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时宴揉着眉头叹了口气,接过她另一只手上的兔子,“抱歉,我有点过激了。”
“不过,我希望师妹能把我当成寻常人看待。”
寻欢垂首思索了片刻,点头,“师兄说的是,是我不好,让你伤心了。”
“我没有伤心。”纪时宴叹息一声,“只是——有点不甘罢了。”
不甘自己是被人照顾的角色。
也不甘这具身体,在面对她时却什么都做不了。
“走吧。”纪时宴迈开步子,“我的手艺还不错,今天就让我来露一手。”
寻欢看着他舒朗的眉目与唇边的笑容,遂放开了心紧随其上。
第57章 兄弟(8)
两人在下游分别给锦鸡拔了毛,给兔子剥了皮,清理好内脏后小半个时辰已经过去了。
寻欢翻着自己的手心,不由失笑,“师父他老人家要是知道我们俩用他教的功夫去皮断筋,怕是要打死我们。”
一边笑着一边回忆,寻欢眼里的笑意越来越盛。
纪时宴偏过脑袋深凝着她灿烂的笑脸,心口堆积着浓浓的热意,想要伸手拨开她颊边沾上的一缕头发,却发觉手太脏,只能遗憾的暗叹一声。
等乐够了,寻欢去找了几根棍子削尖洗干净穿在兔子锦鸡身上,“我们回去吧,岁礼要等急了。”
纪时宴伸出胳膊挡了挡,从腰间拿出一个油纸包,“弄这些东西手上腥气重,洗洗吧。”
寻欢将肉放在干净的叶片上,伸手接过来,“师兄果然爱干净,香胰子都随身携带,比我活的精致多了。”
“……你呀,”纪时宴好笑的牵过她的手往水里放,将拇指大的香胰子揉碎全部抹在她掌心。
两人都蹲在河边,身子挨的很近,除了香胰子的清幽味,寻欢还能闻到纪时宴身上的香味。
像是春日里刚冒芽的嫩草香,又像是春雨过后被阳光净化的空气,清新又醒神,寻欢不由再凑近了些,歪着身子在他肩窝嗅。
纪时宴正专注的给她搓手心,胳膊肘冷不丁碰到一团温热的棉软,加上耳侧还喷洒着轻柔的气息,身子立马一僵,手上的动作也停下,无意识将那十根手指全部攥在手心。
他嗓音微哑,清亮的声音莫名低沉了些,“师妹,你在……做什么?”
寻欢又嗅了嗅,深呼吸了下才满足的蹲回来,享受的感叹了句,“师兄好香。”
纪时宴的脸腾的一下热起来,浅浅的眸子仿佛沾染了河里的水波,潋滟又惑人。
他感受着自己火热的心跳,定定的看着她,“我不香,师妹才香。”
香的他,恨不得一口吞了她。
寻欢忽然打了个寒颤,抬头看了看有点暗的天色,赶忙从纪时宴手中抽出自己的手随便搓了两下,“天快黑了,师兄,我们赶紧回去吧。”
在衣摆上蹭了蹭水迹,拉着纪时宴的胳膊让他起身,“水有点凉,洗好了就走吧。”
纪时宴不近不远的跟在她身后,望着她纤细高挑的背影出神。
直到前面的人停下回身看他,他才加快脚步走到她身边。
等两人彻底看不见人影,远远缩在上游的逢生才从林子里钻出来,寒着脸走到下游。
手上的白色帕子还在滴水,因着他的清洗上面一点脏污也没有,逢生看着河边那双小了几号的脚印,走到它旁边站好。
脚下一用力,他站的位置立马凹陷下去。
逢生脸上露出一个转瞬即逝的笑容,又绕到另一边的大脚印旁,伸出脚尖随意抹了几下,那个人的脚印不再,湿地上便只有他和她的脚印。
成双成对,很好看。
垂首端详片刻,逢生想到她打寒颤的画面,也抬头看了看天色。
林子深处有风拂过,衬着河面的水波吹来有些冷,逢生瞪着泥沙上残留的香胰子,瞪了半晌才飞身离去。
她冷。
他记得不远处有户人家,那就去买一床棉被好了。
*
车上备的香料很多,所以纪时宴烤完后,她和纪岁礼都吃的开心又满足。
寻欢摸摸自己胀鼓鼓的肚子,生平头一次感到有些不好意思。
她吃的太多了。
纪岁礼坐在火边撑着腰呻‖吟,“撑死我了。”
寻欢表示赞同,“师兄手艺太好了,这是我吃过最好吃的烤野味。”
能不好吃么。
纪时宴看着二人身前的两堆骨头,再看看空荡荡的四根烤焦的棍子,不知是该笑还是该气。
“大晚上吃这么多肉会积食的,你们也不知道克制些。”
从茶壶里倒了两杯热水,又在抽屉里拿了一个白色罐子,纪时宴用小勺舀了两勺蜂蜜在杯子里,搅拌了几圈才分别递给两人,“喝点蜂蜜水消消食,不然半夜有你们俩难受的。”
寻欢捧着杯子啜了一口,氤氲的热气与升腾的火光让人看不太清她的脸,“好甜。”
咂咂嘴,“师兄做的这么好吃,我一点也不想浪费,是吧岁礼?”
