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朵的笑容也收了起来,低声说:“去工作室,有事谈,方便吗?”
方霄问:“很急?”
唐朵想了一下,点头:“很急。”
方霄倒也痛快:“那好,我需要半小时将工作交代给下属,四十分钟后,车库见。”
唐朵:“好。”
四十分钟后,唐朵准时在车库里看到方霄。
她没吭声,直接坐进副驾驶座,等方霄开车驶出别墅,开下半山,上了公路,她才将话题打开。
她说:“待会儿要谈一些后续工作的安排,不过不是由我和你谈。”
方霄安静了一会儿,又看了唐朵一眼,墨镜遮住了他的眼睛,看不清他的情绪,似乎还是平日那个板着脸的样子。
然后,他问:“是梁辰和我谈?”
唐朵一手撑着因消息不好而隐隐跳动的太阳穴,有些惊讶:“你怎么知道?”
方霄说:“如果是急事,现在你跟我应该已经在书房里讨论对策了。我猜,有些事你解决不了,或是工作室不建议你来出马,那么现在看最好的安排就是他。”
唐朵瞅着方霄的侧脸,忽然说:“也有可能是别的同事,凌夏,梁姐,都有可能。”
方霄摇头:“梁同将来可能会嫁给我小叔叔,她在立场上做不到完全客观。至于凌夏,我觉得她比你要情绪化,也不太适合和客户谈判。”
唐朵笑笑,半晌没说话。
也不知道为什么,在知道那些秘密之后,她对方霄的看法有了一些改变。
以前她只觉得他不近人情,一板一眼,虽然为了陈敏的病,也花钱出力找人来演一场戏,尽他所能的为陈敏圆满。
可那时候唐朵确认为,方霄那么做更多的动机是为了“好看”,做给外人看,做给自己看,做给亲戚朋友看。
他有钱,有条件,有门路,也有办法,为陈敏做一点安排是非常顺手,也非常容易的事,所以就做了。这是唐朵眼中方霄一贯的逻辑和行为方式。
然而现在,唐朵又不免推翻了之前的偏见,也是突然之间才发现,这对母子的想法和情感都过于深沉,没有显露,用很多表相去掩盖,或者说是故意让对方误会自己对亲情看的很淡。
也许,是为了怕对方担心,也许,是不想给对方添加情感包袱和压力,也许,这就是中国人亲情维系的方式。
有很多的成年人在生病时的第一选择,都是尽可能的自己解决,或是让朋友陪着去医院,怕家人担心,怕家人劳累,但更多的,是怕一些连自己都无法解释的东西。
就像唐家爸妈,他们有难处从不和唐朵说,唐朵将钱寄回去也不用。
就像唐果,如果事情真如肖宇成所料,以唐果的性格,要做的第一件事绝对就是瞒着唐朵,因为唐果的腿,唐朵一直认为自己要负大部分责任。
想到这里,唐朵长长的叹出一口气,有些出神的瞪着窗外。
隔了片刻,方霄的声音传来:“在想什么,突然叹气。”
唐朵匆匆看了方霄一眼,再一次觉得他不那么难以亲近了,便说道:“想我的家人,想想我自己,想想要面对的困境,还有该怎么办。”
方霄一怔,说:“你从没说过你家里人。你很多时候给我的感觉,像是生来就你一个人,没有亲情羁绊。”
唐朵自嘲的笑了:“被你这样说,我有点无地自容。”
方霄不解:“为什么?”
唐朵坦白道:“因为我一直觉得你性格很冷漠,而你现在却说我没有亲情羁绊,好像我比你还冷。”
方霄挑了下眉,没在意唐朵的评价。
但唐朵却很快找补回来:“不过那都是我之前对你的看法,我现在有改观。”
方霄又是一怔:“改观?”
唐朵点了下头,道:“我想,你只是不善于表达,你对陈女士还是很关心的。”
方霄没接话,却也没反对。
过了一会儿,他才像是有什么坎儿过不去似的,把这个话题找了回来:“你刚才说觉得我冷漠,我还以为像是梁辰那样的人,才配得上这两个字。”
这回反倒是唐朵愣住了:“梁辰冷漠么,他只是不擅长社交上的潜规则罢了,他是个很实在,也很简单的人。”
方霄比唐朵更诧异:“在你眼里,他是那样的?”
唐朵:“是啊,怎么?”
