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食堂每天只分配一顿饭用以掩人耳目，到了晚上再偷偷地由每家每户的男人捎带回去一些。
这片海域很小，每支船队占据一角，不用望远镜都能看到对方在干什么，自从莉蒂西亚不让拂晓再出去以后，所有出海作业的渔民们都捕不到鱼。
“怎么办，咱们两天都没看到有鱼群的影子了，这片海域大概根本就没有鱼吧。”
“别担心，等暴风雨过去以后我们马上就回去。”
两个渔民坐在快艇上闲聊，旁边正好有别家的一艘挖海草的渔船驶过去，他们立刻噤声。双方只打了个照面，上面的人也只是淡淡点了点头，彼此交换了一个奇特的眼神。
“总觉得他们的眼睛发绿。”
“看起来怪吓人的。”
几条船队保持这种诡异的生活状态几天以后，银刀号的工程师也成为了东南风实验室里的常客，他们虽然是死脑筋的读书人，但也知道对船上的食物存储闭口不提。
“采用药物治理的方法确实可以将黑洞区域活化，目前的成功率也已经保持在40%以上。”一个工程师说道，“但是是否考虑过这种方法的可行性，全球的海域，黑洞面积少说有两万多万平方公里。”
“还是应该找出黑洞问题的源头。”
“就是因为根本找不到原因才只能在变化上进行尝试。”
双方争论起来，莉蒂西亚默默走出了实验室，充当翻译也是很辛苦的，就让他们牛头不对马嘴继续争吵好了。
她脚步刚踏出门口，又生生顿住。
东南风舰队的工程师实验室在二楼，这和她曾在洗手间偷听到的不一样。这说明路易斯在地下一层还在进行试验，但却不是和海域黑洞相关的问题。
他要做什么实验，又有什么秘密瞒着大家？
东南风和米娅又有什么联系？
莉蒂西亚抿紧嘴，她开始沿着阶梯走下楼，来的次数多了，守卫们竟然也不拦她。
可是在地下一楼找了一圈，除了一间空荡荡废弃的房子，她没有见到任何别的可疑物体。
正失望着准备回去时，身后传来脚步声。
“莉莉，你这个人，这么多年还是没有长进。”路易斯不知道何时出现在门口，他目光幽深地看着她，“好奇心过剩。”
“你觉得会有这么巧，侍女们正好在你面前谈论船上的机密，而侍卫又正好对你视而不见吗？”路易斯走到近前，莉蒂西亚后退了半步，看他伸出戴白手套的手摸了摸她的脑袋。
“你来了，说明你是真的对我有了怀疑，我真失望，莉莉。”
一船之隔的银刀号渔船上，艾萨克正和几个船老大呆在一起，因为暴风雨不知道还要持续多久，如果这一片空白海域也消失，他们就必须寻找下一个落脚点。
“最近只吃一餐，孩子们有些饿得都没力气。”一个人抱怨着。
“不是让你晚上偷偷带点回去吗？”
“我哪敢啊，对面那些船上的人天天都像鬼一样盯着咱们，大声说话都要防范着。”说起来，众人的怨气都被激发，一桩桩数着别的船队的诡异行径。
艾萨克转头看着不远处一条捞水草的小船，不过几天，这附近的水草海草都被一抢而空，现在只剩下稀稀拉拉的几根在水底。
那正在拉水草的人瘦得像个干尸，察觉到艾萨克的视线，浑浑噩噩看过来。
他看了一会，忽然回头：“海德雷，最近的空白区在哪里？”
几个船老大一愣：“大首领，咱们这就要走了？”
海德雷立刻翻出地图：“不近，要穿越C区的暴风海域，大约十天路程。”
艾萨克默默点头，见那些海草的打捞船还徘徊在附近迟迟不走。
而在东南风舰队的地下一楼，莉蒂西亚正被路易斯步步紧逼。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听不懂。”她干笑两声，“我是迷路了，所以走到下面来，完全是巧合。”
“哦，你说谎的能力还是一样那么低级。”路易斯歪了歪头，“你以前也经常这样和大主教作对不是吗？”
莉蒂西亚脸色难看起来，而他干脆懒得和她多费口舌了，一把揪住她的胳膊将人像拎小鸡一样拎着，“和我来。”
他从不曾有这么粗鲁的动作，莉蒂西亚被抓痛了，但是身体上的惊讶尚不如面前来的壮观。
她之所以没发现实验室的存在，是因为底下一层竟然有一面拟态玻璃。
一整面墙在她面前徐徐展开，里头的画面叫人毛骨悚然。
十几个穿白大褂的医生打扮的人在忙碌着，他们无一不戴着防毒口罩，包裹得严严实实。
