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赫没理会他,目光在司真脸上停留几秒钟,低沉的声线充满安抚的力量:“别担心。”
他大步走出去,边拨出一通电话。
司真不知道乔赫有什么办法,如果从圣济医院送血过来,并不比血站需要的时间短。但他既然说了,就不会有问题。
司真低头,乔司南站在她跟前,仰着小脸,眼神明显在担心。这会儿她才找回一点力量,蹲下身把他跑歪的帽子扶正:“南南吃晚饭了没有?”
“吃了蛋糕。”乔司南说。
爸爸急着带他过来,没有吃饭,但是让他拿了一块秘书阿姨买的蛋糕。
“累不累?”司真问。已经夜里九点多了,往常他都该睡觉了。她在凳子上坐下来,把乔司南抱到腿上,“妈妈抱着你睡会儿吧。”
乔司南摇摇头,挨到她怀里。
不到一个小时,便有护士匆匆将紧急调过来的血袋送到手术室。
司真看到袋子上平兰附近军区医院的标志。有些部队医院因为后勤需要会设置部队血站,但性质特殊,并不提供其他医院使用,也不知道乔赫怎么打通其中关卡的。
血的问题解决了,司真的心还悬在嗓子眼,落不下来。
下午五点进的手术室,一直抢救到现在。
她害怕奶奶会丢下她,害怕自己以后连家都没有了。
她控制不住地在想,如果自己没有离开那五年就好了。
至少奶奶生病煎熬的时候,自己会在她床前尽孝,守着她,照顾她。疼痛难忍的时候,不必一个人咬牙死撑。
假使今天是一场死别,至少她也陪伴过奶奶五年的时光。
假使今天真的是一场死别,她永远都不会原谅自己。
软软的触感落在脸上,司真回过神,才发现自己靠在墙上,眼泪流了满脸。
乔司南用小手轻轻帮她擦眼泪,可是妈妈一直在哭,他扁着嘴,眼眶也蓄起泪水。
司真连忙抹了把脸:“南南不哭了。”
“妈妈也不哭。”他包着一汪泪,忍着没哭。
“好,妈妈不哭。”司真抱紧他,轻声道,“我们都不哭,太奶奶很快就出来了。”
身旁的位置有人坐了下来,熟悉的气息萦绕在她四周。
“吃点东西。”乔赫说,将打包的一碗粥递到她面前。
司真接过来,将打包盒的盖子揭掉,香气飘散出来。她舀起一勺,垂眸吹了几下,喂给乔司南。
他却摇头:“妈妈吃。”
“妈妈不饿,南南吃吧。”司真说。
乔赫已经又拿出来一个小一些的碗,打开盖子,将勺子放进去,然后看着乔司南:“下来自己坐。”
乔司南就乖乖从司真腿上跳了下来,爬到她旁边的位子上,坐好。等乔赫把粥递过来,他小心翼翼地捧住,自己用勺子舀着,呼呼地吹几下,喝掉。
司真的勺子便又落回了碗里,心不在焉地搅拌着。
乔赫将碗从她手里拿走了,几秒钟后,一勺软糯的白粥喂到她嘴边。
司真将他的手推开:“我真的没胃口。”
乔赫默然地看着她,半晌,将粥放到了一旁。
自从乔赫出现,那边三人便一直没怎么说话。刘利忽然道:“大姐你也别太难过了,奶奶肯定会没事的。”
“人家有人安慰,要你多嘴。”司梦雅拉着脸道。
刘利表情讪讪,回头时不满地瞪了她一眼。
“很晚了,你们累了就先回去吧。”司真说,“我在这儿守着。”
没人应声,过了会儿,司梦雅才起身:“妈,咱们先走吧,你也忙活一天了。”
张丽这一天受的刺激也不小,眼肿得不像样子,这会儿不哭了,坐在那儿魂不守舍的。
司梦雅拉她,她站了起来,脚步缓慢地往前走,鞋底拖着地,发出无力拖沓的声响。
他们走了一会儿,司真才转向乔赫:“你也带南南回去吧,他明天还得上学。”
乔赫没说话,反倒是乔司南拉了拉她的袖子,说:“南南陪着妈妈。”
心头酸酸涩涩,司真把他抱到怀里。
她此刻其实很需要有人陪着。
一个人害怕。
十一点多,走廊里安静得让人发慌。司真向右侧转头,乔赫沉着地坐在那里,目光随之望向她。司真没说话,又转回去,心里倒是安定了一些。
乔司南靠在她身上睡着了,司真手臂有点酸,轻轻调整了一下姿势。
就在这时,一直亮着的手术灯灭了。
司真本能望过去,却怔愣着,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手术室的门打开,还在昏迷中的奶奶浑身插满管子,被医护人员推了出来。
司真忙将怀里的孩子交给乔赫,起身时腿软了一下。乔赫一手抱着乔司南,一手稳稳撑住了她的手臂。
司真站稳后立刻跑过去,只来得及匆匆看了一眼,人便被推走了。
医生们鱼贯而出,之前那位男医生走了过来:“病人心脏骤停两次,已经抢救成功,但目前还处于中深度昏迷状态,没有自主呼吸,接下来的时间会非常关键……”
司真脑子嗡嗡的,听完对方最后的宽慰性话语,机械地说了声谢谢。
奶奶被转入了ICU,医院固定的探视时间在下午,司真现在连看她一眼都不能,甚至不知道她能不能熬到明天的那个时候。
她坐在外面的椅子上,手肘撑着膝盖,脸埋在手心里。脑袋是空的,眼睛也是空的。
很难过,却没有眼泪流出来。
乔赫抱着乔司南,站在她前面,无声地看着她。片刻后抬起手掌,放在她的短发上,缓缓地抚了一下。
“我要是没认识你就好了。”她喃喃的声音从掌心下传出来,很低,很轻。
乔赫的手顿住,慢慢收回来,眼神一点一点冷了下去。外面呼啸的寒风,仿佛一下子灌了进来。
过了很久,他才开口,声音也似结了冰:“司真,我很想知道,你每一次选择抛弃我的时候,有过一丝一毫的犹豫吗?”
