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沉思:“语亭说的有道理。”
是这个理。
皇后的侄女,和贵妃的侄女,身价自然不同。
不必急着给孙女们定亲,待价而沽才是最好的做法。
也能给这几个丫头,选择最好的夫婿。
只是语珍可惜了,许给了娘家侄孙儿,无法更进一步,让人遗憾。
若非语亭今日提醒,只怕语宁……也要被耽搁了。
她温柔地抚摸着宋语亭的头发,感慨道:“难怪你要等你爹爹回来,我的确是老了,不如你们看得清楚。”
宋语亭道:“祖母不老,爹爹常和我说祖母的事,我很是敬佩,只是如今万事要小心,行差踏错一步,连累了贵妃娘娘,就不好了。”
老太太点点头。
她看向底下垂手站着的三个儿媳,严肃道:“你们可听见语亭的话了?做什么事之前,都好好掂量掂量,不要因为一己之私就连累宋家。”
“是,儿媳明白。”
三位太太一起应道。
宋语亭却道:“别人倒罢了,只二婶,我前儿听闻,想给你娘家的侄子说我为妻?是真的吗?”
二太太讪笑。
宋语亭却不打算这么放过她。
“我不管你们是怎么样的世家大族,只有一句话,敢打我主意,我必定让你们知道,我宋语亭不是好惹的。”
二太太尴尬道:“语亭,我只是想亲上加亲,你不愿意便罢了。”
宋语亭这才罢休。
她自始至终都没有起身,只坐在老太太身边,这会儿也只是收回了目光而已。
老太太看几个儿媳的确是被敲打够了,这才挥手道:“你们去前面理事吧,家里乱糟糟的,让几个丫头陪我就好了。”
二太太率先道:“儿媳告退。”
她被宋语亭说了,这丫头正是得脸,也不敢跟她硬拗,只能忍下了。
谁让人家是宋将军的女儿呢。
天生就比她们尊贵。
真是,好笑。
身为长辈还要让着晚辈。
可这宋语亭,小小年纪,刚回家几天,就能哄得老太太心花怒放。
自己,可比不过。
二太太深深叹口气,这才歇了心思。
别的不提,真把这姑娘娶到娘家,就自己臊子母亲,恐怕都没有她的手段,到时候被她压着打,人家还娇娇弱弱的,一副被欺负了的样子。
这……才叫可怕。
二太太不愿意得罪宋语亭,也不愿意坑自己娘家了。
就当那事,自己从来没有提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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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院。
三位太太一边指挥着下人收拾桌椅板凳,一边在聊着天。
“这二小姐倒是傲气的很,就是不知道,什么样的人家配得上她了。”三太太嘲讽。
大太太冷哼:“王子皇孙天潢贵胄,人家心高着呢,我们语书也是将军的嫡女,也没有跟她一般,好像整个宋家都容不下千金小姐了。”
唯有二太太不言语。
她已经看清楚了,只需看着两个妯娌心怀不满就好了。
“我们语如小小年纪,如何得罪她了,竟让她害了身边所有伺候的人,实在可恶。”
三太太和大太太气的不行,越说越大声。
二太太无奈道:“老太太的耳目遍布府中,你们还是少说两句吧,老爷们都孝顺,别惹老太太。”
三太太讽刺道:“二嫂倒是听话,也没见二小姐给你面子,咱们几个被当面嘲讽的,也唯有二嫂了,难为二嫂忍辱负重。”
二太太有些生气:“我不过好心提醒你们,你们不乐意便罢了,何必阴阳怪气地说话。”
“谁知道二嫂怎么想的,反正你们语珍已经定了老太太的娘家,我们家的女儿就不一样了,那宋语亭舌灿莲花,说的好听,到时候大哥失了兵权,谁还会跟咱们家结亲,我们语如年纪尚小,只可怜大嫂家的语书。”
二太太气道:“老太太的娘家侄孙儿,你们若是喜欢,让给你们便是,我女儿还怕寻不到好人家吗?”
她还不乐意就这么把女儿嫁了呢。
老太太娘家虽然也是大族,可也不比自己家好多少。
那日自己提将宋语亭嫁给侄子,老太太一副自己害她的表情。
可语珍哪里不如她了,就只能委委屈屈嫁给个连进士都没中的表哥吗?
语珍就不能和宋语亭一样待价而沽吗?
