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榭知道不能太心急，可他根本控制不住。
“我知道了，你跟我来。”说着起身，身体微侧，是要带路的姿势。
别墅很大很干净，可也很空。
寻欢跟在他后面穿过大厅直接上了二楼，却发现二楼一整层，只有一扇门。
站在唯一的门前，寻欢正想抬手去拧，忽然又退了一步，把门让了出来，“商先生请。”
警戒心还是要有的，万一呢。
商榭目不转睛的盯着她的脸，眸色越来越深，表情逐渐变得难以捉摸。
他忽的靠过来，双臂一伸，就把寻欢揽进了自己怀里。
寻欢正要推他，手都放在他腰上了，却听见他在她耳边低低的哀求着：“寻欢，请你一定，不要忘记我。”
声音微微暗哑，喷出的气息是滚烫的，寻欢缩了缩脖子，推拒的动作收起来，眼睫低垂，“如果记忆里真的有你，就不存在忘不忘记这种说法。”
“咔嗒”一声，门锁紧扣。
寻欢眼前一片黑暗，背对着门口，握紧了拳头。
手指在墙上摸索了几下，摸到一个开关，指尖稍一用力按下，房间大亮。
却不是日间白昼那种亮堂。
她想对了，二楼的房间是全部打通了的，只在走廊尽头开了一道门，用来进出。
这大概就是他所说的，私人画展了。
光空间上来讲，确实也够的上小画展规模了。
整个房间，只沿着天花顶边缘镶嵌了一整排黄色暖光灯，中间的三顶吊灯还是暗的。寻欢也没想着再去开大灯，准备从角落开始看起。
她数了数，几面墙上一共只挂了八幅画，每一幅的尺寸还不小，都用一层黑色绒布盖着，给人的感觉很压抑。
寻欢揪起绒布一角，轻轻往下一扯，就近的一幅画就生生映入了眼帘。
第138章 庄周（7）
蒙上的画很压抑，可是一旦去掉那层掩盖的东西，画面立马变得干净无比。
馨暖的灯光下，寻欢抱着自己的胳膊站在原地，仰着脑袋安静的看着，任由惊涛骇浪填满整个心房。
第一幅画上，是一个最简单不过的场景。
里面一男一女，皆是幼童模样。在蓝天白云的世界里，一个穿着白色小裙子躺在草地上，像是睡着了，另一个戴着橙黄太阳帽趴在一旁，双手停在小姑娘脑袋上方，似乎是在给她遮阳。
画面极尽简洁，没有繁杂的色彩搭配，甚至人物表情都很虚拟化，除了细节比较突出，剩下的就是作者的构画功底了。
寻欢本来是抱着一种疑惑加好奇的心态来看的，可是没过多久，那份心态就慢慢变了。
她冷静的思考了几秒，才又抬头，这才确认自己是真的没有看错。
埋藏太久太久的记忆被重新翻出来，尘封在上面的灰尘厚到需要用力拂去，才能看的更清晰一点。
这是初遇。
随着记忆的解封，那些过往一点一滴在脑海里闪现，寻欢咬着下唇伸出手指，小心的触摸着画面上的那顶遮阳帽。
不用太用力去回忆，那个遗忘太久的名字，就悄然浮上了心头。
震惊过后，寻欢心里渐渐有了一点猜测。
来不及去想楼下那个男人为什么会画出这样的情节，寻欢扯下了第二幅画的绒布。
大树下，光影里，是黑猫与少年。
心脏倏地狂跳起来，头皮也不自觉发紧，寻欢身体微颤，粗略扫了一眼就疯了一般跑过去把所有的绒布都扯了下来。
画室很大很空，寻欢怔怔的立在最后一幅画前，一股令人窒息的冷气从脚底升起，她喘息未定，便任由冷气将自己从头裹到尾。
画上，一条黑色巨龙正在天空遨游，只不过巨龙头上，骑了一个穿着绿色裙子的小姑娘。
这已经不是眼熟的程度了，寻欢想。
太阳帽和白裙子。
黑猫和美少年。
丧尸和黑洞。
杀手和两生花。
以及。
鲛人，生魂，破庙，和黑龙。
每一幅画上所呈现的世界，都是她曾经去过的。
而上面的每一个人，都是她经历过的。
画面一点一点被拉开，她心底所有的过去仿佛都被全部摆在了台面上，根本无所遁形。
寻欢浑身发冷，脸色难看，眼瞳黑沉沉的，双脚千斤重。
他是谁？
为什么执意让她来看这些画？
寻欢退到墙边，开始疯狂呼唤恶魇。
可任凭她嘶喊无数次，恶魇也没有选择出现。
不知道到底在画室里待了多久，待到手脚冰冷，身体停止了发抖，寻欢才艰难的挪到唯一一扇门跟前，仓惶的拧开了它。
大脑里乱的一塌糊涂，可凌乱中，寻欢又能捋出一条完整的线来。