司真没有说话,仍然保持着那样的姿势,指尖却在微微地颤抖。
乔赫等了很久,始终没有听到她的回答。
他垂着眼睛,所有的情绪都被掩藏在平静的眸中。
“你以前说我和她一样重要,我相信了。”
司真独自在医院里坐了整晚,第二天一早张丽来了电话,问她情况如何。司真简单答了两句,便挂断。
她仍然没胃口,但还是下楼去买了些东西,垫了垫肚子。打电话回学校请了假,请其他老师代课,然后回来继续守着。
医院的人渐渐多起来,声音越来越杂,粉红色护士服从她眼前来来回回晃过许多次。晃到中午,张丽过来了。
“你回去休息一会儿吧。”她今天的情绪比昨天稳定许多,眼睛还没消肿,大概又哭了一晚上。劝了一会儿,见司真不动,没好气道,“那也去吃个饭,别等你奶奶没出来,你先饿死了。”
司真心烦意乱,起身下楼了。
又下雪了,天灰蒙蒙的。
司真把手插进与羽绒服口袋里,从人群中穿梭而过。医院门口卖小吃的摊贩生意正红火,烤红薯的香味飘得最远。
漫无目的地走了会儿,经过一个小学,许多家长在门口张望。小学生以班级为单位排着队出来,看到各自的家人,便从队伍中欢快地跑出来。或坐上电瓶车,或被牵着手,穿过拥拥攘攘的路回家吃饭。
司真莫名停了下来,站在路边看着。
很久之后,学生走完了,校园里和校园外空空荡荡,门卫出来扭了一圈,随后电动伸缩门慢慢关上了。
司真毫无预兆地蹲下身,悲恸大哭。
-
司真在医院守了三天,三天没合眼。奶奶终于还是舍不下她,苏醒了。
她脱离危险期,生命体征也逐步稳定下来,但人还在ICU进一步监护治疗。
司真想给她安排转院,一则市里的医疗条件更好,二则她方便照顾。负责的年轻医生不大高兴,主任倒是没生气,只是道:“病人现在的情况还不稳定,我的建议是最好不要转院,一折腾受罪的还是她。”
司真考虑之后打消了念头。
她还是放心不下奶奶,正好快放寒假了,干脆请了大假。
那晚乔赫带乔司南回去之后,他们就没再联系过,但他差人送来了公寓的钥匙。
司真晚上回去休息,白天就到医院守着,到了探视时间便换上无菌服进去陪奶奶半个小时。
她的病情慢慢稳定了,从最开始的声音都发不出来,渐渐能跟司真说话了。只是原本身体就虚弱,这一次又大伤元气,恢复得很慢。
一个星期后,奶奶终于可以离开ICU,转到普通病房。
她可以进食了,但只能吃流质饮食,司真每天在家里给她变着花样做吃的,熬得很软的米粥,蛋羹,牛奶冲鸡蛋,怕她一直吃甜的没味,就煮清鸡汤或者鱼汤,偶尔也用肉汤冲鸡蛋,或者简简单单的蛋花汤。
慢慢地,过度过半流质食物,小馄饨,鸡汤面,布丁蛋糕……
“你别吃这个,吃点肉,”奶奶心疼地看着她,声音还虚弱得厉害,说话很轻,因为一用力就会疼。“瘦了一圈了。”
“我每天都吃肉啊,”司真把瘦肉切碎煮的肉末粥吹凉了喂给她。
奶奶乖乖张口喝了,问她:“南南,放假了吗?”
