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缘来许都时才八岁多,小小的孩子难得老成懂事,曹操自然没有为难,却也不待见,把人往建好的宅子里一扔,派人看着点就是了。刘缘一个小孩儿,身边没有亲朋好友,虽说不愁吃喝,但日子怎么会过得舒心?
曹昂碰巧有一次看到刘缘在赏花,形单影只得好不可怜,就拉了他一起吃饭。当时曹丕和曹彰都在,看到刘缘也没说什么。
这么一来二去就熟识起来,刘缘话不多,做事也得体。曹丕原本以为阿翁会发火,因而迁怒到大哥身上,所以对刘缘横竖看不顺眼,后者不卑不亢,让他一拳像打到棉花里。
曹昂好笑道:“难得看到你这般孩子气。”
曹丕抿唇,反问道:“若让阿翁知道,大哥与刘家质子如此亲密,难保不累及您。”
“子桓想得细致。”曹昂笑着摇摇头,对宠爱的弟弟说道:“只一点不对,阿翁确找我说过此事,却并未怪罪。你想想以父亲的心胸,难道会和一个半大孩子计较?”
曹丕不语,仍旧不喜欢刘缘,却不再刺他。
不过所谓质子,就是在战争期间拿来要挟对方的筹码,如今刘玥向江东动手,在濡须口和夏侯惇对峙,可见并不在乎这颗筹码,那么父亲会不会杀了刘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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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丕正在走神,突然听见父亲叫他。
“阿翁。”曹丕行礼。
曹操不满:“站在我身旁,你倒还在走神?你在想什么?”
曹丕知道父亲不喜欢他,因此也不敢辩解,只是低头请罪。不过儿子再不争气也是自个儿亲生的,要说忤逆不讨喜,环夫人生的曹据简直是曹家的奇葩,时常把曹操气得肝疼,但也没见把人怎么样。
所以曹操只是责备两句,就转回正题:“刘凤德送来的质子,那个叫刘缘的……”
“杀了吧,你去办。”魏公平静道。
曹丕愣了愣,心想果然如此,他和刘缘不亲近,也没什么难过。只不过——
“阿翁,刘缘杀了便杀了,可子建那里……杀了刘缘,刘凤德岂肯善罢甘休。”曹丕皱眉,他们都是在对方地盘里安插探子的,如果刘缘死了,刘玥肯定要杀曹植来报复。
曹植毕竟是他亲弟弟,同父同母的亲兄弟。
曹操不说话,沉默片刻后,叹了口气道:“便是不杀刘缘,子建也难保性命。”
从送曹植去益州的那天起,这个孩子就凶多吉少,因为曹操和刘玥都心知肚明,他们两方迟早会打起来。因为天下只有一个,而他们谁都不会让。
和这天下相比,一个儿子又算什么?
“所谓质子,本该如此。”这规矩不能坏,所以刘缘和曹植都要死。
想到他那十岁便出口成章的儿子,曹操心里怎会不难受?曹植在身边时极得宠爱,那孩子一颗赤子之心,聪明好学,懂事孝顺,曾是他的心头肉。
是的,曾经。
就像他曾经也以为荀令君是他的心腹,以为他们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曹操看向桌案上的竹简,里面有一封是荀彧写的。
荀彧和他产生冲突后,他就罢免了对方尚书令的职务,将他打发去偏远地方监军,所谓监军,其实是让别人监视他。
在这之后,他就没再理睬对方,恼怒是肯定的,但一时之间,曹操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先把人冷落着,寄希望于荀彧会知趣闭嘴。
可荀彧毕竟是正人君子,是真正的汉臣。文若几番上书,言辞恳切,字字泣血,只求再见一面主公,再劝一劝自己跟随多年的人,不要被权势冲昏了头脑,忘记自己当初的誓言。
而只要荀文若一日不闭嘴,那些汉臣就一日不消停。
你们只看到我将他罢官闲置,却看不见他将我架在火上烤。曹操闭了闭眼,挥手让曹丕下去做事,心中终于下了决断。
几个时辰后,曹丕带着手下闯入刘缘居住的府邸,然而房内却空无一人。
曹丕皱眉,让人绑了府中的管事和仆从,一个个严加审问,这才知道今天一早,刘缘便受邀去了曹昂府上,到现在还没回来。
大哥糊涂啊!曹丕心道不妙,又匆忙赶去曹昂府邸,却得知兄长并不在家,而在军营练兵。这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无非是刘缘假借曹昂的名义开溜了呗!