方霄突然有点怀疑自己的眼光,但也只是几秒钟的事,一转眼他就将这份怀疑放在唐朵身上,认为眼光有偏差的是她。
梁辰的确很直接,但他的直接是因人而异的。
最起码在和梁辰照面的那顿饭局上,方霄感受到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不确定,他的真实性格是什么,真实想法是什么,他都掩藏的很好,很适合经商。
当然,方霄也知道梁辰的特殊体质,从而也不由得佩服,一个有阿兹伯格的人居然可以做到这地步。
唯有当唐朵和梁辰互动时,他那小心隐藏的情绪才稍稍露出端倪。
方霄不知道,这是否可以解释成为,梁辰对带陌生人是封闭的,对待唐朵却从一开始就很开放,否则以唐朵的敏锐,是不会感受不到他的隐藏,又怎么会觉得他简单呢?
简单……
方霄忽然笑了。
……
转眼,唐朵和方霄就来到了工作室。
梁辰已经等在会客室里,唐朵没有跟方霄一起进去,而是安静的等在外面。
那会客室的隔音效果也非常好,方霄进去之后没有任何动静传出了,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即使隔着那道门,唐朵也能感受到里面不寻常的张力。
唐朵并不知道,那两个男人的对话,是用她作为开头的。
事实上,就在方霄踏进会客室的一瞬间,目光就落在梁辰身上。
两个男人差不多高,体型也没有太大出入,同样也都因为休息不好而有些疲倦,气质上也都不是闹腾的人,同样都很淡。
但梁辰的淡,是从骨子里提炼出来的东西,看书看的太多,思考也多,专注而认真的投入在自己的世界里,不太关心世俗,往往就会显得更纯粹。
而方霄呢,他操心的事太多了,公司,家庭,未来规划,他不能不关心世俗,也必须关怀社会,他经常觉得时间对他太残忍,溜得太快,也没时间伤春悲秋,更没时间坐下来安静看书,那种淡,便成了一种保护色。
两个男人握了一下手,梁辰示意方霄坐下谈。
方霄又重新观察了一遍梁辰,坐下时不由得笑了,说:“我现在突然明白,为什么唐朵会说你简单了。”
梁辰显然没有料到方霄的第一句是这个,挑了下眉,问:“她是这么评价我的?”
方霄点点头:“但我想,她所谓的简单不是单纯。”
梁辰没接话,只是同样认真的看了方霄片刻,像是要确定什么。
被一个纯粹的人盯梢一样的看着,大多数情况都是折磨。
内心肮脏的人,会心虚,会躲避。
内心强大的人,会挑衅,会对抗。
方霄显然是后者,他没躲没闪,就让梁辰分析。
直到梁辰确定完了,小幅度的点了下头,以淡漠的口吻陈述道:“你喜欢她。”
方霄的表情没有动,有那么一刹那,两人似乎有了心电感应,他似乎感受到梁辰看出了什么,只是放在桌下的手不由自主的握紧了。
方霄问:“凭什么这么肯定?”
梁辰:“凭本能和直觉。通常一块领地只能容纳一头雄狮,再来一只,它们会撕斗,直到一方落败逃走。而新来的雄狮为了确保领地的绝对忠诚,以及这里的母狮生下的是自己的血脉,他们会选择将不属于自己的小狮子咬死,再和母狮交、配,繁衍后代。”
方霄又问:“你认为是我侵犯了你的领地?”
梁辰缓缓摇头:“我只是打个比喻。唐朵不是我的领地,就算是,方先生也侵犯不了。”
说到这里,梁辰便点到即止。
一是因为主题跑偏了,一是因为他还不需要和一个不足以成为竞争对手的男人讨论唐朵的任何事。
有些关系,与其说是占有,倒不如说是互属。
只不过这样的逻辑,没必要说给外人知道,何况那还是潜在情敌。
梁辰话落,只是扯着唇角笑了一下,非常的从容,如果藏在心里一个小角落那点点反酸可以忽略不计的话。
很快,他便将话题引入正轨:“其实今天我是想代表工作室,和方先生谈一下后续的工作安排。因为我们在无意间发现了一些事,恐怕方先生自己也不清楚。我们经过讨论,决定还是告知你,在你知情之后做出选择,我们会根据你的选择再安排配合工作,无论如何,你的意愿和诉求是第一位的。”
作者有话要说: 走剧情剧情剧情~
……
我有点缺觉,睡不好,努力更完这章要早睡,明天爬起来捉虫改错字。
几个人物走到这一步,心境和性情都和开始不一样了,成长了,成熟了,三种不同的淡然:
唐朵不再像开始那样逃避恐惧,虽然有些事自己无能为力,却还是要面对。
梁辰是因为内心笃定而面对任何事,都做得到见招拆招。
而方霄是已经看到将来,因为接受了而平静。
好啦,废话到此,我去吃饭啦mua!