出了门，脚步踉跄着走下楼，她刚刚站定，缓了缓心神，才走向前方系着围裙在餐厅忙忙碌碌的人。
这个人，就连在自己家里也是一丝不苟的状态。
衬衣扣子依旧扣的圆满，卷到手肘的袖子整齐规矩，不多一分不少一寸，伏贴的挂在小臂上。
衬衣下摆扎在黑色西装裤里，深褐色皮带围了一圈将它们固定好，笔直有力的长腿下方，白色棉袜紧紧裹着双脚，只露出半个脚后跟来。
黑色围裙都没能让他变得邋遢油腻，反而觉得禁欲感又多了几分，让人想上手去扒掉这些多余的东西。
寻欢不由哂然，都这个时候了，她居然还有心思观察对方的衣着。
似乎是没听到她的脚步声，他自顾自的摆盘放筷，不停调整着位置，企图让食物看上去更诱人一点。
寻欢继续往前走，深吸一口气，拉住了他的围裙。
他的手一顿，寻欢清楚的看见他的脊背瞬间变得僵硬，可不知怎么的，站直了身体后就是不愿意转过来。
寻欢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在对方黑色围裙的对比下，显得苍白了几分。
“你是谁？”
她一根一根，慢慢蜷起手指，手上用力，围裙就被扯变了形，“告诉我，你是谁？”
不用别人传达，她自己就能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这一刻有了轻微的颤音。
或许是强自镇定，或许是底气不足，又或许……是在害怕。
可她在害怕什么？
自己所有的过去被从天而降的一个人大喇喇的展示出来，以为只是自己的经历再没有旁的人知道，她怕不怕？
他悄无声息入侵自己的世界，仿佛一个躲在暗处准备随时剖析自己内心的窥视者，她怕吗？
寻欢不停的问自己，怕吗？
她想，或许她是有一点怕的。
可更多的，却是无来由的愤怒。
她紧紧揪住对方的围裙，力道大的他脖子上的挂绳都要陷入皮肉里。
“说话啊！”她的声音越来越大，眼底藏着一团火，咬着牙根质问闷不吭声的人：“你到底是谁？为什么会画出那样的画？你到底想干什么？”
画上的主角，唯一相同的就是自己。
而另一个人，不管是以那种形式的陪伴，面目都是完全不同的。
他把他们全部画了出来，一个不漏。
为什么他会有这样的记忆？
两人的呼吸声中，寻欢辨别出了自己那一道，太响了，她微微皱眉调整了下。
“商先生，做人要有始有终。你让我来看你的画展，我看了，可是现在，你有义务来解开我的疑惑，毕竟那些画都是与我相关的，不是吗？”
话说到这里，寻欢已经觉得很累了。
可是她必须搞清楚，面前这个人的目的。
又或者，他知道些什么。
手指松开，盯着那一块细密的褶皱，寻欢无声等待着。
“你想起来了吗？”
在一堆浓郁的饭菜香气中，男人沉寂已久的声音仿佛冬日里碎裂的冰层，虽然沉闷，却很有穿透力。
商榭放下手里的食碟，转过身，对上了一双晶亮的眸子。
“你先告诉我，你有没有想起来什么？”
“如果你是指，我看到画之后的记忆的话，我可以告诉你，那些过去我从来都没有刻意忘记过。”
寻欢就看到，他黯淡的双眼一下亮起了光，自己的双手就被握住了。
“寻欢，你觉得，我会是谁？”
他专注的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你那么聪明，机智无双，我是谁这个答案，你真的不知道吗？”
他握的太用力，寻欢感觉到了疼，却没推开他。
她摇着头，像是自言自语一般否定：“我不知道。”顿了下，“我不想胡乱猜测，你不如直接告诉我。”
商榭知道，她是在有意识的逃避。
虽然不明白她为什么会这样，但是看到她为难的神色，他不得不妥协。
“好，我告诉你。”
寻欢用力屏住呼吸，竖起了耳朵。
“佐乐是我。”
他一寸一寸朝她靠近，将她抵在墙上，低下头，温热的呼吸喷洒在她脸上，“尤怀是我，丰濯是我，逢生是我。”
伸出胳膊撑在她肩膀两侧，商榭把头搁在她肩窝，亲昵的蹭了蹭她修长的脖颈。
还没出声，困在怀里的人就自动接上了话，“所以，南烛是你，顾默是你，曲灯是你，燕序也是你。”
