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及格先生——一字眉
时间:2018-06-27 09:58:51

 
 
第47章 四十七分
  从医院出来, 司真不知道自己以后还有没有勇气再走进去。
  突然很想奶奶,她什么东西都没带, 两袖清风地到车站, 在附近买些水果和牛奶, 买了车票上车。到平兰,很幸运地赶上最后一班回老家的班车。
  天已经黑了,小县城的夜晚没有大城市那般璀璨喧嚣,车驶出主城区后,灯光都很少了, 连绵的黑暗的山峰在远处静默矗立, 等待着远归的游子进入怀抱。行驶中的轻微颠簸让人昏昏欲睡。
  班车停下时, 小村庄已经陷入寂静,少数几户人家还亮着灯。
  司真回到自己家,院子里黑漆漆的, 一点声音都没有。奶奶大概已经睡了, 但她回来得突然没带钥匙, 只好在已经生锈的铁门上叩了叩。
  她喊了几声, 院子里忽然亮起光,跟着响起急促的脚步声, 奶奶的声音隔着门传出来:“打打?我的打打回来啦?”
  那一瞬间, 回到家的安心感让司真想哭:“奶奶,是我。”
  门闩很快从里头拉开了, 奶奶披着件外套, 脸上洋溢着惊喜:“这么早就放假啦?”
  “还没呢。”司真进门, 把门重新关上,“我就是想奶奶了,回来看看你。”
  奶奶笑着搓搓她的背:“傻闺女。快进屋!”
  她进屋放下东西,奶奶已经去厨房把晚上做的稀饭热了热,老人家一个人吃的很节俭,一碗炒豆角一碗腌蒜薹,专门给司真又炒了两个鸡蛋。自己家养的柴鸡,城市里想买都难。
  等她吃完热腾腾的饭菜,奶奶已经给她收拾好了房间。
  她小时候一直跟爷爷奶奶一起睡的,九岁之后才有了自己的房间,在二楼,虽然她上大学后很少在家,屋子却收拾得很干净。
  时间已经很晚了,司真催着还在给她忙东忙西的奶奶回去休息,自己到院子里的水池洗了脸,也回屋里睡下了。
  山村的夜晚万籁俱寂,清晨也是和城市截然不同的风情。
  天刚亮便听到鸡鸣,又躺了会儿,各家的狗都相继苏醒,遥遥地用叫声互相呼应。山谷空幽宁静。
  司真早早起床,准备给奶奶做早饭。虽然她很早就学会了厨艺,爷爷奶奶却不舍得让她干活,爷爷还在的时候,她还时常和他抢着做饭,他去了之后,司真只要在家,做饭都是她来。
  刚穿好衣服,便听到邻居马奶奶的声音远远传过来:“嫂子,你醒了没有啊?有个小伙子在你们家门口站着呢!”
  司真打开门,见隔壁房子上马奶奶站在二楼,瞧见她惊讶道:“司真什么时候回来的啊?”说着指向下头马路边,被土坡遮挡只露出半截的黑色轿车:“那车你认不认得?是不是送你回来的?”
  是乔赫的车。
  司真头发也没梳,慌忙下楼去。
  奶奶听到动静已经出来了,打开了掉漆的大门。司真站在楼梯上,远远瞧见家门前长身玉立的男人,他还穿着笔挺体面的西装,和灰扑扑的乡村格格不入。
  她脚步不由得急了一些。
  下头奶奶哎呦一声:“娃娃你什么时候来的呀?”
  马奶奶趴在自家栏杆上,往这边看着,“昨天半夜就听见车响,这孩子不是在这儿站了一晚上吧?”
