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青楼改作业——时绿
时间:2018-06-26 09:22:05

  他话音刚落,周行与方奇然就分开拉住了谢显与秦恒。
  方才刘拂才说过六艺中的道理繁杂如海,以她年岁,说“是”难免会落下个孤高自许目下无尘的形象;若是否认,自此只怕再压不住晋江书院的学生。
  不过轻飘飘一句话,便将她陷入左右两难,进退维谷的境地。
  在学子轻笑中,方奇然摇头低声道:“且看云浮的。”
  谢显之父为一府之长,以致他在一些事情上会意气行。周、方二人长居京城,比之谢显更加明白京中情况。
  这事非得刘拂自己解决才行,否则即便是皇太孙亮明了身份维护,于她为人师长一途上,只会起反作用。
  谢显听着耳边讽笑,直气得咬牙。此时他身旁的秦恒也已反应过来,抬手搭住谢显小臂。
  得不到支援的谢显瞪了秦恒一眼,看向周行。
  被他殷切目光注视着的周行面不改色,只轻声道:“你还信不过她?”
  谢显微愣,送了紧咬的牙关。
  在周行的目光尽处,张轩几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博而寡要,劳而少功,乃六艺之最大弊端。以我之年岁,自然不能融会贯通。”立于高台上之的刘拂负手而立,说出自己的不足之处时神情坦荡,不带丝毫遮掩。
  “不过么……”刘拂轻笑一声,“所谓立贤无方不拘一格,山长既任命我为这门科目的先生,自是因为——于此六艺上,先生我定强过你们许多,堪为师长。”
  她笑容和煦如春风,话语却狂妄如烈日。
  所谓文无第一武无第二,眼见着一个年岁与自己相当甚至是小上几岁的少年如此口出狂言,便是泥人也要起了三分火性。
  更何况,站在台下的一众人中,怕是没有一个菩萨心性的。
  “山长明断,学生等不敢置喙。”之前就满面傲气的一生拱手出列,举止有礼。
  “且住。”刘拂直言道,“这位学子,在与先生说话前,是否该先报上自己的姓名?”
  那学子一滞,却也只能耐着性子再次行礼道:“学生叶敬元,见过先生。”
  “叶同学,你继续。”
  叶敬元:……
  慷慨激昂的发言被半途打断,提前酝酿好的气势全被熄灭,还让他如何继续。
  几息之后,重新理顺了思路的叶敬元才清了清嗓子,再次开口:“先生才高,学生自愧不如。只是人生苦短光阴必争,虽然先生已将六艺一科种种优点讲清可到底与举业无太大关隘。还望先生……给我等一个心服口服。”
  与方才相比,话语中的傲气与似有似无的咄咄逼人,已消失不见。
  刘拂摇头失笑:“让你们心服口服,倒也容易。”
  她话说得轻轻巧巧,更加惹人上火。除了周行等人,其余学子腮帮都鼓了一鼓。
  眼见氛围正好,刘拂轻咳一声,正色道:“既如此,不若来比一场。你们选个题目,挑个代表。只有一点,不论谁输谁赢,今日之事,都不许散播出去一字一句。”
  整个书院不论先生还是学生,对她服气的,仅有先前已上过六艺课的三十余人,连带上山长与刘拂自己,再加上周行、方奇然、秦恒、谢显,也不足四十之数。
  要是让他们将事情泄露出去,她还如何当头一棒,压服其余人等呢。
  一直没有作声的陈秙突然站了出来:“早前先生说,今日要教我们诗乐,不如就以此作比?至于人选,我推致雅兄。”
  说罢便向着刘拂介绍起来。陈秙口中的“致雅兄”,正是张轩。
  因陈秙本人学识不凡,其父又是建平三十九年的二甲进士,是以他在午班虽不如周行等人风头强劲,易不如张轩久在晋江书院,但说出的话只要理正,就很少有人反驳。
  在他的引荐下,其余人等很快就认定了张轩这么个代表。
  其实不论他开不开这个口,人选早在叶敬元站出来时就已确定,而陈秙的插话,则是免去了三清三推的流程,直接将张轩推到人前。既遏制了他的风头,亦给刘拂留下了一定余地。
  刘拂含笑向他点了点头后,击掌道:“如此,各位请去琴房挑琴吧。待切磋之后,也好立时开课。”
  早前因抬琴一事第一个出头的吴灏澜哑然呆立:“先生……抬琴的动作实在不雅,怕是有辱斯文……”
  今人所用七弦琴,既宽且重,平日里挪移多为两人共抬。
  此时依刘拂之意,自然是各人搬各人的,不论是平抬还是抱揽,对这班文弱书生来说确实很有难度。
  刘拂挑眉:“有辱什么斯文?是辱没了你身上的文生长袍,还是辱没了文人高人一等的地位?”
