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后,谢宣拉住了郑秀珍:“我的一营……一团……那些崽子,团长,狍子怎么样了?”
郑秀珍坐在床边拉住了他的手,她第一次觉得那个男人下一秒就能哭出来,坚强而又易碎,抚摸着他黏在一起的发丝,郑秀珍安慰道:“龙大帅抗了京都政府的命,已经率领十五万前来海市支援了,被围困的五十二师也被救出来了。”
“好好好!”谢宣一下子伸回了他的手,不顾伤势想要出去,“我要去找团长……”
“谢宣!”看他走路都走不稳,甚至踉跄了下跪倒在了门口,郑秀珍要被这个木头疙瘩气笑了,“你现在去什么去什么!就你这个身体!去送命吗!”
谢宣不肯听,用手靠着墙壁硬是想要站起来,突然被军装的汉子扶住了:“谢宣,别担心,咱们加上龙大帅的人足以把那些矬子赶下去了,你就好好养伤吧。”
“狍子?”谢宣瞪大了眼睛,“团长呢?咱们营呢!”
包舒文低下了头,不敢看着谢宣的眼:“咱们团一千五的人只剩下了两百多个,咱们营包括咱俩只活了二十一个人。团长……也被炮炸死了……”
“艹他妈的矬子!”谢宣一拳砸在了白墙上,恨不得马上就回战场上杀矬子。
“好了好了,你赶紧休息。”包舒文是知道这个营长的脾气的,一看他那赤红的眼睛就赶紧拦下他,“你受伤了,就在这里等着我们的捷报吧。”
“真的要赢了?”谢宣哪里肯信,日军的凶狠他早就见识过了,五六个汉子围着一个日军都干不挺他,怎么会简单胜利,原主是在战争一开始就牺牲了,因而他也不清楚战争未来的走向,但是他还是本能地预感到了危险,“日人的援军你考虑过没?还有那些炮舰?”
“那些炮舰回他老家去了,估计是去搭日人援军,咱们只要在日人援军来前把现在留在海市的日人赶走就好了!”
包舒文的乐观很快被打破了。
一个军官跑了进来:“包少爷!大帅命令你赶紧跟我们走!”
“舅……大帅什么事?”
“日军搭着军舰沿着长江口来到咱们后面了!再不走就要被包饺子了!”
“什么!”包舒文和谢宣都目瞪口呆,包舒文急匆匆地跟着那个军官走了,谢宣想要跟着却被郑秀珍拦了下来。
“珍珍,让开!”谢宣看着爱人垂泪的眼,硬是狠着心呵斥道。
“谢宣,别走好不好!你已经为了国家献出一条命了,已经够了,咱们一起走好不好!”
郑秀珍一把抱紧了谢宣,一下子爆发出的力量让受伤的谢挣脱不得,她已经不想离开他了,在见到垂死的他的第一眼她就下定决心了,什么民族大义!什么为国牺牲是无上光荣!她都不要管!她只想和他在一起!她只想他好好的!
“珍珍,咱们将士哪个没有家,哪个没有爹娘,可是如果我们都不站出身,哪个人还会保护咱们这个国家?”谢宣攥紧了拳头,最后还是松了开来抱紧了她,“我不懂什么大道理,我只知道,如果没人卫国的话,咱们逃到哪里都是没用的,国都没了,哪里来的家。”
“珍珍,我想保护你,还有你这样的许多女孩子绝对不能受到那些矬子的欺凌。”谢宣第一次说这么多,原本冰冷的眼睛满是柔情与决然,说出了与上次信里一样的话语,“对不起。”
“那也要等你伤养好了些再走吧。”
感受着她的泪润湿了他的胸膛,谢宣冷静了下来还是答应了,他这样的身体状况怕是只能去送菜了。
由于战局的糜烂,战地医院里的医生与伤员都开始向西转移。
跟着撤退的伤员已经走了两天了,郑秀珍的眼睛几乎没离开过谢宣,寸步不愿离开他,生怕他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消失在了她的眼前。
进入了深秋,昼夜温差越来越大,她从小就怕冷,谢宣也是知道的,所以一到晚上就抱紧了她让她汲取他的温暖。
“谢宣,你爱我吗?”她仰起头看着他的脸,他明明就在她身边,她却觉得他是那么缥缈遥远。
“爱。那种想把你娶回家当媳妇的爱。”谢宣第二次主动吻上了她的唇,炽热的双唇传递着缠绵而又绝望的爱意,如同野兽般啃噬着她的唇。
抬起头,看着那个被他的手刀砍晕的女孩子,明明初见时是个屁都不懂的小女孩,如今却已经长成了一个漂漂亮亮的大姑娘呢。
“你一定要好好的……”他轻轻呢喃着。
谢宣翻出了窗,向着黑得看不见双手的夜色前进。
他没有看见,那个女孩子在他走后流出了两道清泪。
经过一番周折,谢宣冲回了被并入五十三师的他的营。
“谢营长!”那几个亲手调/教出来的崽子看见他眼前一亮,“营长你咋又回来了?”
