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冲突?婚礼办完就好?小傻瓜,法语同传你会了么?研究生读了么?你以为那是个布娃娃,是个玩具?累了就放一边,想干嘛干嘛?不行,那是个活物儿,只要你活着他就是个事儿。小东西会把你的一切计划都给冲突乱了!”
他分明是在训她,可是,听到耳朵里,“法语”和“研究生”一下都没感觉,可“小东西”三个字听起来却好可爱,会一直缠着她么……
小丫头不肯点头,可也没吭声,他不许她低头,轻轻捏着她的下巴,“苗苗儿听话,啊?你们学校的杨教授那么喜欢你,又一起合作过,主动提出你读他的研究生,这几乎就是十拿九稳的事儿!明年九月你就可以重返校园,以前的那四年,我宝贝儿太辛苦了,都不知道上大学是什么意思,这一次好好儿地享受校园生活。除了不许丢下老公住宿舍,其他的想怎么着都行!每天可以读你喜欢的书,学喜欢的专业,晚上回来有老公抱,寒暑假还能跟着老公去旅行、去现场。想想,好不好?”
被他抱着,哄着,真好……苗伊眨巴着眼睛,湿湿的,好幸福又好难过,“可是……他已经来了,我们的孩子……”
“这是个意外!”他很坚定地打断,声音随即又温柔下来,“苗苗儿这么聪明,不管学什么,很快就会有成绩,这一次,要享受这个过程。只有开始享受工作,努力才会出现超常的成绩,那个时候,你就会明白什么叫事业,这是单纯为了赚钱永远达不到的高度。我知道我的宝贝将来一定会是个出色的文学翻译家,所以,不能让一次意外打乱计划,打乱你的人生。就好像你做同传,不能因为一处没办法领会的词汇就改道纠结,必须迅速放弃前行,对不对?
对,他说的都对,每一句都是为她着想,都是她梦寐以求的生活,她一个字都争辩不出,可心里却难过得像当初爸爸妈妈送她走,明明是在说爱她,可是却又不要她……
“苗苗儿……”小丫头还不肯放弃,不自觉的,泪珠挂在睫毛上,他心疼得不得了,可是,绝不打算让步。她还小,一切的一切都才刚刚开始……
“你……你就一点儿都不喜欢他么?”
闻言南嘉树微微怔了一下,看着她恳求的小脸本来想笑一下,可眉头却更紧了,大手搂了她扣在颈窝,“孩子我们以后会有的。现在不是时候,听话!”
轻轻吸了口气,苗伊抬起头,“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你就一点儿……都不喜欢他么?”
小丫头还像从前,总要问个究竟,看着她泪朦朦的样子,南嘉树狠了狠心,“不,不喜欢!”
她的泪慢慢冷下来,搭了眼帘。南嘉树忍不住抱紧,“你听话,啊?不然我真的生气了。”
怀里安静了,可没在他怀里待一会儿,她就推他,“我该上班去了。”
“还早呢。”
“要早点去准备呢……”
小丫头蔫蔫儿的,声儿都特别小,南嘉树心疼,却不敢心软,用力亲了一下,“好,你换衣服,我去跟爸妈说一声儿,送你,啊?”
她低了头,没吭声。
……
看到儿子从里屋出来随手带了门,沙发上的老两口赶紧起身,林畅轻声问,“怎么样了?是不是怀孕了?”
“嗯。”南嘉树闷哼了一声。
南也瞻笑了,“真的是啊?这可太好了!”
“好什么啊。”
被闷声呛了一句,欣喜中的两位老人这才注意到儿子眉头紧锁,脸色这么不好。林畅忙问,“这是怎么了?”
“没怎么。不打算要。”
回答很烦躁也很干脆,南也瞻惊,“什么?不要??”
“嗯。”南嘉树应了一声不想再答,转身要走被老爸一把抓住,“怎么回事儿??”
知子莫若父,从小到大,妻的工作性质决定了这个家基本就是父子相依为命,南也瞻太了解自己这个混小子了,心特别软,打小就是孩子王也特别喜欢小动物,当年把小狗送走都悄悄蒙被子哭了一宿,这自己的骨肉说不要就不要了??
“有什么怎么回事儿的?!”南嘉树忽然有些激动,“十四岁离开父母,一个人,没朋友,没爱好,从来没有玩儿过一天!从来没有快乐过!孤单,害怕,辛苦,天知道这么多年她是怎么过来的!这才刚刚解脱,就要给我生孩子,凭什么啊?!一辈子,她能给自己好好好儿活几天么??”