  她板正了脸色,厉声道:“莫被什么‘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话伤了心性,需知高的是‘读书’,而非‘读书人’!”
  不止吴灏澜,其余人都愣怔当场。
  他们心中有千言,想驳对方“满朝朱紫贵,尽是读书人”,却不知为何一字都说不出口。
  见众人脸色变幻,确是在细细思索,刘拂这才轻叹一声:“你们可忘了,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
  “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诸位都非蒙学幼儿,想来《大学》所言,早已一句不漏的记下。”
  明明是在花鸟宜人的室外,却静得除了微风窸窣再无旁的声音。
  短暂的静默后,是周行打破了沉寂。
  “先生。”周行拱手道,“我去为您搬琴。”
  方奇然亦出列道:“刘昌年幼,他的琴便由学生来搬。”
  刘拂点头:“多谢。”
  二人与谢显秦恒才跨出几步,一直站在前方不曾多言的刘昌便跟了上去,远远抛回一句话:“学生自己可以。”
  望着四大两小背影,刘拂唇边溢出一丝笑意。
  实话实说,就让皇太孙自己动手一事,刘拂本以为还要多费些口舌,是真未想到秦恒会如此自觉自愿。
  她回眸望向仍立在远处的众人:“你们呢?”
  这话其实问的颇没意义,一堆十几二十三十岁的青少年,哪里能被一个孩子比过去?
 
 
第一百一十九章 ·夸奖
  一张品相上佳的七弦琴, 需鹿角霜与大漆各二斤三两、三斤五两重老杉木为底板、一斤八两重的红桐木经精雕细刻后为面、再辅以一斤一两重的配件, 共约十一斤余。
  琴身通体漆黑,头宽尾窄面圆底平, 头重脚轻近乎半人高, 极不好拿。
  周行双手平伸于两侧,托着两张琴稳稳从远处琴房走来。他身后的方奇然却没那么潇洒, 是用一臂夹着琴身, 另一臂抬着琴头,与小刘昌共抬一张。
  至于谢显与秦恒,则是老老实实环抱着木琴正中, 一步一挪。
  谢二公子娘胎里带出的体虚,在蒋少将军将近三年的日日督促下, 也变得强健许多。而皇太孙看似柔弱, 但依宫中规矩,拳脚骑射都在课程范围之内,搬琴虽有些吃力, 倒也能够支撑。
  其余子、午二班的文弱书生却没这般好力气了。
  看着他们衣衫不整面红耳赤气喘吁吁的模样,远远望着的刘拂有些想笑,又强忍了下来。
  方才吴灏澜说的没错,确实是有辱斯文极了。
  但她要的, 便是让他们狠狠地丢次脸面。
  不多时,周行便已走到了亭前。他人高步大,很快便将方奇然等人都抛在身后,是以此时站在刘拂面前的, 就只有他一个人。
  “阿拂。”周行仰头,细细望着刘拂,“你看看这张琴可顺手?”
  他将自己的琴放下,双手捧着那张精心挑选出的瑶琴,高高举起至刘拂面前。
  周行目光灼灼,一双黝黑如潭深不见底的眸子里,满满的只有一个人影。
  刘拂被那汪碧潭中醇厚的情意吸引,一时竟难以自拔。手指无意识地抚上琴弦,不经意地了下琴弦,散音浑厚深远,幽静怡人。
  远处左摇右晃一步一挪的学子们兀地抬头,向刘拂的方向看去。
  “可还好?”
  当琴声消散后,周行保含着期待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还好么?当然好。
  刘拂目光微闪,终于移开了视线,低声赞道:“不错。”
  不过简简单单两个字,余光中周行脸上的笑容就已绽放开来。刘拂不知为何,嘴角也勾了勾。
  两人相对而立,一人捧琴一人静立,任是谁看去,都只会觉得其中再插不下第三个人。
  同样在琴音响起后就望向刘拂的方奇然停下脚步,轻叹口气。
  被他带着同样停下的刘昌疑惑抬头:“方世兄,小先生的技法不好么?”
