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十娘看着崔洛,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错,结结巴巴道:“那我该怎么办?洛儿,娘心里不服气,你爹当年说过,他这辈子从来就没有过旁人,要不然我也不会一门心思就跟着他走了。”
崔洛有些累了,沿着床榻坐了下来,神色严肃道:“娘,您没听说过一句话么?男人若是可信,母猪都能上树。您也知道,当年爹是流落在外,他若不骗您,您怎会跟他离开出走?还生下了我?爹走了,您的日子还得过下去。总不能为了一件东西,就跟所有人过不去。”
洛十娘的注意力全在崔洛的话上了,“你是说......你爹他.....他一直在骗我?他不曾真心?”
崔洛没有过感情经历,更不懂男女之间的风花雪月,但她知道一件事。她爹和她娘本是天生的一对,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一个擅长花言巧语,一个喜欢听花言巧语。
她安慰道:“爹当然是真心的,只是男子说的话是不能全信的。这个世上又有几人是在说真话。”所以,今后听到长信侯的甜言蜜语,千万别上当!
洛十娘安静了下来,崔洛这时开始说正事了:“好在祖母伤的不严重。您现在是正房,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何必在意一个妾?将来崔家是儿子当家作主,您就是当家主母,要主持中馈的。庶女过几年就要出嫁了,到时候您将姨娘送到庄子里便是。”
经崔洛一番细说,洛十娘突然觉得将来的日子明朗了起来。
但心头还是如被堵住,不是很痛快。
崔洛不知道她还念着崔范,还是容不下柳姨娘?
她口吻加重了些:“娘,您身为祖母的儿媳,这个时候您哭有什么用?真要是想将爹的东西都拿回来,你自己去争取。”
洛十娘越发觉得崔洛的话有道理:“那.....我现在去给老太太请安赔礼?”
崔洛点了点头,其他的也不想再多说,全由她自己去争了。
原先,洛十娘所待的地方,民风淳朴,勾心斗角的事少之又少。
但现在不一样了,她总归要自己尝一下内宅诸事,不是崔洛说几句话,她就能自己明白其中道理的。
很多事,不真实体会一次,永远不会领悟。
*
次日一早,崔洛带着书童五郎去了晋江书院。
书院在皇城下边,离着崔府约莫三个时辰的车程,一大早从府上出发,快至晌午才到。
崔洛一下马车就看见顾长梅在书院大门后等着,冬日的暖阳晒的他面色潮红,他身后跟着三三两两的少年,都是十三四岁的模样。
一行人朝着她走来。
崔洛:“.......”感觉不太妙。
顾长梅人未至,声先到,他对身侧几个少年郎说:“这位就是我表亲,崔洛!你们要多多照顾她。她是刚从杭州乡下过来的,对京城很多事都不甚了解。”
少年们对崔洛充满了兴趣,见惯了达官贵人家中的公子哥,还没见过从乡野之地跑来的少爷。又听说崔洛是她父亲离家出走之后才生下的她,更是好奇打量。
其实,这些少年郎内心多半是看不起她的。只是碍于顾长梅的面子,没有人在表面显露出来。
崔洛:“........”真想跟顾长梅绝交啊!
少年们,耐不住好奇心,开始问东问西。
“乡下不用做农活么?你怎么比我阿姐还白?”
崔洛:“天生的。”
“我听说你们没有白面大米吃,那你们吃什么?”
崔洛:“靠着渔村,吃鱼虾。”
“对了,你识字么?”
崔洛:“......会背《大诏》。”
蓦的,众少年郎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突然发现似乎也没什么好问的了。
并不是崔洛满足了他们所有的好奇,而是《大诏》堪称国宝。
此书是太//祖/皇/帝颁赐于国子监以及天下府州县,甚至于将《大诏》作为科举考试的参考书目,让各级儒学士子熟读。当时有一种盛况,天下府州县设里社之学,置私塾,聚生徒,就是为了诵读《大诏》,三年后大批涌入京城诵读,然后由礼部考核奖励。
民间有传言,家有《大诏》,若犯罪,可减一等判刑,而且太//祖/皇/帝还曾亲自在午门外,对着满朝文武讲解《大诏》。
可想而知,《大诏》的地位在时人眼中是有多么重要!
崔洛会背《大诏》,那么,这些少年郎还能说什么呢?!
众人纷纷散去,顾长梅压根没有意识到他自己做了不好的事,笑眯眯的上前给崔洛提包裹:“崔洛,我已经安排好了,你跟我同住一屋,你是我表亲,我不照顾你,还能照顾谁。”
崔洛:“......长梅。”她眼神幽幽的看着他:“多谢。”
第12章 拜师
入冬已经有些日子了,崔洛算是中途进学,早就错过了一开始要走的拜师形式。
谁让她是个关系户呢?