儿子的眼睛都挣红了,南也瞻的心忽然沉重,清早谈话就知道那轻描淡写背后那可怜的孩子一定有更多艰辛,此刻这沙哑的声音听起来真让人心痛。
见丈夫突然哑了声,一旁的林畅虽然不甚明了,却也大概听出了端倪,“不管曾经如何,都已经过去了。现在孩子已经来了,你们……”
“妈!您还不了解她,她做什么都会特别认真,特别专心,怀孕、做妈妈,这是一辈子再也卸不下去的责任,她还小,不行!”
这么果断地打断她,儿子竖起一身的刺显然已经退出了任何可供商量的境地,林畅知道不能再继续,缓和道,“先不急,吃了早饭上班去,晚上回来再说。”
“我们已经决定了!”
林畅和南也瞻对视了一眼,“行吧。”
“我明儿就带她去医院。”
儿子如此决绝,林畅也有点受不了,“要这么赶么?”
“既然决定了就不拖。妈,任阿姨是几院的妇产主任来着?”
“六院。嘉树啊……”
三个人正说着话,忽然小屋的门开了,都不约而同地看了过去。
她已经换了远油的制服,纤瘦的身型一点都看不出来有孕在身,女孩儿的样子,清秀可爱。只是脸色不似清早的粉嫩,有点发白,此刻站在门口也看着小客厅里的人,目光怔怔的。
南嘉树转身就要迎过去,忽然觉得不对,小丫头的目光根本没接他,而是看着他身后的人,马上扭头,原来老妈才是那个对视的人!
一开门,林畅就注意到女孩儿在找她,其实从昨天相见,一直都有点怯,不敢太看她。早晨问起会不会是怀孕了,那个时候,小脸羞得不得了,眼睛里却甜甜的,更不敢看她。现在,目光直直地找过来,林畅接住,那一瞬间,突然的坚强与触动只有做妈妈的心才能感觉到,于是立刻绕过儿子径直走到女孩儿身边,轻轻搂了。
怀抱软软的,妈妈的味道,苗伊嘴巴一扁,泪扑簌簌地滚了下来,“对不起……”
“没事,”林畅轻声安慰,“不用说对不起,你们有你们的考量,这是影响一生的大事,决定当然在自己手中,我只是希望你们能慎重。”
“妈!”南嘉树马上不耐,“您……”
“我已经……考虑好了。”
女孩儿声音不大,却打断了他的烦躁,林畅正要反应,儿子又先接了话,“我们已经决定了,你们别再问了!”
林畅没理他,只看着苗伊,“不管是怎样的决定,我和伯父都支持。”
提到了南也瞻,他便也走到近前,“是,孩子,不要难过。”
两位老人围在身边,女孩儿含着泪看看林畅又看看南也瞻,“我决定,不要……”这两个字吐出来,她轻轻提了口气,抬起目光很坚定地看着几步外那个皱着眉的大男人,“他了!”
啊???
不要他??三个人都惊在当场,被大厅里明媚的阳光定格成一个个影子,安静,不过片刻,南嘉树第一个反应过来,“苗苗儿!”
看他大步过,南也瞻浓眉一皱,“你要干什么?!”
不敢拔拉开老爸,南嘉树急得卷了袖子,“她,她说什么??”
林畅搂着女孩儿的肩,平静地看着儿子,就像看他小时候在外面惹了祸被人跟着回家告状,“她说不要你了,南嘉树,你有什么要告诉我们的么?”
“我……”眉头拧成了疙瘩,南嘉树哪顾得回老妈的话,只想看苗苗儿,刚才还乖乖听话的小丫头,现在倔着,根本根本就不看他,急得他额头都冒汗,“爸!妈!你们走开,让我跟她说话!”
“我不要再跟他说话。” 苗伊抬手蹭了下泪,看着林畅,“这是我的孩子,不管别人怎样,我,我绝不会打掉。”
女孩儿说得很坚强,很坚定,可是肩在抖,细细地,根本抑制不住。林畅搂紧她,“好,来,我们到那边坐。”
“苗苗儿!你……”
“好你个混小子!”南也瞻早已听得咬牙,见他还敢追着,一下子火起,“你现在学会瞒上欺下了?嗯??”
“不是!爸,妈,你们听我说……”
“边儿待着去!!”