而在那些桌子上的、玻璃罐子里的分明不是小白鼠也不是什么动物，而是人。
有的和老杰克一样是绿皮肤，有的背上生着翅膀，有的额头上长着触角，他们全都是半虫人。
共同点就是所有人都在身上插着针管和电极，目光昏沉。
少数几个尚能动弹的，被迫在机器上奔跑着提供身体数据，而大多数不能动的，则躺在操作台上充当小白鼠，四肢残缺。
莉蒂西亚一瞬间想到了米娅。
“你竟然在做人体实验？”她后退几步，声音微微发抖，“你会遭报应的。”
而路易斯双手抱胸，目光很平静：“你觉得他们会信我还是信你？”
艾萨克让所有渔船归港，这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但是那些捞海草的人还未离去。
刚才那个站得最近的人将小船驶到了近前，距离他们只有十米的位置。他手上的海草还湿哒哒的，衬的那些人目光十分可怕。
“你们还有食物吧？”阿勒那的那个小船长站在不远处道，艾萨克面无表情地回视，见越来越多的小船围了过来，好像疯了一样。
第56章 第五十六滴水
“你们……还有食物吧？”
越来越多的人围过来, 徘徊在附近不肯离去，他们或坐或站着，手里拽着一堆湿淋淋的水草, 整个人也像从海里爬出来的一样。
“从没见他们采摘过海草。”
“昨天，我看见他们船上有个孩子把鱼骨头扔进了海里。”围过来的人们七嘴八舌说着，说话声嗡嗡的，像是有一百只蜜蜂在旁边飞。
海德雷潜意识后退了一步, 握住了藏在渔船桌子下面的枪。
他看见那些饿得眼睛发绿、脸颊凹陷的人一步步靠近，已经超过了船队间彼此的安全界限。
“退后。”这时候艾萨克忽然用力一挥, 手里金色钢叉“砰”一声撞击在地板上, 明晃晃的枪尖看起来分外渗人，原本差点就要扑过来的渔民们被吓唬住, 僵持在不远处犹豫着, 暂时没有再靠近。
“公主呢？”他分神回头问道。
“还在东南风舰队的船上……除此之外还有六名工程师。”海德雷额上冷汗下来，“大首领……”
话还未说两句，原本还忌惮艾萨克武力的渔民们逐渐都失去了理智，渔船全速朝他们的船驶来, 上面的人还在嘶吼着。
“你们明明还有食物！”
“把食物交出来！”
这么近的距离, 用鱼/雷的话爆炸范围会影响到己方浮岛，不过一秒钟, 艾萨克脑中就迸现了多种交战的模式，无一不是银刀号弱势惨败的结局。
“拖住。”
他对海德雷他们如此下令了, 自己枪尖点地，整个人靠着惯性落入水中, “哗啦”一声沉入海水里。
海德雷手里持枪，和船老大们组成了一个火力抵御的阵型，但是对方就跟疯了一样，就算子/弹噼里啪啦打击在船身，他们也还是不断向这边靠过来。
海德雷有点不敢相信：“都是疯了吗？”
“拉响警报！拉响一级警报！”
几秒钟时间而已，整个银刀号浮岛都回荡起了尖锐刺耳的警报声，和平的表象终于被撕破了。
蜗居在这一方没有暴风雨的空白天地里，人们内心却一直都在酝酿暴风雨。
动静这么大，莉蒂西亚就算隔了一段距离也听到了，此时她正被路易斯挟持着关在实验室里。
后者看了外面一眼：“噢，他们终于动手了。”
他朝身边一个实验人员笑着说了两句：“那种海草饼会越吃越饿，也亏得他们可以忍到现在。”
“毕竟不是人吃的东西。”他们态度轻松地谈论着，莉蒂西亚浑身发冷，她想要伸手摸摸大腿上绑着的小银枪，硬生生忍住了。
路易斯转头瞥了眼她：“安心吧，银刀号现在自身难保了，这么多舰队的围攻，就算他们有再多机甲也难以突围，大概会被那群饿民啃光皮。”
他话语间轻蔑极了，仿佛发生的一切都在预料之中。
“你故意让他们吃海草饼丧失理智，到底有什么目的？”莉蒂西亚坐在凳子上，“现在生活已经这样艰难了，你还想要做什么？”
“做什么？”路易斯反问，他脸上难得没有表情，“你们皇家在王都享受富贵那么多年，你们就没有思考过世界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他手指着不远处一个长着绿皮肤的半虫人：“他可以控制植物，还有的可以感知天气，有的可以抵御雷电，为什么那样丑陋的家伙有超能力，这种事情你就没想过原因吗？”