“封锁城门,令人严加盘查,抓到刘缘就地格杀。”曹丕长剑出鞘,眼神冷冽。
好他个刘凤德,竟然玩这一手,想来是趁着许都的动荡局势,将自己的养子救出去。
“刘缘能逃跑,许都必有他们的内应,给我查下去。”曹丕恼怒极了,眉眼中都含着杀意,父亲好不容易让他做件正事,他却给搞砸了,真真可恶!
可再不愿意,曹丕也只能装成鹌鹑,老老实实向曹操请罪,说刘缘给跑了。
曹操没说话,只是看他。
“儿让人严加审问刘府仆从,必定揪出内应来。”曹丕忐忑地补充道。
曹操叹了口气,愈加觉得这儿子不成器。他膝下成年儿子三人,曹昂文武全才却太过仁厚,曹丕心胸狭窄眼界太窄,曹彰一心练武喜好打仗。万一自己有个好歹,他这几个儿子谁能震慑住世家?
“罢了,你先下去吧。”曹操挥了挥手。
曹丕心下一凉,他不怕父亲生气,就怕父亲根本不与他计较,那说明对他彻底失望了。
“阿翁……”他还想说什么。
“下去!”曹操呵斥。
曹 丕不甘心地行礼退下,曹操半躺在榻上,揉着隐隐作痛的大脑,这些年身子是越来越不中用了。人老啦,再不服也不行了,比不得她刘玥正值壮年,风华正茂的年纪。
若自己再年轻个二十岁,何至于有如今之叹?
曹操犯了头痛,左右侍从谁也不敢作声,殿内一片寂静。
突然,曹操冷不丁问道:“东西送过去了?”
这话问得没头没脑,但知道的人自然清楚,恭敬回道:“昨夜送到了。”
一份食盒,送给荀彧,送东西的人掂了掂,觉得太轻了些。
“文若……”曹操张了张嘴,尾音在殿内飘着,却没有继续说下去。说什么呢?若是荀彧明白他的意思,自然万事皆休,若是荀彧不明白或是不甘心,他只得再下令。
亲自下令处死他,下令士兵拿着毒酒或是白绫去找他。若真到了这一步,就连最后一块遮羞布也没了,更是对荀彧的羞辱。
荀彧跟了他那么多年,至少该体面地走。
好在曹操并没有等太久,第二日就传来了消息,荀彧死了,服毒自尽。曹操压下了这个死因,对外只说是忧郁过度,加上文若身子一向不好,这才得病去了。
该有的谥号,该安排的仪制,倒是一个没少。
按理说,悼文该由曹操来写才显贵重,但曹操看着空白的竹简,竟是一个字也写不下去。人是他逼死了,他能写什么?虽说他不在乎惺惺作态,却着实不想恶心自己,也不想恶心了文若。
一死万事休,曹操坐着回想起荀彧的好来,想着他第一次见到文若时的场景——“颍川荀彧荀文若,见过将军。”“文若,吾之子房也。”
于是,曹操在竹简上写了“敬侯”两个字,字如游龙,却透着一股悲戚孤凉。他将笔扔开,低头按住额头。
史书记载,公元211年的冬天,荀彧以忧薨。次年,吕蒙病逝,黄盖被擒,南武侯刘玥攻入建业,灭江东孙氏。孙权不愿受辱,在城破时自尽,留下一干妻儿。江东世家尽数投降,刘玥让孙权长子孙登继吴侯,又在南面封了一小块土地给他,以显仁义。
至此,南武侯刘玥一统南方,和曹魏隔江对峙。
55夫妻之间
刘缘能逃回来, 刘玥绝对是下了血本的, 在他跑之后的一个月里,之前贾诩和荀攸安插在许都的卧底都被人连根拔起来,果然曹操是不容小觑的。
刘缘得知此事后, 心里难受,觉得还是拖累了阿母。刘玥在外打仗, 没空来安抚,倒是荀攸安慰道:“公子无需过虑,明公仁德,怎么会将您弃之不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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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不仅仅是救个养子的问题,更是刘玥再次展现了自己重情义的品德。
刘缘点点头, 这才安心下来, 他看了看荀攸消瘦了些的脸庞,便想到失去的荀彧。虽然各为其主,但荀彧毕竟是荀攸的小叔叔,两人一起长大,如何没有感情?