老爸一声喝,真动了肝火,南嘉树急都不敢急,眼看着爸妈把苗苗儿领到了沙发边,老妈搂着她坐,老爸就护在对面,那架势,他别说过去一起坐,站都不好往身边站。
林畅拿了纸巾,轻轻沾上女孩儿的泪,苗伊赶紧抬手接过,“伯,伯母,我……”
想说我自己来,可是刚说出一个字,泪就又扑扑掉。
“别难过,慢慢儿说。”
“我……”刚才独自决定又宣言的勇气早已经都用完了,现在面对老人两双殷切的目光,苗伊气息颤了颤,泪声憋在喉中好一会儿才说,“我,我知道我还有很多事没做,书没读,工作也刚刚开始,什么都没做好,没准备好,就……可是……宝宝又不知道,他有什么错……我是可以等到以后,学习、工作都有了成绩,都稳定的时候再要孩子,可以等到一切都计划好、都准备好的时候再要,可是,不管那以后有多圆满,不管我有几个孩子来弥补,我……我永远都不会知道现在这个是还男孩还是女孩……就这么不要他了,这一辈子我都会想,想他是什么样子,想他……离开我的时候……是不是特别疼……特别害怕……”
宽大厚实的沙发里,女孩儿显得特别瘦,一身制服,乖巧的学生样子,双手不由自主地捂着小腹,一秒都舍不得拿开,泪挂在脸颊上,轻轻蹙着眉,话语无伦次,却这么揪人的心……
“人们都说两个月之内还不成形,不能说是宝宝,不应该让他影响大人的规划。可我有个同事,她年前测出怀孕,说第一次B超,五十天,已经有清晰的胎心,虽然听不到,却能看得到。已经有了心跳,怎么会不是宝宝?我,我怎么能不要他……”
“当然。”林畅眼睛早已湿润,声音都有点压不住心里的触动,“那个小东西从植入妈妈的身体开始,就已经有生命了。”
“嗯嗯,”苗伊点头,“我不觉得我有选择他的权力,可我得保护他。至于读书,我可以一边养宝宝一边读。如果真的身体受不了,我就过两年再去上,比别人晚了,以后我加倍努力就是。”
“嗯,人这一辈子,会碰到很多机会,有的甚至看起来是千载难逢、再无可得的机遇。其实,地球是圆的,所谓的机会都是跟个人的才智和努力联系在一起的,有它的必然性。而唯一没有选择、不可逆转、不许你犹豫后悔的,就是做妈妈这件事,错了,再无弥补。”林畅拿纸巾轻轻给她擦泪,“当初我有嘉树的时候,也一样,很难决定。”
“伯母……”
“妈,”站在一边的大男人早已忍不住走过来,“苗苗儿,让苗苗儿来跟我……”
“你闭嘴!”南也瞻喝道,“你个混小子!你妈妈当初为了你把好容易争取来的第一次驻外机会拱手让人,早知道要你这么个混玩意儿干什么??!”
“爸……”还没靠近就又被老爸劈头盖脸地骂,南嘉树一脸尴尬。
“是啊,”林畅笑了,“当初我选择了那个也只有五十多天、胎心才刚刚出现的小东西。随后,在部里又做了三年的翻译和文员。可是三年后,我得到了另一个驻外机会,那是一个很艰苦的地方,可是,在那里我收获了受益终身的经验,也拿到了日后别人无法竞争的资本。”
“真的?”女孩儿泪光闪闪的眼睛露出欣喜的笑。
“嗯,所以,那个还没有发出声音的小心跳帮我做出了人生最佳的选择。”
“嗯嗯,我会努力的,研究生一定会读。”
“别担心,明年我们都退休了,考虑搬到凌海来,可以帮着你们。你读研究生,或者,”林畅想了想,“我有个朋友,叫叶秋实,不知道你知不知道他?”
苗伊一怔,瞪大了眼睛,“当然知道!那是吾堂先生!”
“嗯,他现在正在组织翻译编订十九世纪的诗集,难得的,在招助手和学生。如果你感兴趣,我可以推荐你过去。一项大工程,时间会很长,是个很好的积累经验、学习锻炼机会。再加上你研究生的理论学习,一定会对将来有很大帮助。”
“真的??”天哪,苗伊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由就握了林畅的手,“太好了,谢,谢谢伯母!”
林畅笑了,也握了她,“改口叫‘妈妈’了,好不好?”
一句话,女孩儿脸上的笑容又不自在,抬头瞥了一眼,又低头。林畅顺了她的目光也看了一眼那个已经离得很近,就差把她拉开自己凑过来抱媳妇儿的大男人,“这个坏爸爸,我们先给宝宝留着,行不行?”
“他不想要……说什么都不要,我,我说不过他……”
“他敢!”南也瞻瞪了一眼,“他就是想折腾婚礼,想出去玩儿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