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平时作训的重力室、旋转室,那后面可以测体能,A级以上的潜力才能驾驶机甲。”艾萨克指了指其中一间小屋子,里头有一个怪模怪样的装置,表面闪着阅尽千帆的金属光泽。
临到头了,莉蒂西亚才有点畏缩。
她站在原地,细细搓了搓手腕处过长的衣袖,眼睫在雪白的脸上垂下一片阴影。
艾萨克顿了顿,回头喊了一声:“海德雷,你先来做一下示范。”
大副海德雷这就从不远处走近,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说了几句,莉蒂西亚就看到那个男人走进了作训室。
他先是将一个什么管子连在了身上,一个磁力贴放在胸口处,然后开始按顺序:跑、跳、走,完成指定的动作以后,大概过了十分钟。
“这样就可以了?”
艾萨克点头:“嗯。”
她凑过去看了看,作训室里有块显示屏,过了一会出来一个人体图形,然后总标准写着:A 。
“海德雷的体能是A ,属于正常人里较好的体质,足以驾驶机甲。”
艾萨克说,又推了推她,“你去试试。”
莉蒂西亚在众目睽睽之下咽了咽口水,慢吞吞走进去。那管子好像有吸盘,一下子吸在脖颈上,磁力贴贴上胸口,心跳无端快了不少。
“别紧张。”艾萨克帮她打开装置。
耳边什么也听不见,眼前什么也看不见,她呼出几口气。
千百年前初代帝王拯救了整个人类,将虫族打退,建立了一个没有天敌的和平家园。
虽然后来星球失去平衡,冰川融化海水倒灌,但是她一直坚信在海洋一角一定还有陆地。
她是帝国王女,老祖宗能拯救人民,她也可以。
随着运动量的变大,莉蒂西亚额角淌下细细的汗水,她胸脯起伏着,终于十分钟过去完成了所有的指定运动,觉得整个人都要飞起来了。
她感觉很好!从所谓有的畅快!或许她遗传了祖先的好基因,有个超潜能的身体呢!
停下来时,正好和艾萨克四目相对。
“多少分!!告诉我!”
“B-。”
再接下来的事情就和她没关系了,因为今天他们其实还要挑选其他的机甲驾驶员,所以排队的人还挺多。
“A 、A、A-。”他们大多是这三个档位,这也是正常人的档位。B-,那是孩子的水准。
艾萨克没说什么,莉蒂西亚却一副霜打了的茄子的模样,她彻底焉了,跟在他身后一声不吭,偶尔搭个腔,都像是自言自语。
“你们先跟着海德雷作训,因为能源稀缺,只能进行模拟驾驶。”
艾萨克吩咐了几个新上岗的驾驶员,回头就见莉蒂西亚快撞到自己身上了。
“想上去看看吗?”他问。
“哪?”
“银刀号。”
她想起那自己连够都够不到的洁白身躯,点了点头。
机甲室里原本是很嘈杂的,人来人往,还有的运送一些修补器械和原料,车轴和轮机的声音四伏。
但是莉蒂西亚踩上滑绳的时候,大家又安静下来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她迈开的那一步一步上。
“小公主竟然不恐高?银刀号外部可没有挂安全绳,一不小心摔下来是会残废的。”一个男青年担忧道。
海德雷笑了声:“巾帼不让须眉。”
艾萨克护着她往银刀号身上爬,虽然滑绳能直接送到驾驶舱外面,但她不想就那么坐进去。
两个人扶着机甲脑袋上的鹿角,站在了它肩膀上。
从这个角度,所有机甲和房间都尽收眼底,顶层的铁丝网开合门就在眼前,连鸟儿挥舞翅膀都那么清晰,好像下一秒门就会打开,然后飞出去!
莉蒂西亚扶着银刀号冰冷的角,它那么高高在上,以至于底下的人真的如同小蚂蚁一样。
它就在这里站着,默默守护着面前的淡水转化装置,守护着身下承载着上千人生命的浮岛。
“你没说过……你不是人类。”莉蒂西亚忽然说。
艾萨克没吭声,过了一会他淡淡回答。
“我在地上的时候,别人说我不是,说我是杂种,说我是劣等人。后来我站在这里,还是有人说我不是。那我就爬得更高……”
高到你能看到我的地方。
她看着他看着他忽然就笑了,手心越来越热,背后一层薄汗。
莉蒂西亚很少服输,就算是全然没有希望的未来,比如被大主教倒卖,面对这样的生活她都没有绝望过。
现在她忽然明白了,为什么玛丽说机甲驾驶员死亡率高。
就为了飞上天的那一秒钟,豁出去了。
在台下的人看来,公主和大首领是在一起亲密地看风景。
但两个人虽然站在一处,心里想的却截然不同。
下来的时候莉蒂西亚差点崴了脚,被艾萨克一手抱住。
“你的胳膊好了?”她轻轻捏了捏,竟然已经飞快结痂。
“嗯。”他点点,“我是麒麟臂。”
“……说话倒是学得飞快。”
第14章 第十四滴水
莉蒂西亚虽然测试了体能,B-不符合驾驶机甲的条件,但她没死心,依旧在想怎么样了解这一方面的知识。就算不是机甲的话,飞机、电动小马达都可以啊!