晋江书院的老夫子只能命了一个教书先生暂任了崔洛的老师,他并非是看重崔洛本人,而是念在承恩伯的面子。
束修礼节过后,就是三叩首之礼。坐在上首的徐夫子捋着胡须,脸上无半分收徒的喜悦。这些读书人其实最为自持清高。可能不太喜欢崔洛这样背景不太强大的走后门的学子。
崔洛的老师,也就是徐夫子是一个双目狭长到几乎看不到眼珠子的中年男子,个头不高,褒衣博带,听说还是个秀才,前年还参加了秋闱,却是与举人无缘,屡次考不上。
而书院的院长老夫子姓晋,源于姬姓,单名一个江字。晋江书院便是以他自己的名讳而命名的。
晋老夫子悠长低沉的声音道:“崔洛,这位便是徐夫子,今后就是你的老师了。”他言简意赅,似乎也没有需要特别交代的事情。
崔洛从蒲团上起身,恭敬的应下,“学生知道了。”
拜师结束之后,已经是晌午,到了用饭的时辰。
顾长梅一腔热情无处安放,等崔洛从启圣祠拜了孔子出来,拉了她就往饭堂走。
晋江书院所收的学生都是天资极高的人,否则就是达官贵人家中的子嗣,故此,伙食非常可观。
像酱鸭,鲈鱼都是常见,因着书院几位夫子极为喜好猪头肉,这一道菜也是常年必备的。
崔洛在小方桌下落座之后,顾长梅就给她介绍了一人,“崔洛,你看那人!”
他手持筷子指了指崔洛身后右侧的位置。
崔洛一回头就看见一个清瘦的背影,蓝色粗布的长袄,头戴深褐色小方巾,他坐的笔直,独自一人一桌,动作不疾不徐的吃着面前的饭菜。
崔洛心头涌上一层熟悉感,但看不见这人的面容,她认不出是谁:“怎么了?”她问。
顾长梅并没有故意压低声音,加之周围少年们熙熙攘攘,他觉得对方肯定听不见,接着给崔洛解释:“他是从宝坻过来的,明叫裴子信,是咱们书院离的神童,今年也是十二,来年就要考秀才了。”
崔洛一僵。
裴子信?!
那个曾今与她同科的竞争对手?后来又同是一甲高中,一并分在了翰林院观政的裴子信!
这人一向视她为同行冤家,因为一次诗友大会,输了一次,便日日缠着她再比。
是好胜心极强,且从不服输的一头倔驴。
裴子信的确是少有的奇才,也正因为如此,也被破格收入了晋江书院。
晋老夫子也算是个惜才之人!
本朝每逢寅、审、巳、亥年举行“科试”,逢丑、未、戌、辰、年举行“岁试”。童生可在三年内参加一次科试和一次岁试。
前两世,崔洛与裴子信都是同科,这一世算起来的话,裴子信先考秀才,崔洛明年只能考童生,后年考秀才,正好第三年,二人又是一起参加秋闱。
崔洛再一次被命运撞了腰!
很多事,总归避不了。
见崔洛失神,顾长梅在桌洞底下踢了她一脚:“你也别丧气,人家是京城出了名的奇才。你肯定没法同他比。”
崔洛干笑了两声,也不答话,内心却是起了一层小小的波浪。她与裴子信这辈子是要提前‘认识’了。
缘份这东西真是奇怪,就像绕着一个圆弧在行走,总会有碰面的时候。
崔洛吃了几口鲜蔬,一个淡青竹叶纹额直裰的少年走了过来,这人便是王宗耀,今日在书院大门外还询问过崔洛识不识字。
他是礼部郎中的孙子,名字取的浅显易懂,“宗耀”二字,顾名思义,光宗耀祖。
顾长梅问:“宗耀,你怎么坐这边来了?你与裴子信不是天天在一块吃饭么。”他语气像是在嘲讽。
王宗耀笑了笑,瞅了一眼崔洛,从棱格窗扇斜照进来的太阳光,衬的她肤色更加白,如牛乳一样的白的晃人眼,他叹了句:“崔洛,你来了书院之后,长梅就不是最好看学子了。”他借着崔洛,反击顾长梅。
顾长梅并不介意自己的容貌被人比下去了,毕竟他一直自诩是个阳刚的男儿。
崔洛也不以为然,这群人不过都是年纪尚小的少年郎。真正值得在意的同窗,是等她入了国子监之后的事了。
她莞尔:“王少爷,你与裴子信很熟悉?”
王宗耀挥了挥他好看修长的手:“崔洛,你不用跟我客气,叫我宗耀就好了。”
他似乎没有理解崔洛话中的意思。
崔洛又换了一个方式问他:“宗耀,你与裴子信是住同一屋的?”