从鬼门关走了一遭,老太太醒来之后,最想见的就是她的大孙女和小曾孙了。打打天天守在她跟前,她开心得很,但时不时就催她回去工作,害怕她惹领导不高兴,弄丢了这么好的工作。
劝了几次不顶用,眼看着小学生都放假了,她也就不提了。
接着编开始惦记南南,不知道幼儿园放假了没有。
“上周五就放假了。”司真说,“乔赫带着他呢。”
奶奶看了她一会儿,问:“你和和小赫闹别扭了?”
司真垂下眼睛:“没有,他工作忙,过段时间就来看你。”
“你回来半个月,都不见他打电话。”老太太病得连起身都需要人扶,这时候还道,“他对你不好,奶奶教训他。”
司真搅了搅粥,说:“这次是我不好。你没醒的时候,我太害怕了,我怨自己,也怨他……我就是觉得要是没认识他,就不会走那么远,这几年就会一直陪着你了。”
“傻孩子,”奶奶伸着手,司真把碗放下,握住她。“奶奶就想你开心,哪怕一辈子见不着你,你开心,奶奶就开心了。”
司真鼻子一酸,趴在床边,挨着她的手臂:“我以后都陪着你。”
奶奶枯槁的手背上还粘着针头,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发。
“小赫也挺苦的,从小没人疼。你刚走的时候,奶奶也怨他,怎么就没照顾好我的打打,把她逼到绝境,非得寻死。要不是他自己出车祸,腿折了,我也得把他打折,让他欺负我闺女……”
司真直起身,愣愣的:“你说什么?”
“啊?”奶奶也愣了,“我就是说说,没打他。”
刹那间,碎片般的画面从记忆中涌出来。
南南的那句爸爸腿疼;
他不再开车;
降温时盖在腿上的毛毯……
原来他不是老寒腿,他出过车祸。
第92章 九十分
寒假后, 乔司南有了新的家庭教师。
清秀温婉,脾气很好,说话的声音有点像妈妈。可是乔司南不喜欢。
他想妈妈。
家教的工作时间以乔赫的工作时间为准, 他什么时候回家, 家教便什么时候下班离开。一周七天无休,没有私人时间,但不菲的薪酬足以令勤工俭学的女大学生珍视这份工作。
教学内容没有硬性要求,每天上午三节课, 分别教习英语、汉字和数学。其他的时间只需要陪伴小朋友,保证他的安全即可, 做游戏、看动画片,随他喜欢。一日三餐有专门的家政负责。
这份工作实在算不上辛苦, 小朋友又格外乖巧可爱,唯一令家教发愁的是,他不喜欢说话,每天安安静静的,总是不大开心的样子。
她试了所有可能的方法, 小朋友都没有对她笑过一次。
小朋友的父亲气场强大, 不好相处的样子,家教对他很谨慎,除了每天晚上向他汇报小朋友一天的状况, 不敢多说话。
这天到了九点, 家长还没回来, 已经是小朋友睡觉的时间了, 但是他从来不让她帮忙洗澡,家教只好陪他等着。
乔赫晚上有应酬,喝了几杯,到家将大衣脱下,随手丢在沙发上,松了松领带,坐下来。
家教在他进门的第一秒已经起身,拘谨地站在两米开外的位置:“司南今天的课业都完成的很好,不过胃口好像不太好,中午和晚上吃得都很少。”
乔赫转头瞥了一眼,乔司南坐在沙发上,抱着那只胡萝卜抱枕,闷闷地不说话。
——刚回来的那几天他有些闹,要去找妈妈,乔赫不理他,他便呜呜地一直哭。回公寓把这只抱枕拿过来,他才肯老实睡觉。
乔赫没说什么,摆了下手,家教拿上自己的包离开了。
别墅里静的出奇,像缺了什么。
父子俩无声地坐着。
乔赫拿了盒烟,食指在烟盒屁股上轻轻敲了一下,取出一支。
夹在指间,正要往嘴边送,手在半途停住,顿了顿,丢到茶几上。
他从前不抽烟,出事之后才染上,身体和心理的诸多苦痛烦闷,只能寄托香烟来排遣。虽然瘾不大,这几年一直没停过,前阵子挤在那间小宿舍,在阳台上抽烟被她说了一句,就没再碰过。
乔赫起身,淡声道:“上楼睡觉。”
乔司南抱着胡萝卜从沙发上出溜下来,站在那儿。乔赫迈着长腿走向楼梯,他默不作声地跟着。
专属铃声响起时,乔赫正在解衬衫的第三颗扣子,乔司南站在小凳子上,自己打开衣柜拿睡衣,听到声音,咻地一下把脑袋转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