艾萨克对她这个想法持保留意见。
卧室里的床单被罩都换过了,就挂在外头的空地上,横着拉一根钢丝迎风飞舞。
这个时候的天气很好,天空是通透的蓝,几朵云彩从头顶飘过,咸涩的海风将人的愁乏都吹散开。
莉蒂西亚抓着艾萨克一条手臂,正在帮他把上面的破布条解下来:“别动。”
后者专心致志看她捣鼓,全部注意力都在她脸上。
布条沾了血,有些黏连在皮肤上,因为长了一层薄痂,取下来就挺费劲的了。
莉蒂西亚用剪刀把干燥的部分剪下来,然后再一点一点撕开:“疼吗?”
艾萨克摇摇头。
刀口不深,但是比较长,裂开的部分和周围的肤色不一样,看起来颇触目惊心。
那天从黑心医生赛尔雅那里弄来的绷带和药水,莉蒂西亚蘸了,给他一点点涂在伤口上。
大概是动作太轻了,艾萨克有点痒似的动了动身体。
“以前经常受这样的伤,不用管它很快就会长好的。”他无意道。
两人间静了一会。
莉蒂西亚把手里的药水瓶放下,拿起那卷绷带开始帮他缠,一缕阳光透过来照在他身上,显得胳膊结实粗壮,皮肤表面突出的血管都清晰可见。
他们凑得那么近,莉蒂西亚的目光不知怎么就转到了他身上。因为常年生活在海面,他晒得黝黑,她平时没发现他身上竟有那么多凹凸不平的疤痕。
莉蒂西亚看着他发呆,忽然说:“艾萨克。”
他看着她嗯了一声。
“你还有亲人吗?”
“没有。”
“是去世了还是……”
艾萨克转过头,摸了摸她给绷带打的蝴蝶结:“劣等人也是有父母的,不过我从小就被卖到了银刀舰队,父母亲不知道被卖到哪里了。”
“……抱歉。”
又静了一会,她继续问。
“你几岁了?你会飞吗?”
“我不会飞……虫族混血人和普通人一样,并不会活的更久。”
“哦。”
艾萨克转过头,他觉得自己渐渐能了解小老虎在想什么了。像这样低着头,眼睛左右看的时候,她就是在打小算盘。
她的好奇那么明显,但是并不讨厌。
莉蒂西亚把剩余的绷带收起来,断断续续问道:“那……你一直住在银刀号上吗,有没有去过别的地方?”
这时候艾萨克就没有回答她了。
莉蒂西亚抬头看了他一眼,他双目直视前方,坐姿端正笔直,整个人如同和凳子合二为一。
“喂,大首领,咱们举世无双的银刀舰队大首领。”她凑近了点轻声唤道。
艾萨克叹口气:“你还想问什么?”
“我想学机甲。”
他回过头看她,莉蒂西亚此时脸上没了笑意,一双碧蓝的眼睛直勾勾瞅着他。
“过去十几年,我只能通过书上的描绘认识这个世界,我从来没有离开过王都,唯一一次离开就是现在……”
“你的体能不合适。”艾萨克道。
“我可以锻炼啊!”她抢答。
他看着她期盼的眼神,想了想:“好吧,但是我有一个条件。”
两人暂时达成了共识,莉蒂西亚以为他又要提什么无下限的睡觉要求,都想好怎么应付了。但是到头来,却发现完全不是自己想象的那样。
艾萨克领着她沿着阶梯往上一层建筑走,路边是一间挨着一间建造的铁皮房,因为要减少船体承重,他们舍弃了大多数的砖瓦。
有些地方看起来奇形怪状,又因为一层搭着一层,这种建筑方式就十分神奇了。
越走到里头就越黑,紧挨着无数房子所以采光不好,莉蒂西亚深一脚浅一脚地跟在他身后,几乎是照着他的脚印在走路。
艾萨克忽然止步,她差点撞上去。
“到了。”
黑魆魆的建筑群中间,有一间特意刷成绿色的屋子,在一片灰白里就显得格外明显。外墙坑坑洼洼,画着许多笔法幼稚的儿童画,多是树啊、山水之类旧时代的风景。
“这是哪里?”莉蒂西亚从他身后走出来,绕到墙边探头去看。
绿房子外只有一扇窗户,封了块裂成两半用胶带粘起来的玻璃,她撩开从房顶垂下来的攀缘植物,“这里是不是——!”