“还是说你那颗金色的脑瓜里只有怎么吃喝玩乐，怎么吟诗作对？”
她眼看着路易斯走到那半虫人身边，一把抓住了他的头发：“这么劣等的种族，凭什么拥有珍贵的能力，你不觉得如果我们可以自由控制这些能力的话，未来的生活会更美好吗？”
莉蒂西亚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未来……更美好？”
路易斯点头：“没错，如果我们可以掌握天气，那么淡水就不成问题，还有农作物的种植，不用依赖海鱼也成为可能。这才是真正的海上帝国，而不是依靠大自然施舍一点甜头的奴隶！”
他十分激动，连带着面孔上都多了一丝亢奋。
“所以这就是你进行残忍的人体实验的理由啊。”莉蒂西亚低声道，“你比我想的更可耻。”
路易斯的笑容凝结在脸上，他忽然反手一掌扇过来，莉蒂西亚堪堪侧过身，脸被猛地打偏到一边。他虽然戴着手套，但是手指上的戒指狠狠在她脸上划下一道血印子。
“莉莉，念在我们相识多年，我就不惩罚你了。”路易斯保持着绅士的笑容，从口袋里掏出纸巾为她擦拭，“我教过你的，要做个听话的乖孩子，不然就太可惜这张漂亮的脸皮了。”
莉蒂西亚抿紧了嘴唇没有说话，感觉他动作轻柔地将纸巾按在了她脸上，从近了看，路易斯的衣着精致发型妥帖，但她怎么觉得，他才是披着人皮的魔鬼。
过了一会，外面响起了炮击的声音，伴随一声比一声长鸣的警笛，无端让气氛紧张起来。
路易斯换了双手套，因为之前那双上沾了她的血：“怎么，你在等他来救你？”
莉蒂西亚坐在凳子上，脸上还带着血丝：“嗯，他会来的。”
话音刚落，天花板上忽然一阵摇晃，灯罩电线扑啦啦落了下来，原本在做实验的人都躲了起来，在滋滋啦啦的火花中，一台银色机甲从废墟里出现。
“这是第三次了。”路易斯咬牙切齿冷冷道。
第三次明目张胆从他面前抢人。
艾萨克却没理睬他，他直接操纵机甲伸出手，一把击碎了门口的玻璃，将莉蒂西亚握在了手里。
“莉蒂，你还好吗？”屏幕前方是她放大的脸，艾萨克见她摇了摇头，视线却不由自主黏在了她肿起来的脸颊上。
“我没事，你快去先把他们救出来……”莉蒂西亚话还没说完，突然身下一动，银刀号直接猛地跃起，另一只手的金色矛叉一甩，将半间实验室都击碎了，那些电脑、试管落了一地。
路易斯看着对准了自己的枪口，冷笑道：“你觉得成为一支舰队的船长，就有资格在我面前随意来去指手画脚了？”
“我只知道是你让她受伤，你就该死。”
艾萨克毫不犹豫扣动扳机，但是预想的并不顺利，路易斯早就准备好了完全的保护措施，实验室里到处都是辐射屏障。
艾萨克见攻击落空，毫不犹豫操控机甲往上一跃，他把莉蒂西亚握在手中，一路冲破障碍往外逃去。
路易斯一愣，只是这个愣神的功夫，他就看到那台疯子一样的机甲在通风口消失了踪迹。
“大首领，我们需要主动攻击吗？”
他摆摆手：“不需要。”
而这边艾萨克把莉蒂西亚连同六名工程师救出来的时候，银刀号浮岛已经被其余几艘舰队围攻了，形势一度十分危急。
“银刀号目标太大，人多会很危险，我吸引火力，你们赶快开船绕到后面去，我会让海德雷掩护。”
艾萨克把他们几人送到一条小船上，莉蒂西亚刚从机甲的掌心滑出来，立刻握住了它一根手指：“艾萨克！”
隔着丑丑的机甲脑袋，她也看不到他的脸，只闻两字：“别怕。”
原本平静的海面上兴起了波涛，不断有炮/弹在水中爆炸，掀起一浪比一浪更高的水花。
密密麻麻的小船围拢在银刀号浮岛外侧，而浮岛上的人们依靠辐射屏障抵御弹药，不间断有PM机甲在空中飞翔御敌。
“不能放出再多机甲了，我们的太阳矿储备不够！”
海德雷说道，银刀号从未有和三条舰队作战的经历，如果对方使用杀伤力更大的弹/药，屏障就会支撑不住，到时候就是损失惨重了。
第57章 第五十七滴水
“殿下, 快走吧！”
莉蒂西亚被迫放开了机甲的手指，她趴在小船的船舱里，看着艾萨克驾驶银刀号的身形在半空中一个回旋, 直直朝着那些火光冲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