  山里寂静,隔着几米远的说话声清晰可闻。
  乔赫沉静的目光落在司真身上,看了她几眼,才看向他面前的老人,微微欠身。司真听到他淡然的声音:“昨天。”
  乔赫说完,目光便又回到她身上。
  奶奶热情道:“你这傻孩子,在这站一晚上怎么也不知道打个电话?来来,快进来家里吃饭,等会儿吃完饭好好睡会儿,一晚上不睡可还行。”
  司真已经走到跟前,乔赫没动,只管瞧着她。司真伸手拉了他一把,他才跟上,想趁机握她的手,被她早有防备地躲开。
  马奶奶和马爷爷过来凑热闹,司真被赶去陪客人,精神气儿十足的奶奶跟马奶奶在厨房张罗早饭。
  另一边,乔赫被请到家里唯一一张旧沙发上坐着,双腿交叠气场高贵,旁边马爷爷坐在一把矮一些的椅子上,在干巴巴的气氛里努力找着话题。
  乔赫话少,对工作的事倒是有问必答,只是当问到家里的情况,他只淡淡说了句“父母双亡”,便略过了话题。
  “抽烟吗?”马爷爷实在是找不到话聊,从皱巴巴的烟盒里摸出一根递过来。
  乔赫没接,眉眼淡淡:“我不抽烟。”
  马爷爷“啊”了声,“不抽好。挺好。”
  正要收回,斜刺里一只纤细的手伸过来,将烟接了过去,塞到乔赫手里。司真笑着说:“谢谢爷爷。他正戒烟呢,抽得少了,您也少抽点,老咳嗽多难受。”
  马爷爷笑着站起来:“行行,我也得戒了。”
  乔赫没有抽烟的习惯,更遑论一只价格不过五毛钱的廉价香烟。
  司真只是不忍心看马爷爷在他面前拘谨的样子,等人出去,便将烟又拿了回来,趁着马爷爷不注意,偷偷放回他烟盒里。
  奶奶一个人在家,平时晚上熬锅稀饭,早上热一热就对付过去了,孙女突然回来,还又来了个仪表堂堂的未来孙女婿,剩那一碗稀饭肯定是不够吃的了,也拿不上台面。
  她重新烧水,调了面糊搅拌着倒进去,再打两颗鸡蛋,便是当地最常吃的甜汤。
  家里虽然有冰箱,菜却不多,肉更是少的可怜,海带、粉条加小酥肉炖一锅菜,再用晒干的洋槐花炒个鸡蛋。两道普通得很难出现在城市人饭桌上的家常菜,对奶奶来说堪称丰盛。她尤害怕招待不周,在冰箱里掏摸食材想多做点。
  司真把人劝住,拉来坐下。
  该吃饭了,帮着忙活一通的马奶奶却死活不肯留下,拉着马爷爷回去,留祖孙三个说话。
  饭桌很小,又矮,四边儿摆了四个30厘米高的小板凳,司真是习以为常的,怕乔赫不习惯,坐下时瞧了他一眼。他倒是没什么异样,稍稍提了下裤腿,坐下来,姿态仍优雅好看。
  奶奶的厨艺实在说不上好,毕竟大半辈子家里都有个大厨撑着,不必她动手。但是也不难吃,只是老人家油盐放得少,没什么味道,而且家里的食材放得有些久了,虽然没坏,口感已经不大新鲜。
  乔赫咬了一口酥肉,便不易察觉地皱眉,被司真隐含威胁的眼神一瞥,默不作声地把剩下半块吃了下去。
  偏奶奶对孙女婿热情得很,不停地让乔赫“尝尝这个”,“多吃点肉”,“别客气”。
  司真见他实在招架不住,趁奶奶不注意,把他碗里的菜转移过来一些。
  饭后司真要帮忙收拾,奶奶不让,“你带他去咱们神仙宫转转吧,咱们这景点那么多,难得来一次,让他好好玩玩。我一会儿去外面买点菜和肉,中午再给你们做点好吃的。”
  “你别忙活了,我今天就得回去了。”她和乔赫都很忙,偷得半日闲已经不易。
  奶奶的失望溢于言表:“昨天回来今天就走哇?”
  “明天还要拍毕业照,乔赫也要赶回去工作,不能待太久的。”司真有点舍不得奶奶,抱着她的手臂撒娇。“七月份才能放假,到时候我带你接你过去玩吧,好不好?”
  “你好好上学,不用老惦记着我。”奶奶说,“你们俩别急着走,先上去睡会儿吧,他一晚上没睡开车多危险。”
  司真应了。
  她从厨房回来,见乔赫坐在沙发上,头往后仰着,阖着眼皮。
  司真轻轻叫了一声,他睁开眼,眸光沉沉地望着她。
  “你干嘛跑过来?”
  她没有问他怎么知道她的行踪,他既然那天能找到医院里,肯定是偷偷叫人跟着她,或者用其他什么手段。
  说不生气是假的,但他大老远追过来,工作都耽搁了,还在家门外傻傻地站一晚上,心软比气更多一点。
  乔赫握住她一只手,垂眸道:“怕你丢了。”
  气也气不起来了。
  感觉到他手心有点热,司真抬手在他额头上摸了摸,倒也不烫。想他吹了一夜的风估计着凉了,又没休息,不免心疼。
  “上楼睡吧。”她说,“睡一会儿我们回去。”
  乔赫捏了捏她的手,站起身,跟在她身后,沿着房子侧面窄窄的楼梯上到二楼,昨晚她休息的房间。
  很小的屋子,一张一米二的小床挨着墙,橘粉色提花条纹的被套床单,色彩柔和;床头上面是自己装的两层小书架,旁边一个木头打的床头柜,摆着一盏很Q的豆绿色台灯。
  一堵墙边立着三开门的衣柜,墙角一张书桌,东西不少,用收纳盒整理得井井有条,椅子上垫着和被子同样布料的坐垫。
  清新素雅的卧室,和她一样柔软的气息。
  早上慌忙出去,被子都没来得及叠,司真正想再铺一下,乔赫已经在床沿坐下,往后一躺,手臂搭在眼睛上,就不动了。
  累坏了吧。司真把他的皮鞋脱掉,放在床边,起身时被他握住了手臂。
  他一用力,便将她拽得倒在身上,然后抱着她侧身,将她困在了身体和墙壁之间。床很小,两个人躺着挤得慌,但她一动乔赫就收紧手臂,只好小心地踢掉鞋子,陪他躺着。
  空气很静,一切的声音都清晰无比。
  隔壁家土狗的叫声,摩托车从下面马路经过的油门声,楼下奶奶不时走动忙碌的脚步声。
  身后的人许久没动静,司真以为他睡着了,悄悄拿起他环在她腰上的手。
  “打打。”耳畔他忽然叫了一声,很低,但分明是清醒的。
  司真背对着他,轻轻“嗯”了一声。
  静了半晌,他的声音再次响起,比之前更低了两分。
  “对不起……”
  这三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还真是难得。
  委屈劲儿一下子上来了,司真吸了吸鼻子,故意问:“对不起什么?”