“荀公节哀。”刘缘叹气道:“我在许都见过令君几面,果然君子如玉, 气度不凡。”
“过刚必折, 这道理他不是不懂。”荀攸眉眼间透出一丝感伤, “只他不愿。”不愿退让,不愿改变, 荀彧认准了一件事,那就真是死都不怕。
荀攸闭了闭眼, 轻声道:“也不必伤怀,小叔叔求仁得仁罢了。”
也有人劝他不要显出太多悲意,毕竟荀彧是曹操的人,让刘玥看见了不好。但荀攸知道主公不是那样的人,并不放在心上。
果然,刘玥一回到益州后,便问起荀彧的事情,荀攸在下座如实答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公达是清瘦了些。”刘玥上下扫了一圈,点了点头,皱眉道:“身体可还好?”
“劳明公记挂,攸身体无恙。”荀攸道。
“若是太累,公达先休息一两日。”刘玥温和道,似乎是怕他误会,又补充道:“正巧我许久没和你喝茶捉棋,且来陪陪我。”
“喏。”荀攸含笑应了。
明公终归是明公,让人心中贴慰又放心。荀彧死讯传来时,认识他的人,都让他不必太悲伤,有的是客套话,有的是真心话。但死了至亲,如何能说不悲伤就不悲伤的?可刘玥却一句不提让他“节哀”,只关心他伤心坏了身体,又提出来陪他。
这般细腻周到的心思,才真让人动容。
荀攸果然是扔下了公事,让法正代理,自己抽了两天来州牧府里,陪着刘玥说话喝茶。说着就问道曹植的事情,荀攸问:“曹公先下手要害大公子,曹子建还留吗?”
刘玥拨弄着茶碗,平静道:“自是不能留他。”
荀攸“喏”了一声,心想一会儿让谁去处理这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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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怪喜欢这孩子的,也不想害他性命。”刘玥抬眼看荀攸,轻声道:“曹子建必须死,但这孩子却可以活,我还不至于容不下一个普普通通的读书人。”
荀攸立刻了悟,点头应道:“臣明白了,只一点,未免曹公见疑,还是该让他先去避一避,过些年再放他回来。”
刘玥同意了,便这样决定下曹植的命运。法正办事干练,当夜就让曹植“伏诛”,将人换了衣服送出益州,找了个穷乡僻壤的郡县,派人看守。曹植能保住性命,已是刘玥仁慈又偏心他,知道父亲不会救他后,就安心留在当地念书。
至此,曹操之子曹植已死,留给曹植的是一个全然属于自己的新人生。
又一年,曹操终于摆平了朝中的麻烦,坐稳了魏公的位置,亲自带兵再战濡须口。刘玥这边屁股还没坐稳,又要奔赴战场。曹操来势汹汹,她是万万不敢轻敌的。
她自己带荆州水军,并赵云和甘宁两员大将,另带着陆逊和法正两位军师。另一边让马超和黄忠从川蜀出兵,袭取关内陇中,并命令张鲁在汉中支援。其余各部严守所在郡县,以防曹军突袭,最后贾诩和诸葛亮分别坐镇益州和荆州,安排粮草补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