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夜巡防统领名萧翎,看着五大三粗,却是极为粗中有细的。他眼神闪烁了几下,即刻将人扣押起来,言行拷问,另一方面又派出手下,装作匪人劫财的模样,写了恐吓信另其家人向云侯求助。
萧翎胆大至此,着实出乎意料。不过他也不算太愚笨,转身就去丞相府,连夜见到了诸葛亮。后者听完后,竟是同意了萧翎的计划,想着从云侯这里挖出点什么。
这一挖就挖出了个谋反大案来,第二天刚睡醒的刘维拿着茶杯,就喷出一口水来。
演练私兵?打造兵器?等等,四位侯爷身份不低,却都不是要职,这都是在图啥?而且这事未免太顺利了一点,怎么偏偏撞到诸葛亮手上?
若非清楚父亲的品行,刘维都觉得这是丞相故意陷害了,这事透着一股古怪,但对着面沉如水的诸葛亮,刘维暗叹一口气,怕是无法善罢甘休了。
诸葛亮俨然一副置所有人于死地的模样,上奏里要被抄家灭族的多达十几家,襄阳风声鹤唳,人人自顾不暇,陷入一种极大的恐惧中,生怕自己就是丞相下一个目标。
刘维都觉得父亲疯了,他忙着安抚众臣,亲自抽空去了一趟丞相府。诸葛亮正在看各地的奏章,听到帝王轻咳一声,这才抬起头淡淡看了他一眼,慢慢起身行礼。
刘维立刻扶住,并瞥了左右一眼,示意闲人都出去。
“阿翁,你这是……”新皇话语中带着说不尽的苦恼和无可奈何。
“陛下何须多虑?”诸葛亮挺直腰背,他须发已经半白,却不减儒雅清俊,“如今人人自危,怕的不是陛下,恨的也不是陛下。”
刘维一下子明白了什么,可下一刻,又没抓住那灵光一闪。
“先帝要赐死我,难道陛下真不知?”诸葛亮又问,却让新皇坐立难安。
他怎么会不知道,他跪在地上求母亲开恩,但先帝说了什么?对了,她问他:“天下和父亲只能选择其一,你选什么?”
“你当不上皇帝,就必死无疑,不是你妹妹和你父亲冷酷无情,而是他们身边的人都要杀你。届时你如何自处?晟儿又如何是好?”
“如此这般,你还要为你阿翁求情吗?”刘玥冷冷问道,问的人哑然无言,然后先帝又说道:“你知道我为何选你为帝?论为将之才,你远不及清河,论理政之才,你及不上丞相一半。”
“因为这天下做皇帝的,不是做能打仗的,也不是做能理政的,甚至不是品德最高尚最仁慈的。而是最能忍也最狠的人。若论心狠,孔明和清河远不及你。”
刘玥笑道:“你是帝王之才,比阿母还要更适合这个位置。”
刘维张了张嘴,没有说话,只听到他母亲淡漠的声音:“所以,你会劝我,会为你父亲求情,却不会以命相逼,牺牲一切来保下他,而清河和常宁都会,所以他们坐不上这个位置。”
所以,那天先帝去世前,他原以为阿翁也会一起走,却没想到阿母放过了阿翁。他惊喜之余,竟有劫后余生之感,即便他再心狠,也不愿母亲为了自己而杀了生父。只是这问题并未随着刘玥去世而消失,反而兜兜转转又回来了。
诸葛亮大约也知道此事,所以神色淡淡,又问道:“那陛下知道,先帝为何一定要杀臣?”
刘维不吭声。
“先帝为了儿女私情而放过臣,可天下人却未必,前有诸葛氏谋反,后有四侯谋逆。若新皇懦弱,有臣主持大局自然更好,然若新皇有志于亲政,臣便成了曹孟德之流,非死不可。”诸葛亮看向自己儿子,突然笑了:“可天下岂有子弑父的道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一旦诸葛亮出了任何事,那么弑父的脏水就会往刘维身上泼。可若是诸葛亮一直活着,就永远会有人挑拨父子关系,阻挠陛下的权威。
这就是先帝一时心软,所导致的结果。
然而先帝没做完的事情,他自然会为婵娟做完。丞相必须死,但要怎么死,才对新皇更有好处?诸葛亮难免想到了曹操,当年曹操征战袁绍,又担忧后方失火,便兴起腥风血雨,让满朝文武以为他要杀光群臣,最后却雷声大雨点小,却做到了“让老臣畏惧消声,让新秀感恩戴德”的效果。
说到底,无非是红白脸的把戏,若让刘玥知道,说不定会笑起来,这不是美国人最爱用的“胡萝卜大棒政策”?打一棒子,给个甜枣。失心疯的丞相逼得人没有活路,这时候丞相突然死了,新皇宽厚待人,大赦天下,还有谁再敢质疑刘维?