  “所有的事。”他说。
  司真轻声咕哝:“你倒是轻巧,两句话七个字就揭过去了。”
  “那我多说一点?”
  真是公鸡下蛋千年一遇,哑巴狗居然要多说话。司真学他平时惜字如金的语调:“你说。”
  乔赫将手转了过来,贴着她的掌心,扣住她的手指。
  “把孩子生下来。”他嗓音低沉,“我养你们。”
 
 
第48章 四十八分
  乔赫对那些无知顽劣、脏污狼藉的人类幼崽毫无忍耐度, 也并不想与他们产生任何关联。
  他对成为一个父亲没有任何期待和愿望,甚至因为自己的幼时的经历有一些排斥。他不认为自己可以成为一个合格的父亲。
  这个孩子的出现恰恰是在最不应该的时机。他甚至还没有足够的力量去保护打打, 而现在, 他需要保护她们母子俩。
  司真看着白色石灰的墙壁, 想到昨天他那句话就很气,但她没有再拿这句话来刺他。她相信他是盛怒之下才会口不择言,而且也是自己隐瞒在先。
  她唯一担心的是,这个孩子是否真的应该生下来。
  她还要读研,他也没有得到爷爷的认可, 这个孩子的出生是不被祝愿的。自己从小承受那些委屈, 她不想让孩子也经历。
  “乔赫, 现在不是合适的时候,可能我们和这个孩子没有缘分。”
  他爷爷那么坚决地反对,他们不能结婚, 要怎么抚养?难道真的要让孩子走她的老路?
  “而且你也不喜欢孩子。”她声音低下来。
  乔赫紧了紧手臂:“你生的, 我都要。”
  这句话乍听起来好像怪怪的, 司真有点想笑。
  她也难以决断, 需要点时间考虑清楚。
  中午奶奶还是去邻居家借了些菜,司真便让她把自己带回来的东西回赠别人。她下的厨, 一块瘦肉做了蒜薹炒肉丝, 还炒了两道西葫芦和醋溜豆芽。
  做好了饭,她才上楼叫乔赫。进门却发现他已经醒了, 正站在她的书桌前, 看她墙上贴着的照片。
  都是大学以前的老照片了, 有的是初中时候流行的大头贴,像素很低,有的是泛黄的数码照片。以前她的造型土土的,被他看到挺不好意思,不过胜在皮肤白,和同学站在一起显得很清秀。
  乔赫取下一张,拿在手里。
  那是高三临毕业时同班同学拿了家里的相机来玩时拍的,司真抱着几本书,对着镜头浅浅微笑,阳光照耀着她鬓边细软的绒毛,神色柔和温婉。
  “吃饭了。”她说。
  乔赫抬眸,将那张照片塞进西装内口袋,神色自若,仿佛自己在做的是一件再正经不过的事情。
  司真瞅了他两眼,没阻止。
  吃过饭,司真跟奶奶说了会儿话,便要启程回市里了。
  奶奶很舍不得她,拉着她唠叨一通,叮嘱她照顾好自己,又道:“不要一跟小赫脑别扭就乱跑,两口子有什么话坐下来好好说。”
  她莫名其妙突然跑回来,乔赫也跟着回来,还在外头站了一夜,奶奶是过来人了,什么都知道。
  司真不好意思地笑,细声说自己知道了。
  准备出发时,司真进到堂屋,见奶奶正从抽屉里拿出一个洋红色的布包,布满褶皱的手将折叠的步打开,里头是一沓子并不算新、但保存整齐的纸币。
  司真立刻走过去,试图从她手中夺走:“奶奶,你不要给我钱了。我赚钱就是给你花的,你不要都攒着。”
  “谁说给你的。”奶奶没让她得逞,嘿嘿笑了两声,“我给我孙女婿的。”
  “……”
  “他也不用给。”司真说。
  奶奶一噘嘴,嗔她一眼:“你这孩子,哪儿有第一次上门不给见面礼儿的。”
  她背过身去不让司真看,眯着老花的眼睛,手指沾了点唾沫,慢吞吞地数了一叠出来,然后把剩下为数不多的几张又包好放回去。
  家里过年用的红封还剩的有,她从抽屉里找出来,小心翼翼地把钱塞进去,笑得眯着眼,出门去找乔赫。
  院子里有一颗山楂树,开满了一簇簇的白花。乔赫站在树下,听到身后老太太叫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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