纪岁礼被水烫到,吐了吐红艳艳的舌尖,“就是,我还是第一次吃哥哥烤的肉,自然要吃个够。”
纪时宴淡淡的看了他一眼,“就你话多。”
纪岁礼缩缩脖子,悄悄挪着身下的垫子往寻欢身边靠。
寻欢瞥了眼他也没在意,摩挲了下杯沿踌躇着开口,“师兄,不如我们今夜就在这里歇息吧,秋夜更深露重,再赶路你的身体会吃不消。”
纪岁礼耳朵一动,睁着亮晶晶的眼睛道:“好啊好啊,哥哥就睡马车上,我和寻姐姐铺点草和被子,睡在火边就行。”
“不行!”纪时宴沉着脸拒绝,“你寻姐姐是女孩子,马车容纳两人足够了,师妹就同我一起睡吧。至于岁礼,你一个人睡没问题吧?”
又威胁他!
纪岁礼气鼓鼓的转过脸,心里的委屈铺天盖地都是。
寻欢咬了咬杯沿,眼神在兄弟间转了转,最终起身,一锤定音,“那这样吧,岁礼和师兄一起睡马车,我一个人睡火边。”
说完得意的晃晃脑袋,“我可以把被子折起来垫两层,而且火边挺暖和的。”
纪岁礼扯扯她的裙摆,仰头看她,“寻姐姐,我要和你一起睡,我不要和哥哥睡。”
寻欢弯腰摸摸他的脑袋,微笑,“出发前说过要听我的话,现在就不听了?”
“………………”
好嘛,就知道欺负他这个小的!
纪时宴头痛的一扶额,等放下手时寻欢已经自动爬上马车去拿被子了。
兄弟俩的视线都跟随着她,在空中不小心撞上后又默契的转开,谁也不想看谁。
纪岁礼默默将骨头碎枝全部踢进火堆里,握着匕首去树林边捡干柴。
虽说刚入秋,可夜晚也是冷的。
这边寻欢在铺被子,那边纪时宴握着腰间垂下的玉佩走来走去,试图再劝阻她一下。
“师妹,不然你睡马车,我睡这里。”
寻欢拍拍柔软厚实的被面,脱掉鞋子坐上去,“师兄不用劝了,你身子不好,岁礼又还小,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得了风寒于他不利。我功力深厚,况且还有这么大的火堆,现在这样对谁都好。”
“明天天一亮我们就出发,纪伯给你准备的马车很舒服的,快去睡吧。”
印着闪亮的火光,她的面容热烈又耀眼,纪时宴喉头一紧,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一旦是她决定好了的事,谁也改变不了。
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叹息一声,纪时宴捡了几根柴火送进火堆里,“那便如此吧,反正,我总是说不过你。”
火堆里传来噼里啪啦的声音,混合着他低柔的声线催的人犯困,寻欢捂着嘴打了个哈欠,眼里逐渐漫上水光。
“寻姐姐困啦。”
纪岁礼抱着一大捆粗细不一的柴火回来放在寻欢脚边,“这些应该够烧了,寻姐姐困了就睡,我半夜会起来给你添柴火的。”
寻欢咕哝了两句,伴着汹涌而来的困意倒头就睡。
“睡的真快。”纪岁礼小声说了一句。
纪时宴收起脸上的笑容,起身朝四周望了望,“你方才去林子里时,可有碰到什么不对劲的事?”
纪岁礼看了看寻欢才答道:“没有啊。”
“那白日里你们去打猎物时呢?”
纪岁礼回忆了下,“也没有吧。”
“不过……”
纪时宴神色一凛,“你发现了什么?”