“怕你们这几个崽子打得太烂,丢光老子的老脸!”谢宣笑着一巴掌把那个崽子的军帽扇歪了。
那个军士把帽子戴正,傻乎乎地嘿嘿嘿直笑。
原本一个营的战士也忍不住跟着笑出了声,笑着笑着不知道是谁先流下了几行男儿泪。
“收起你们眼里的猫尿!跟着你们的营长好好干他娘的矬子!”
“是!”
又是一轮密集的炮火将原本的工事炸得七零八落,“哒哒哒哒”接连不断的枪声不断收割者着生命。
轰炸机发出着尖啸不断对着国军的阵地俯冲,将国军的阵地炸成了一片荒芜。
谢宣拨开了压在他身上的汉子,那个年轻的崽子正是被他在头上呼了一掌的崽子,十五六岁左右的年轻的脸逐渐流下了鲜血,他最后努力笑了笑,对着他敬爱的营长露出了如同往常的笑容:“谢营长,来世,来世,我还要跟着你,跟着你杀矬子!”
“啊——”谢宣不知道该怎么发泄内心汹涌的感情,只能向天大吼。
扑上阵地的日军没想到还有人在覆盖力度那么强的炮火上活下来,猝不及防被谢宣手中的带着铁锈的大刀砍下了两个人头。
四周皆是敌军,谢宣赤红着眼如同下山猛虎杀进了日军的重围。
挑,刺,劈,砍……
他的衣服已经融入了他的伤口,明明身上已经有了无数伤口他却依旧没有倒下。
“六十七……”谢宣呢喃着数字,他的营里有四百九十八哥兄弟,还有四百三十一,就能给兄弟们每人一个人头了。
但这时,□□的子弹“哒哒哒哒”地射入了他的身躯。一个日军已经忍不住他内心的恐惧选择了枪械结束这个杀神的生命。
谢宣用着大刀撑着身体不倒下去,在血海里滚了一圈的红色身影如同战神般高高站立在尸堆上。
等了许久,一个日军的佐官颤着身走了过去,才发现他早已经断了气,尸体早已僵硬这才站着没有倒下。
其余日军都脱下了帽,向着这个敌人致敬。
另一边,逃往安全区的一个女孩似有所感地心脏一阵抽痛,突然在火车上不顾形象地嚎啕大哭……
第94章 完结章
八年后。
“娘, 够了。”
郑秀珍坐在椅上不断整理着她战争时期拍摄的照片以及中国受难百姓的笔录,灯光微黄, 照亮了她抬起的脸,明明不过三十的年纪,眼中却没了年轻人的朝气,唯有一团看不清下的执念撑着她继续活下去。
她一点也没有将王雅娴的话放在心上, 只是听她说完照例打断了母亲的话,就继续窸窸窣窣翻阅着文献资料。
王雅娴一把把她手中的纸抽了过去:“他都死了八年,你要这样到什么时候!”
郑秀珍本来沉静如水的眉眼一下子掀起了滔天巨波,她手撑着桌面,一字一顿地说:“娘,还, 我!”
王雅娴只觉得寒毛直竖,她的女儿什么时候变成了这样, 这还是她那个乖顺的女儿么!
“这八年, 我们怕刺激你,所以一直没有提起过他,可是已经八年了!你也是时候醒醒了吧!”
见女儿沉默不做声, 王雅娴以为女儿动摇了,赶紧继续劝道:“这次是那位年轻的京都市长想要求娶你,他人品也好, 年纪也与你差不多,这样爹娘以后也才能放心地走啊!”
“我不嫁!”郑秀珍拿起那张桌上相框里的照片,细细地抚摸着, “我这一生,有他就够了。”
这一世,有他的感情就够了,再也不会有人比他更爱她,她也不会再爱人了。
走到母亲面前,一把夺过了母亲手中的资料,郑秀珍又缩回了她的角落:“娘,你别管我了,后天我就要去东京了。”
“不许去!”王雅娴一把拉住了女儿的手臂,已经长出了不少皱纹的脸写满了忧虑,“这些年你收集日人侵略犯罪的证据,登报又出书,已经遭受了多少次刺杀!你要是再去日本的审判席,那万一又出了什么差错,你让爹娘怎么活啊!”