第89章
等梁辰话音落地, 方霄才收回目光, 眼皮垂下又抬起, 在那一秒钟里似乎有些事情略过他的脑海。
直觉告诉方霄,梁辰所谓的无意间发现的一些事, 其中有他非常不愿意知道的, 或者说是面对的。
但在商场上摸爬多年, 方霄早就练就了一种条件反射,越是恐惧, 越要直视, 只有迈过第一道坎儿, 才有可能去想对策, 毕竟那最坏的结果并不会因为人们的恐惧和逃避而变好。
所以抬眼的瞬间,方霄的嘴已经快了他的大脑一步, 问道:“是什么事?”
梁辰没什么表情, 眼神也极度的平静,这时候他流露出任何情绪, 都会难免影响到当事人的情绪。
然后,他声音很淡的说:“在我公布之前,方先生是否已经有了猜测的方向,如果毫无头绪, 不如先深吸一口气, 确保自己做好心理准备。”
听到这话,方霄自嘲的笑了:“生离死别我都经历过了。你说吧。”
梁辰几不可见的点了下头,问:“请问方先生是否知道陈女士的病, 带有家族遗传基因?”
方霄:“你是说家族性老年痴呆症?我知道。”
果不出所料。
梁辰瞬间有了判断,再次笃定前一天的猜测。
再开口时,他依然是那样的口吻:“那么方先生也做过检查了?”
方霄一点没有隐瞒的意思:“我做过。但我母亲不知道这件事。”
做过检查,却没有告诉陈敏,显然查出了阳性,否则如果是阴性反应,大可以告诉陈敏让她安心。
梁辰沉默了。
但方霄却接着说道:“虽然这个病的遗传几率,是女人大于男人,不过很可惜,我的检查结果是阳性。”
梁辰没有挪开目光,定定的看着方霄,他的眼里没有流露出一丝一毫的同情或者怜悯,平静得出奇。
事实上,就在梁辰在美国念书的时候,他曾经选修过心理学,知道这个学科的弊端和优点,也知道它能带给人们心理上的帮助和治疗。
如果说以为能看看心理医生就能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解决自己的困惑,和人生中的重大难题,那绝对是奢求。
心理医生,或者说是心理咨询师,在大多时候是帮助当事人找到看问题的不同的角度,或是作为一面镜子,折射出当事人的问题和陷入的思想误区。
而在问诊期间,最忌讳的就是心理咨询师被当事人的情绪牵着鼻子走,比如流露出同情、怜悯,甚至是哭出来。
那等于在心理上对当事人多了一层明示,告诉对方,是啊,你很惨,真的很惨,我太同情你了。
这无疑是雪上加霜。
梁辰虽然没有给人做过心理咨询,却牢记着这个原则,幸好他也不是个情感丰沛的人,不至于被这件事左右情绪。
梁辰没有说话,在等方霄表述。
方霄似乎笑了一下,说:“得知这件事情后,我有点庆幸我妹妹小芩走的早,如果一家人都患了这个病,真是天大的讽刺。”
隔了一秒,方霄问道:“现在,梁先生是不是能告诉我,你要说的事情是什么了?”
梁辰安静的吸了口气,这才说:“方先生是否知道,陈女士这次的二度‘失忆’是假装的?”
方霄明显一愣,那表情说明他毫不知情。
很快,方霄就皱了下眉:“你确定?有证据吗?”
梁辰点头:“有几段录音,陈女士自己录下来,每天都会在没人的时候听,但她不小心将录音笔掉在花坛,被唐朵捡到了。”
方霄的眉头皱的更深了:“录音里都说了什么。”
梁辰描述的很淡,减少了形容词:“都是一些陈女士提醒自己不要忘记的事,其中一件是关于唐朵的,她担心自己又一次‘忘记’,时刻提醒自己要记着,唐朵就是‘方芩’,希望能在离开这个家之前,配合演完这场戏。”
方霄听完,沉默很久。
他正在理清思路,也需要一点时间消化这个惊人的事实。
陈敏人生中的两次性情大变,方霄都是亲生经历过的。
第一次,陈敏和方霄的父亲婚姻发生突变,陈敏从一个女强人变成了泼妇,在知道背叛之后,她面对方霄的父亲很难做到心平气和,就算料定了那个男人离开这个家,用不了一年就会变成丧家之犬,灰头土脸的跑回来求她。
可是等真到了那一天,陈敏却一点高兴的情绪都没有。
不仅没有高兴,连幸灾乐祸都没有了。
只因陈敏知道,幸灾乐祸之后,这个“包袱”还得是她扛着,想到这个就觉得心累,也不知道幸灾乐祸的是别人,还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