至于诸葛亮要怎么死?那当然是死在世家手里最好。被逼到没有活路的四侯余孽反扑,丞相不幸蒙难,新皇为父报仇,却又宽容地放过不相干的人等。
立威,施恩,扫除障碍……一举多得,刘维的皇位就稳了……
刘维终究是明白过来,他嘴唇发颤,对着父亲跪了下去。父亲布下大局,乃至于坦然赴死,无非是为了他,为了南汉。可他作为人子,除了透骨的悲哀外,却又隐隐有着一股松快。
原来母亲并未说错,他骨子里便是冷的,便是天生的帝王血。
诸葛亮没再扶他,只是轻轻抚摸着长子的发顶,温和道:“维儿……阿翁走后,武有赵、姜等将军,文有法正、费祎等文官,陛下理当亲贤臣,远小人,伏愿陛下清心寡欲,约己爱民,达孝道于先君,存仁心于寰宇,提拔逸阴以进贤良,屏黜奸谗以厚风俗。”
“臣之所有,皆为陛下所赐之物,宜当陪葬先帝之陵寝。内无余帛,外无盈财,成都有桑八百株,薄田十五顷,原是家中族产,陛下和诸王是用不上了,便留给诸葛家所余的后辈。再者,臣所著书籍文字,除国事所用之外,陛下与常宁、清河二王分了,权当留个念想,这是臣唯一留给子孙的东西了。”
“阿翁……”刘维泣不成声,抓着父亲的衣摆,指节都白了。
“汉室未兴,霸业未成,先帝的遗愿全在陛下了,珍之,慎之。”诸葛亮看了看眼前伏着身子,哭得像十几年前还是八岁时孩子的模样,不由叹了口气,轻声道:“老臣先走一步,去见先帝了。”
还是天瑞二年,南汉丞相诸葛亮被谋逆刺杀。这一年的大事多到人都麻木了,不说群臣都不吭声了,就连后世无数历史考生都抱怨不已,这一年发生的事情,多到能写满两张笔记本!
这些年轻学生埋怨着,揉着酸涩的手腕,继续听讲台上老师点明重点,却浑然不知,这轻如蝉翼的薄薄两张纸,便是一个时代的结束,和这一群人毕生的分量。
这一切喜怒哀乐和痛彻心扉,不过是历史上的两页纸而已。
新皇刘维痛哭不止,却没有失了理智,迁怒旁人,一时被众人交口称赞为仁义之君。同年,曹叡被刺杀,而贵妃刘蓉暴毙,众人猜测不已。
魏国乱成一团,所幸司马懿稳住朝堂,拥立不满五岁的曹芳继位,从此位极人臣,俨然又一个“曹孟德”。南汉众臣知道了,也不过感叹一声天道轮回罢了。
也不知曹操泉下有知,会有什么反应。
好在曹氏宗族还有人在,比如一直看司马懿极为不顺眼的曹爽。新登基魏帝年幼,完全没有亲政的能力,朝堂之上变成了司马懿和曹爽两派的博弈。
74.君临天下(完)
诸葛丞相的灵柩停了几日, 便送去和先帝合葬了。陛下亲自扶灵, 神情哀婉,泣哭不已,一道又一道的旨意, 封了死去的父亲一个又一个的爵位称号,无论哪一个都能让活着的人眼红, 不过对于死者而言,却没有任何意义。
他的灵位也被送去太庙,和先帝一起同享祭祀,受后世子孙的香火。
但还是那句话,这种事情对于一个死人而言没有意义。虽然在这个时代, 人们普遍认为先祖有灵, 但若真心死了比活着好,也不会有如此多之人畏死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父亲死了,儿女们要来祭拜送行。常宁王和清河王接到圣旨,就从封地往王都赶来。诸葛织倒还好,只是面色哀戚,他王妃惨死, 只留下一个襁褓中的儿子, 所以也没敢娶继妃, 自己又当爹又当妈的,所以即便封地富饶, 人看上去也消瘦不少。
而清河王刘络就没那么好说话了,她带兵带久了, 身上彪悍之气更盛,越发像极了母亲。不少老臣第一眼看见,还以为是先帝死而复生了呢。
清河王是个女人,却死活不肯嫁人,不过之前有刘玥包容,谁也不敢说话。刘玥死后,她又要守孝,这回连诸葛亮都死了,估计孝期还要再延长。就连新皇刘维都不敢在这个时候,再给宫中添什么新人。
刘络气势汹汹,却也知道不能当场发作,只是脸上的冷意,隔着殿内殿外都能感受到,更不要说直接面对妹妹的陛下了。等到兄妹两人终于能够独处,刘络终于炸了——
“阿翁是怎么死的?”刘络眯眼。
“被逆臣所害。”刘维非常疲倦,当诸葛亮身死的消息传来时,他是真切感觉到了再无依靠的孤独和无助,皇位之上的人,当真是世界上最寂寞之人。这段时间他打理政事和父亲丧事,实在是有些心累。
但刘络却不愿轻易放过他,嘲讽道:“襄阳城中,竟然有人能截杀丞相?你这个皇帝是如何当得?我且再问你最后一次,阿翁是怎么死的?!”