商榭还来不及高兴，下一秒，就被她问住了。
她用冷静无比的声音问他：“所以，你是谁？”
商榭微怔，停止了闻她身上香气的动作，偏着脑袋看她，“我是我，不是什么别的人。”
寻欢完完全全的冷静了下来，她推了推保持着僵硬姿势的人，脱离出他的怀抱，“我是问你现在，是谁？”
“拥有那么多身份记忆，前面没有想起来，却偏偏在这个世界有了全部的记忆，”手脚在逐步回暖，寻欢扬了扬下巴，“你知道吗？这个世界，是我自己的世界。”
商榭点头，“知道。”
“既然知道，那么我再问你一个问题。”
寻欢逐步靠近他，反攻为上，把他压在了墙上，“商先生，你认识一周前的我吗？”
第139章 庄周（8）
一周前，她从这个世界消失，辗转了数个世界才又重新回到起点，而这个时候，他出现的恰到好处，一切的言行举止都表露了，他认识她。
那么，在消失之前呢。
寻欢这样问出口，也就是真的想知道答案。
被热切的视线盯着的商榭动了动身体，回道：“实际上，我不太确认那算不算得上是认识。”
“怎么说？”
“大概从十岁起，我的脑海里就有了一个人的影子。”他继续讲述，“这个影子伴随了我二十年，我看着她长大，看着她和别的人出双入对，也看着，她独自离开后那些人是如何痛苦。”
“直到最近，那个影子所有的记忆点才彻底明确化。但我可以确定的是……”
商榭缓缓站直身体，“一周前，这里没有你。”
寻欢跟他拉开了距离，撑在墙上的手也放下来，“商先生，你说我该相信你吗？”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记忆，但是他们都是你一个人这件事，抱歉，我心里还是觉得有点奇怪。”
“我不会骗你。”商榭看了眼厨房的磨砂玻璃，“那些画就是最好的证明，如果你还心存疑虑，你可以问我，不管你问什么，我都会一字不漏的告诉你，毫无保留。”
握上她的肩，他侧身出去，走到磨砂滑门前说：“你先坐着，厨房里炖了汤，我端出来就可以开饭了。”
吃饭为大，寻欢肚子也确实饿了。
看了看时间，已经晚八点了，等于说，不知不觉间，她在楼上待了两个小时。
回想起那一幅幅画，寻欢眸光微凝，拉开椅子坐在了餐桌前。
随意一瞥，菜色无疑都是她爱吃的。
酸辣土豆丝，凉拌豆芽，蜜汁鸡翅，水煮鱼，以及他正端在手上的，玉米排骨汤。
嗅着这些香味，寻欢更饿了。
商榭先给她盛了一碗汤，“先喝口汤暖暖胃，有点烫，慢慢喝。”
他忽然变得家居起来，神色也温柔的很，寻欢有点不适应。
低头嗅了嗅，鼻腔里全是玉米的香气，寻欢端着碗抿了一口，半晌才抬头说：“商先生不去做大厨真是可惜了。”
这是夸奖的语气，商榭顿时圆满了。
压下心底的紧张，他高兴的端着碗喝起来，不出意外，下一秒就被烫到了。
怕在她跟前出丑，商榭把热汤艰难的咽下去，红着脖子去厨房灌了一杯凉水，喉间热辣的不适感才好了很多。
“吃菜。”他略显镇定的拿起公筷，夹了一块鸡翅放到寻欢的食碟上，“尝尝看，合不合你口味。”
不能再合了。寻欢啃完第三块鸡翅才放下筷子，擦了擦自己油汪汪的嘴。
她现在的心情很放松，似乎是从知道他的身份开始。
既然都是一个人，莫名的，相处起来她就不会再那么别扭，眼底反而多了一分熟稔。
真正算起来，和这个人生活的年头，她自己都有点算不清楚。
不说上百年，加起来几十年应该是有的。
现在在自己的世界里重逢了他，寻欢心里有几分新奇。
“商先生——”
商榭出声打断了她，带着一点受伤问：“既然知道了来龙去脉，你现在还要对我这么生疏么。我有名字，你可以随便叫。”
只要不是商先生就好。
寻欢眨眨眼，浓密的睫毛也跟着扇动，“你觉得我应该叫你什么？”
她咬着一根豆芽，嘴唇红润润的，连豆芽都显得诱人了些，商榭就吞了口口水，也去夹了一筷子。
清脆的咀嚼声响起，过了几秒，商榭盯着她的嘴说：“我家人都直接叫我的名字，你愿意的话，可以叫我阿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