一般同居一室的学子大多都会一同用饭,这跟现世没什么区别。
王宗耀咧嘴一笑,露出两排洁白整齐的玉米牙:“崔洛,你猜的真准,我们四人就是同一屋的。”
忽的,崔洛突然感觉整个人都不太好了:“.......四人?”她原先以为,以承恩伯府二公子的地位,起码是单间,或是双人间,原来还有其他人!
王宗耀道:“是啊,就是咱们四人。我,长梅,还有子信,加上你就正好是四人了。”
那为什么顾长梅单独拉了她在这一桌吃饭?而不是与裴子信同桌?
崔洛看向了顾长梅,他已经低垂着脸,右手小指看似无意的捋着自己额前的小碎发。样子看似一无所知。
王宗耀解释:“崔洛,这事你不知道,长梅跟子信闹了点小矛盾,不过没关系,大家都是兄弟,说开了就好了,对吧?长梅!”
其实,裴子信的家境并不宽裕,甚至可以说是贫困,崔洛虽是出身站不住脚,但好歹崔家还有铺子地契十来处,足以令她过上富家少爷的日子。
不过,裴子信的学识和聪慧,令他在晋江书院很受夫子喜欢,故此,书院里没有学子为难他。
在这个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时代,一个天才童生将来极有可能登上高位。
夫子和学子们都明白这个道理。
崔洛没什么食欲了,愁思着晚上该怎么熬。
她估计,顾长梅和裴子信之间的矛盾,没那么容易就能解开。她不记得上辈子二人是挚友!
作者有话要说: 欢哨的书院生活开始了!
第13章 试探
不多时,裴子信用完饭,他起身转瞬间,余光明显往崔洛的方向看了一眼。不知道是对崔洛这个新来的学子也存了好奇心,还是在看顾长梅。
他个头并不高,与崔洛一样,属于厚积薄发的那种人,到了后来才开始长个子。
也可能是二人都是幼时不同程度的伙食不良所导致的。
裴子信的长相很大众化,无法让人一眼就能记住他。但双眉经常是蹙着的,崔洛记得他二十几岁时,已经开始白头了。是个兢兢业业,恪守本职,坚守儒学的好官,人称“裴青天”。
但与此同时,也是一根筋,在一件事情上,能死磕到底。前两世,所有同僚见了他都会头疼,奈何帝王就是宠信这样的官员。
裴子信走出了饭堂,明明还是个孩子的模样,神色却已布满愁容,这人仿佛自幼多愁。
王宗耀老气横秋的叹了声:“子信用了饭就去看书,我要是能有他一半的勤奋,我祖父怕是要把我供起来。”
这话中羡慕与调侃俱有。
谁都知道奋进的道理,但是能做到的人却不多。
坚持其实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尤其是在做学问这方面。
中午还有半个时辰的歇息时间,崔洛去了后宅的起居房,靠近晋江书院的学子大多晚上都是要回府去的,剩下的也只有二三十人留宿。四合院中共有六间暖阁,大约四五人一间,正好住满。后罩房则是给众学子的小厮或者书童准备的。
崔洛他们这间寝房用了一人高的雕花屏风隔开,一侧各有两张小榻,棉被则是学子们从自家带来的。她一眼就认出了裴子信的东西。除了他之外,还有哪家的公子会同兰花粗布的棉被?她的床铺就挨着他的,两人床榻之间隔着一张小几。
算是‘比邻而居’了吧?!
崔洛在屋子里归置好自己的东西,取了书册,准备先去学堂熟悉一下环境。
下午要讲试贴诗,正好是徐夫子授课,她好歹是徐夫子的学生了,在课堂上不能丢了老师的面子。该温习的东西,还是需要温习一下的,上辈子做官之后,就再也没碰过这些书了。
顾长梅拉住了她:“崔洛,今日下午的课,你当真要去?会背《大诏》,不一定会作诗的。”他眼神诚恳,生怕崔洛会在同窗面前丢了颜面。为了崔洛,简直是操碎了心。
崔洛一向谦虚,这一次却道:“长梅,你放心吧,我五岁开始就会作诗了。”
崔洛抱着书本出了屋子,顾长梅愣了愣,干脆午觉也不睡了,也随意寻了一本书揣在怀里,紧随崔洛身后,二人一道去了课堂。
王宗耀正欲小憩一会,刚从月门处进来,看见顾长梅怀里捧着书,诧异难以言表:“......长梅,你上进了?”
顾长梅没有搭理他,白皙的面容涌上一丝微红。好像‘刻苦奋进’让他很难为情。
课堂铺着木质地板,上面摆了缠枝纹的蒲团,课桌是清一色的矮几,最上首就是夫子所用的书案了。
崔洛与顾长梅刚入课堂,王宗耀后脚也拿着书册走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