刘维也有些火气,即便是亲妹妹,也没有这般质问皇帝的,她可有一丝一毫的敬畏之心?可曾知道他们是皇帝和藩王,是君臣关系?
“清河王,慎言!”他冷冷道。
“阿母去了才多久,好好的阿翁怎么会没了?”刘络咄咄逼人,“你当天下人的耳朵都是聋的,当天下人的眼睛都是瞎的?”
皇帝闭了闭眼,平复了下心情,声音冷然:“有话便说,清河王。”
“阿翁是你害死的?”
“放肆!”刘维暴怒,拍向桌案,他自幼跟着赵云习武,并不是只会念书的文人。当下那上好桌案便被拍裂了一道,皇帝眼含杀气警告道:“你是朕的亲妹妹,朕不与你追究。若还敢说这般大逆不道之言,别怪朕不念同胞之情。”
难道你不想将我除之而后快!
这句话终究没有说出来,刘络也清楚,说出来就等同于和兄长彻底翻脸。父亲尸骨未寒,母亲才刚走了一年,他们若是兄妹阋墙,岂不是让父母在地下寒心?
只是有了这一遭,兄妹之间的隔阂便更深了,更有好事者弹劾清河王,却都被刘维留中不发。贾诩不肯担任丞相一职,便由法正接任,不过法正年纪也大了,都快六十的人,估计也干不了太久,便先培养着费祎等人。
要说法正肯定是讨厌诸葛亮的,从他们当谋士起,这两人就八字不合了。但老对手真死了,反而开心不起来。有什么好高兴的,他们这一辈老家伙,不都到了快走的时候了吗?这天下,终究是年轻人的。
公元233年,天瑞三年,司马懿在朝堂上压倒了曹爽,大权在握之余,便又一次率大军来犯。理由也是现成的,曹叡被刘蓉害死,刘蓉是南汉细作。
刘维封赵云为大将军,又遣姜维、魏延为副将迎敌。只是万万没想到,赵云估摸是年纪大了,还没等到了战场,便得了急病而亡,顿时群龙无首。姜维和魏延彼此不服,马谡根本没有发言权,随军而去的费祎每天的工作,就是拉拢这群一言不发就要干架的将军。
这样还打个头?直接给司马懿送菜了吧!
归根到底,是军中没有镇得住所有人的主帅罢了。刘玥走了,诸葛亮走了,连赵云等老将都一一病故,年青一代各不相服,除非刘维亲至,可总不能凡事都让皇帝亲征吧。毕竟已经称帝了,不像刘玥那时候,顶着诸侯的名头到处亲身上阵抢地盘。
果然,刚和司马懿大军接触,就吃了个大亏,并且节节败退。战报传回,群臣哗然,有人想启用还健在的老将甘宁,只是甘宁都多大岁数了,而且手中水军陆续给了刘络。嗯,说起来,清河王的水陆二军,各个骁勇善战,只是陛下忌惮,轻易不让他们离开扬州。
若是从水中攻击,打司马懿一个措手不及,倒是个妙法。只不过……
“先生也是来劝朕的。”刘维苦笑,先是丞相法正,接着又是兄长刘缘,似乎各个都认准了他嫉贤妒能,强压着皇妹不给出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