话未说完,莉蒂西亚迅速后退,原来玻璃窗里面竟然是一个小学校!有许多孩子们坐在地上,站在中间的是个大人,看似在讲课。
“你是要我教课?”她冲回艾萨克面前问。
“这就是条件。”他淡淡看着天。
“可那么多孩子!”
“不多,船上适龄的孩子只有二十个。”
“可我不会啊?”
“你会的。”他顿了顿,“你看的书比我吃的鱼都多。”
“……”
两人压低声音在窗户后头争论,莉蒂西亚被他噎得说不出话,感觉身体里抓心挠肝的紧张,忽然回过头。
见四十只眼睛看着他们,没错,是四十只。
玻璃后头那些孩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围了过来,挤在窗前瞪着大眼睛。明明都是挺可爱的孩子,但是密度过大的时候就有点可怕了。
莉蒂西亚默默咽了下口水,往后退了半步。
艾萨克一手拦住她,扬声说了句土著话,接着里头的那个老师就走了出来,两人用方言交流,莉蒂西亚静静站在一边。
她悄悄歪头看过去,窗前不知道什么时候换了人,小泰丝站在最前面,招着手大喊:“乌尔立唔!乌尔立唔!”后面的孩子脸上则是好奇居多。
过了一会,艾萨克和老师说好了,低头道:“进去吧,老师知道的太少了,如果你能来,孩子们会很高兴。”
莉蒂西亚愣了片刻,艾萨克忽然摸了摸她的头:“你教他们外面的事,也可以和孩子们一起学习机甲的知识。”
不可否认,她动摇了。
后来她走进教师,立刻就被孩子们包围了,莉蒂西亚从窗边目送艾萨克离去的背影,大概明白书里说的“一年级入学告别家长”是什么感受了。
小学与其叫小学,不如叫托儿所或者托管班,孩子们年龄从3到10岁不等,老师看那意思好像也是许□□换的。
这位老师并不专业,没有准备课件或者教案之类的东西,她看起来是想到哪讲到哪,光是黑板上那个机械臂基础原理就已经讲了三遍了。
莉蒂西亚托着脑袋和孩子们坐在一处,她身边有的孩子在玩沙子,有的孩子低头画画,泰丝坐在她身边,偷偷把玩手里的皮球,没有一个认真听课的。
因为气氛□□逸了,莉蒂西亚也冷静下来。
她自从离开王都,一直在努力奔跑,害怕失去自由、害怕失身,因此她的弦崩得太紧了。
而现在艾萨克把她放在这,不知道怎么,她焦灼的心情就如同被浇了水,灭了。
这堂课一直上了一个小时,出来的时候孩子们一哄而散,泰丝好像打算邀请她去玩,莉蒂西亚拒绝了。
她沿着来时的小路往回走,大概是记忆力比较好,还真让她找到了。
宽敞的甲板上有很多人在工作,艾萨克也在其中,他们应该是又派遣渔船出海了,此时围在一起处理吊上来的渔网,湿哒哒的一堆鱼苗丢在甲板上。
莉蒂西亚站得远了些,看那些男人女人将鱼装好拖走,人群稀薄了以后,就剩下艾萨克一个人。他站在一架呈半跪姿势的海上作业机甲身边,一只脚踏在机甲的足部,手轻轻抚摸外壳上的一处明显刮痕。
他手臂上的绷带还在,上身只穿了件短袖开衫,下半身一直是宽松的长裤,脚腕处扎紧。他眉头轻轻皱起,嘴唇紧闭,目光不可谓不温柔。
他很入神,没发现站在不远处的她。
莉蒂西亚站在电线杆子后面,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看什么。在屋子里显得硬邦邦没什么滋味的五官长相,在机甲面前、在大海面前,竟然有点独特的气势恢宏。
他是天生的猎手,就像鲨鱼,是被大海青睐的孩子。
“部里旺咔。”她出声喊了一句,他忽然回头,黑漆漆的眼珠子看着她。
莉蒂西亚背着手走出来:“怎么样,我新学的。”
艾萨克跳下机甲:“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