“娘,我一定要去!”郑秀珍毅然甩开了母亲的手,“如果女儿真的回不来了,相信安子还有大丫二丫四丫也会好好照顾你的。”
她让门口的警卫把母亲带出房间,然后紧紧地锁上了房门。
她倚在房门上,紧攥着门把手,娘,对不起……只是,有些事她必须去做。
我已经不止是您的女儿,还是谢宣的女人,天上无数忠烈的将士都在上面看着我,等着我给他们报仇呢……
她走到桌边抱紧了相框,仿佛这样才能感受到他的一点点气味。
这些年她做了许多,她本来就是女子学院成绩最为优异的人之一,她的文笔以及英语水平也是极佳。
她在包舒文的帮助下常常深入战区,拍摄了大量日军违反国际法虐待沦陷区百姓和中国战俘的画面,用她手中的笔将中国战区百姓所受的苦痛昭告了全世界,引起了国际的同情和有良知的国际人士的支持。
为了挽回政府的颜面,日军派出了不少暗杀者想要杀掉这个女人,可是在包舒文等国军力量的保护下,郑秀珍次次利用她的智慧以及勇气化险为夷,成为了一个全球都知道的为祖国呐喊的女性。
在做这些的同时,她也找到了谢八和他的子女,以儿媳的身份进行了赡养,亲自教导了谢安和谢四丫。
“谢宣,你的家人都过得很好,接下来,我会让那些杀了你的人也不好过!”抚着照片上男人肃穆得有几分僵硬的容颜,郑秀珍露出了一抹笑容。
两天后,在东京审判席上,郑秀珍与那些想要维护战犯的律师唇枪舌战,争执了近两个月。
她手中的证据几近是让人无法反驳的,可是裁判长并没有听她的意见,而是将那几名入侵的日军将领判处了有期徒刑。
郑秀珍想要反驳,可是被一旁的代表团团长按了下来:“那是其他国家的态度,咱们国家还是太弱了……”
见郑秀珍冷静了下来,代表团团长松了口气。
可他的那口气松得太早了,当他听到郑秀珍在审判结束后去见那些罪犯的时候,他一下子跳了起来。
一阵奔跑后,他看到了那个被十几把枪指着的女子,她面无惧色,嘴角甚至有着几分笑。
他不明白她这么做是为什么,明明这个女子没有受到日军多大影响,她的父母还是商界有头有脸的人物,人出落得又好,甚至许多家族里的才俊都对她很有好感,为什么要这么死磕在这些日本战犯上呢?
那个日本战犯显然也是不明白的,因而用着他这些年在中国学的汉语断断续续地问:“小姐,可以,告诉我,为什么吗?”
“因为你们杀了我的丈夫!”郑秀珍说完就扣下了扳机,那名日本战犯的额前瞬间出现了一个血洞。
与此同时,一旁的法警也用枪洞穿了她的胸膛。
代表团团长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感觉,他只能招呼着手下把郑秀珍的尸身收拾好。
一名军官发现了什么,把一张照片递了过来,里面一个穿着学生服的女大学生小鸟依人地倚着一个高大帅气的前国军军装的男子那时候风华正茂,笑得正是开怀。
“哎,这该死的战争啊……”
……分界线……
谢宣一回到主世界,比上一次更加强大的排斥感压迫着他的灵魂。
主神冷漠地看俯视着这个妄想继续抗争的蝼蚁,这是规则,主神就是规则,自己也不能对抗自己。
刹那间亮起的光芒让主神愣了下。但瞬间主神就明白了谢宣要做什么。
“倒是个聪慧的人。”一向一板一眼地按着规则运行,他倒是从来没有想过这样的做法。
“人性让他濒死,也给了他一线生机。”
谢宣蜷缩在一起,竭力忍耐着全身被刀刮又似被刺的痛楚,仿佛有人抓着他的每一根神经使劲扯动。
抬起手按下了购买键,谢宣眼中满是希冀,他坚持要求完成最后一个任务,就是为了购买这样仅次于神格的商品——一具完美的人的躯壳。
如果作为一个觉醒人性的系统他该被抛弃,那他索性分离那部分人性成为一个人。
这样拥有人性的人,拥有神性的系统,就都会被主世界所接受。
按住了那个人的躯体,片片雪白的微尘从谢宣灰色的灵魂中剥离出来,汇成潮流涌入了那个“人”。
主神沉默着注视着谢宣的自救,在漆黑的空间内,那闪着白色光芒的灵魂碎片如同流动的星河,倒不失为一份美丽的景色。
等到星辰的光芒都进入了那具躯壳体内,那如同鸦羽的睫毛微动,不多时,一双银色的眸子睁了开来。
“宿主您好,一号系统谢宣讲竭诚为您服务。”一旁灰色的身影将灵魂凝成了与他一样的模样,漫步走到了他身边。
两个长得一样的完美的男性站在一起,却是极易分辨。
一个眼中虚无,明明睁眼注视,一切却都不在眼中,一个眼中寂静而温和,眼中映照着万物,闪耀着星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