纪岁礼咬咬下唇,“我和寻姐姐去林子里便分头行动了。她去打猎物,我去割马草,后来我们汇合的时候我分明见到她手上有血迹,可她身边并没有猎物,回到你这里时我便看见那些兔子堆在了林子口,以为是寻姐姐打的。”
“寻姐姐当时的神色有些僵硬,似乎,似乎也是才发觉那些猎物一般……”
看着哥哥面沉如水的模样,纪岁礼登时收声,一时之间不知道自己把这些说出来对是不对。
“哥哥,我……我先去整理马车了……”
没有听见回答,纪岁礼抬头只看得见哥哥眨也不眨地盯着寻姐姐,不知为何,心中竟蹿起了一股寒气。
纪时宴往左边走了两步,背对着纪岁礼道:“你先回马车。”
“……好。”纪岁礼担忧的看了眼熟睡的寻欢,便朝几步之遥的马车走去。
纪时宴绕过火堆在寻欢脑袋上方蹲下,眼神瞬间变得暗沉。
她在骗他。
在纪园他就发觉了不对。
身边时不时有冷风吹过,背后偶尔会蹿起莫名的寒意,还有最明显的,被人窥视的感觉。
这些不对综合在一起,让他得到了一个意外又不意外的答案。
她骗他。
不仅如此,还藏了人在身边。
那是属于男人的气息,阴冷而专注。
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伪装的这般好,功力也可见一斑。
火堆还在熊熊燃烧,约摸是光太亮,她蹙了蹙眉头将胳膊搭在脸上,紧绷的唇线稍微柔和了些。
纪时宴拉了拉她掉到腰间的披风,动作平稳的将它拉到她脖子下方,蹲着的身体往左移动,阴影覆盖住她上半身,过了半晌她终于将胳膊放下,双手合拢塞在脸下,蹭了蹭软枕睡的香甜。
纪时宴的目光却越来越暗。
他回头看了眼马车,发现门帘紧闭,又看了看四周,忽的一笑,挑衅般的倾身——
就在两唇将要相贴之时,那股寒意来了。
纪时宴一顿,就要不管不顾地亲下去。这时,一枚飞镖擦着他的脸颊而过,劲风带的他那块皮肤都泛起了红。
纪时宴甚感惋惜,勾着唇边的笑意起身。
那人就立在他正前方,密林的入口。
见他望过去,来人打了个手势便率先离开,纪时宴居高临下的看了看毫无所觉的寻欢,便也飞身追上去。
他与师妹同宗,天赋虽及不上她,可好歹年长她几岁,入门也比她早,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便提气追上了那人。
刚一站好,那人便握着一把剑向他刺来。
纪时宴双臂展开急速后退,冷喝道:“你是何人?为何要一路跟着我们?!”
“讨厌你的人。”
剑锋一转,那人再度刺向他。
“你给她洗手。”
剑刃擦过他的手肘。
“你还亲她。”
又划破他腰间的衣裳。
来人似是出完了气,看着纪时宴略略狼狈的样子,收起剑跃回几米之外。
“我杀了你她会生气,我不杀你,但你以后不能给她洗手。”
诡异的停顿了一下,那人又说,“更不可以亲她。”
纪时宴被活生生气笑了,“像你这样只会在背后窥伺他人的人,没有资格说这种话。”
“我同她的关系,旁的任何人都比不上,”纪时宴看着衣袖上被破坏的青竹,有些恼,“以后,我不仅要给她洗手,还要同她一起洗澡。不仅如此,我还会抱着她一起睡觉,亲遍她全身上下。”
纪时宴看着对方瞬间暴怒,继续火上浇油,“这些,都不是你一个躲在阴暗角落里的老鼠,所能管的事。”
“能不能管不是你说了算!”
那人似是有些烦恼,在原地转了下继续瞪他,“我不能杀你,你自己走吧。不过,倘若让我再看到你肆意轻薄她,即便不能杀你,我也绝不让你好过!”
恶狠狠的威胁了两句,那人几个跳跃就消失在夜色里,轻功显然要高于他。
不过,不这样也不能一路潜伏着跟过来了。
眸子闪了闪,纪时宴突然捂住胸口猛的咳了几声,瞬间被抽空力气跌倒在地,“哇”的一声吐出一大口血来。
“……呵。”他无力地笑笑,微亮的月色下脸色更显苍白。
方才他说的那些话,不过是说给那人听听罢了。
不知道他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可对师妹,显然是存了别的心思。
师父曾预言他活不过二十五岁,还有三年的时间。
够了,足够了。
他那些隐秘的心思从未想过让她知道,被自己浪费掉三年光景已经让他徒生遗憾,剩下的时间再不能荒废。
夜风甚凉,纪时宴拢了拢散开的衣袍,擦擦唇角就往回走。
周途劳累,又骑了半天马,寻欢深陷在睡梦中,并不知道自己身边的人来了又换。
逢生看着被褥上蜷成一团的人,心中忽的升起一股强烈的酸意。
他无法分辨这是什么感觉。
也没人教他该怎么心疼怜惜一个人,只能回忆着大哥与他娘子的相处方式来对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