”
二喜从皮包里掏出二百块钱递给那老者道:“他们家买我的时候,花了一百多块钱,现在这二百块钱给你,换成粮食给他吃吧。从今以后,他们家不欠我什么,我也不欠他们什么了。”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
回去的时候,二喜一直呆呆的看着窗外,司机和那名员工见她脸色阴沉,也不敢招惹,就默默地开车。
虽然事隔多年,但那鲜明的疼痛和恐惧还历历在目,后来二喜还经常被噩梦惊醒。在梦中被傻子母子狠狠地打,打得她遍体鳞伤,打得她奄奄一息。如今,他们互不相欠了,她终于可以放下心中的恐惧和怨恨了。
郭明强和二喜在周围村子里收地毯,他们的事情自然也传遍了四里八乡。地毯尺寸小的一块要几百,大的要好几千,他们大批量的收购,还是现钱,那需要的大量的本钱,这样雄厚的资本让乡亲们羡慕不已。
到蒋勤的小超市购买东西的时候,自然少不了恭维几句,说蒋勤好福气,找到这么好这么有钱的女婿,蒋勤笑着应酬,心中却还是很不安。
但郭明强办事很妥帖,他们收购的地毯就堆在蒋勤家里,此时他们购买地毯的事传开了,很多远一点地方的人都拿着毯子亲自送了过来,收购的差不多的时候,终于闲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