可这二人,还觉得是语珍占了多大便宜。
当她自己不知道吗,语珍的婚事,也不过是老太太帮扶娘家。
她气急败坏的话一出口,三太太和大太太都不说话了。
都是自家人,到底怎么回事,都一清二楚,把女儿嫁到外地的世家去,她们也舍不得。
大太太讪讪道:“弟妹也别生气了,都是那宋语亭的错,这丫头实在是狐狸精托生的,刚回家就闹出这些事来,咱们该一致对外才好。”
二太太道:“怎么对?”
她觉得,不说清楚,这两个妯娌都跟傻子一样。
“宋语亭是什么身份?大嫂,大哥待她什么样,待你和语书什么样,大家有目共睹,也不用说都是嫡女的话了,大家谁不知道谁呢。”
“你跟她斗,等大哥回来了,她哭诉两声,大哥发落你们母女,你怎么办?还想着大哥顾念夫妻之情吗?我说话不好听,你们想想吧,我家男人和三弟官职都不高,宋家全靠着大哥,谁敢得罪他。”
三太太冷哼:“大哥官位再高,跟咱们有什么关系,没德捧着他的。”
她可还记得,宋语亭刚回来那时候,自家男人问他大哥归期,只是想求个官职,却被拿丫头状似天真地讽刺了一通。
那天回去,三老爷狠狠发了顿脾气。
三太太一直记恨着。
二太太只道:“随你们怎么想吧,我还有事,先回屋了。”
她不待二人说话,甩了甩帕子就离去。
跟傻子说话,实在费尽心力。
还说不通。
不过,宋语宁倒是个聪明的,自己看错了,竟然让她飞出了自己的手掌心。
失策了。
不过,自己是她嫡母,想整治她,有的是法子。
第28章
萱茂堂。
天色渐晚, 日光已经落下,屋内昏沉沉的, 没有点灯笼,只有几缕斜斜的光从窗子里透过来, 隐约能看见人的轮廓。
室内的香炉里,檀香冉冉焚烧, 沉静的味道让人内心安宁。
老太太的目光看着角落里素瓷瓶中艳丽的梅花, 那花儿开的茂盛, 淡淡的馨香被檀香味遮盖住,却还是仿佛印在了心底里。
“刘嬷嬷……”
伺候多年的刘嬷嬷是早就去颐养天年的了,今日老太太寿辰, 才特意回来贺寿的。
这会儿替老太太捏着肩膀,静静地没说话,听见老太太叫她, 才应了一声“诶”。
老太太幽幽道:“我总记得以前大儿还在的时候,我和他爹的寿辰,年年都会端来一碗亲手做的长寿面,那味道其实不好, 可却是我这辈子最喜欢的东西。”
“可惜……被我自己给作没了, 若是当年我没有做那种事,说不定现在……”
说不定什么呢?
或者大儿会再看上个千金小姐,娶人进门, 生下一群儿女。
或者他会独孤终老, 可那样, 损失的也唯有一个宋语书。
一个,并不招人喜欢的女儿,孙女儿。
可是无论如何,母子之间,都不会僵持这么多年。
“老太太,世上的事没有如果,大老爷是血性男儿,就算没有那种事,他也不会在京城里碌碌无为一生的,您不必自责。”
大老爷当年是金榜题名的三甲探花郎,文韬武略,令人艳羡,这样的人怎么会甘心一生待在京城里呢。
宋家不过平常人家,他在京城,毕竟不如在外面闯的自在。
甚至留在京城里还会被人打压,也没有如今的远大前程了。
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是对是错,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楚的。
“我只是思念,总觉得这样的晚上,会有个人端着碗面,面里还窝着个鸡蛋,走进来,面香便飘满了整个屋子,吃一口,暖洋洋的浑身舒畅。”
可惜,只是个奢望。
厨房做的再好,也不是她儿子送来的。
刘嬷嬷也无法安慰她,大老爷远在天边,就算不怨她了,也没办法尽孝。
室内寂静一片,老太太又望着那梅花出身,只有浅浅的风声刮过窗子,带来一阵阵声响。
萱茂堂的门忽然被扣响了。
老太太直起身,听见外面的丫鬟打开屋门喊道:“谁呀?”
随即是大门响起的声音。
却一直没有人说话。
正屋的门被打开。
老太太忽然问道:“刘嬷嬷,你闻见什么味道了吗?”
仿佛是记忆里,每个冬夜的香气。
她紧张地握住刘嬷嬷得手,“是不是……大儿回来了?”
刘嬷嬷一怔。
怎么可能是大老爷呢?老太太是魔障了?