  “不,自是好的。”方奇然又叹一声,“我只是可惜,你蒋世兄不在此处。”
  见刘昌脸上疑惑更深,方奇然强笑道:“不必纠结,再过几年,你自然而然就懂了。”
  他如此说着,抬琴的手更用力些,却未再进一步。
  走在最前面的方奇然停下脚步,其余因方才琴音而变色的学子,也老老实实立在远处。
  对他们的注视恍若无觉,刘拂只觉得被周行炙热的视线烫得莫名心慌。
  她轻咳一声,手指再次抚上琴弦:“圣人推诗乐陶冶性情,做《绮兰操》等曲怡情养性,今日选这仲尼式,正合我意……”
  话未说完,自己便先笑了起来。
  所谓此地无银三百两,愈遮愈露怯,正是如此。以周行素日的脾性,今日怕是要被好好笑话一通了。
  刘拂含笑回转视线,再次对上的,却不是她想象中周行常有的嘲弄神情。
  “你……”刘拂瞠目,张嘴欲言。
  “你喜欢就好。”
  周行轻笑一声,温柔如水。他定定又看了一息,才放下一直高举的双手,走上台阶弯腰将琴放在蒲团前的案几上。
  在他摆好瑶琴直起身来后,脸上的笑容与眼中的喜色再也收敛不住。
  与刘拂相背而立的周行抬手,按了按自己狂跳不止的心口。若非他一瞬不瞬地望着,只怕会错过那一闪而过的羞怒。
  本以为等候阿拂开窍的过程要经受九九八十一劫,没想到机缘竟来得如此快。
  若非是在书院之中,若非身后有那许多碍事的书生,他几乎要忍不住再逼近一些。
  周行抚着胸前的手微微施力,强令自己冷静下来。
  要见好就收,千万不能急进……他已得天眷顾了。
  ***
  两人间的千回百转只在周行心中,与刘拂的一时恍神里。
  全场除了方奇然外,只有谢显看出丁点端倪,为他仍在金陵的好友徐思年掬了把同情泪。
  其余人等,在久候等不到第二声琴响后,都将视线移向了同样累得面红耳赤鬓发微乱的张轩。
  陈秙往上提了提险要滑落的琴,轻笑道:“看不出先生年岁虽轻,琴艺却是极好,致雅兄技艺高绝,难逢知音,想来此时很是欢喜吧?”
  张轩天资非常,只是时运不济,所以一直未能金榜题名。
  此时碰到个岁数小小天赋更强于他的,张轩欢不欢喜天知地知,在场众人皆知。
  “张同学,琴可趁手?”
  张轩腰杆挺得笔直,点头道:“回先生,这琴是我往日惯用的。”
  “如此就好。”刘拂正色道,“我既为人师长,自不好占你便宜,是先是后,张同学你自选吧。”
  先者醒人耳目,后者对比鲜明,不论先后,都各有利弊。
  若是张轩先开这个口,不拘他选先选后,都可说是尊师重道,但他碍于颜面在方才只做了一问一答,此时不管如何选择,都已占不到好处。
  张轩的姿势十分端正,朗朗如劲松:“既如此,学生不才,还请先生指教。”
  他肃立整冠,理好因搬琴而皱起的衣袖,撩袍盘膝坐好。
  从袖中掏出素帕,仔细将手指一一擦拭过后,张轩才双手压琴,抬头直视刘拂:“先生,学生开始了。”
  刘拂同样坐好,摊手示意道:“请。”
  张轩凝神静思,指尖清拨慢捻,幽婉清新如阳春三月的乐声由弦上泛出,琴音纯粹清澈,使人闻之忘俗。
  一曲毕,二十余人同坐的小花园中除了呼吸声外,再无其他声音。
  包括刘拂在内的所有人,都沉浸在方才的春日曲中。琴声悠悠配着园中榴花微香,将人带回了几个月前的初春时光。
  张轩静坐于琴前,极力忍耐,也压不住唇角的一抹得色。
  只是在超凡的琴艺之下,这点傲气也变得恰如其分。
  许久之后,刘拂才打破了这份怡人的静默:“古人评琴音,有四善九德,张同学已得其中十味,引人入胜,实属难得一闻之佳音。”
  她的夸奖诚恳非常,即便话中仍留有余地,张轩心中虽有不满,却也无法反驳。
  双手撑地站起,张轩向刘拂一揖:“多谢先生夸奖。”
 
 
第一百二十章 ·师说
  即便二人是在切磋, 但先生已带头夸赞, 同窗们自然也不会吝啬夸赞之词。
  在他们话将说尽时,刘拂才再次开口道:“以各位同学品鉴之力, 当可听出张同学指下, 缺的是哪三味?”
  滔滔不绝的赞誉被这轻飘飘地问题逼停。
  在场众人除年岁最长的张轩外,最多不过廿五之龄。以五岁启蒙开始算起, 抛去十年通读记颂四书五经等经典文章的时间, 大多数人剩下的时光,都消耗在了八股文章与的练习上。即便有诗会文会之类的机会与同窗和其他读书人一起游玩赏乐、投壶抚琴、写诗作画陶冶情操,但大部分的精力都放在了可以为自己驳个才子名声的“正道”上。
  除了琴艺确实不错, 看起来也真心喜欢弹奏的张轩外,怕是二十七人中再无一人看过东汉文学家蔡邕所著的《琴操》与唐朝吴兢所著的《乐府古题要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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