“不是爹爹,是我啦祖母。”
门帘子被掀开,露出一张艳若芙蓉的脸来。
宋语亭带着笑意道:“祖母是不是想爹爹了?”
她侧过身子,身后的朱砂捧着个托盘,里面是个不大不小的瓷碗。
老太太没说话,只愣愣看着那只碗。
宋语亭也不以为意,只道:“我手艺不好,祖母尝尝吧,过寿还是要吃寿面的。”
她素手如雪,掀开洁白的碗盖,便是一碗普普通通的素面,面上几片碧绿色的菜叶,底下一只金黄的鸡蛋。
老太太依然怔怔看着。
女孩子的手纤细娇嫩,比那洁白的瓷器更细腻几分,是极为好看的。
可,给老太太的冲击力,却是万分不如那碗面的。
多像啊。
和多年前的冬夜。
她已经有十几年,没见到这样一只碗,这样一碗面了。
已经十几年,没有见过那样一个人了。
老太太真的流下眼泪来。
她哽咽着问:“语亭……你为什么要这样?”
宋语亭眨眨眼,“我在北疆的时候,每年过生辰,爹爹都会给我做,我想着爹爹不在家,我该替他尽孝。”
“祖母喜欢吗?”
老太太拿起筷子,挑了一根进嘴里。
面放的时间久了,已经坨了,吃在嘴里没有什么味道,可老太太却觉得,这是她这辈子最爱的食物。
“喜欢……”
她这般年纪,早已练出了铁石心肠,莫说流泪了,就是感动都不常有。
可是自从见了宋语亭,却仿佛换了个人。
这小女孩做的每一件事,都正中她心里最柔软的地方,将她心里所有的感情都揭露出来。
宋贵妃是亲女儿,二儿子三儿子常伴身侧,都是自己肚子里掉下来的肉,却没有一个人想过,他们的老母亲想要什么。
她这么些年来,为了宋家兢兢业业,子孙们视她为庇护,将她看做保护伞,是参天的大树。
没有一个人知道,她也是有感情的。
唯有这个不熟悉的小姑娘,一举一动,就能看出来她想要什么。
老太太的眼中,流下浑浊的眼泪来。
刘嬷嬷看着这容颜绝色的小姐,安慰道:“老太太,二小姐懂事又孝顺,是您的福气呢。”
老太太点头:“是福气,能得语亭,是我们宋家的福气。”
她想起那日宋语亭说自己福运天成,逢凶化吉,她们都当是个笑话。
可是如今看着,冥冥之中,这个女孩儿,就是来救赎她的。
宋语亭拿出手帕,替老太太擦拭掉眼泪。
声音娇气又温柔:“祖母您别哭呀,不然爹爹看见,又要骂我了。”
老太太破涕为笑:“不哭不哭,你爹爹若是骂你,祖母就替你骂他。”
她吃完了那碗面,宋语亭收了碗筷递给后面的丫鬟,便道:“祖母,我先回去了,今儿好晚了,我明天早上就不来请安了。”
老太太点头:“好好,语亭早点休息,想什么时候过来就什么时候过来,你们几个送二小姐,天黑了,看着脚下的路。”
“好了祖母,别操心了,我先走了。”
她戴上帽子,遮住精致的脸庞,冲老太太挥挥手,提着灯笼走出门去。
老太太让刘嬷嬷搀扶着,站在门前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
她道:“嬷嬷,我原先想着,这丫头绝色无上,是个攀附权贵的利器,如今一想,我配不上她如此用心。”
刘嬷嬷只道:“小姐孝顺,老太太慈和,是最好不过的,以前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老太太闭了闭眼。
“今日这话,你知我知,从此,就当不存在了。”
语亭这样好的姑娘,值得全天下最好的男人。
她该寻一个一心一意爱着她的好儿郎,一生幸福安康。
老太太躺在床上,手里握着宋语亭那副百寿图,渐渐进入了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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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语亭回到清辉院,脱下外面的披风,轻轻嘘了口气。
“外面可真冷啊。”
“早说了冷,小姐偏不信邪,非要过去,还差这点子事吗?老太太已经很喜欢你了?”
“当然差了,我敢保证,过了今晚我就是老太太的心尖肉眼中珠了。”
以前再喜欢,也越不过亲手教养的宋语珍。可是现在,打蛇打七寸,可比慢慢折磨效果好。
她记得前世那时候,听见过祖母和别人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