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瞧着下首的儿子,这小子犟得厉害,又道:“你老实跟朕讲,是又相中了谁家的女儿?”
赵格仍不说话,他现下还不是将丹绯暴露在父皇眼下的时候。
皇帝见他并不否认,冷哼了一声道:“没出息的东西,皇后让你立侧妃,你不愿意,这会儿又求到朕面前和离,朕倒是要瞧瞧是哪个女人又这么大的本事,逼着朕的儿子抛弃发妻!”
“儿臣只是来求父皇和离。”赵格并不敢多作辩解。
皇帝瞧着赵格,他在位时日已久,冷起脸来也是气势骇人,沉声道:“朕不允。”
赵格今日无论如何不能这般回去,梗着脖子咬牙说道:“儿臣一定要与柳娇和离。”
若真的算起来,有十几年无人敢在皇帝面前如此忤逆,就算是之前,赵格也是嬉笑耍赖得多,皇帝瞧他那副样子,心里腾地起了怒火:“怎么,去了两趟凉州就敢跟朕叫板?!”
“来人,恭王御前失仪,杖十!”
这若是打下去,便是大昭第一个挨板子的皇子,赵格也不惧,起身看着端着拂尘过来的冯九,开口道:“有劳冯公公。”
说罢也不需旁人上前,自己从从容容地出了养心殿领刑。
养心殿前行刑的太监心里都长了几百个窟窿,冯九也知道不能打得狠了,他可是听得一清二楚,恭王殿下明明是忤逆天颜,皇上恼极,却也只说了个御前失仪的罪名,这风水轮流转不假,但恭王殿下可绝对是棵常青树。
没想到赵格刚刚出了养心殿,身后皇帝又是一声怒喝:“给朕狠狠地打!”
冯九瞧着皱着眉头面不改色地趴在了刑椅上的赵格,心里叫了无数声祖宗,就算里面是你亲爹,你也得学着服个软不是?
赵格趴在刑椅上,身后的太监拿刑杖的手都有些哆嗦,可方才皇上的一声怒喝这养心殿里里外外都听了个一清二楚,可也不敢真的将恭王殿下打出来个好歹。
刑杖落在赵格身上,十杖之后满脸大汗,咬着牙一个气音都未吐出来。
冯九在殿内,支着耳朵听着殿外的动静,瞧了瞧面色铁青的皇上,大着胆子小声说道:“奴才取些金疮药来?”
皇帝听罢,斥道:“逆子!”
冯九若是连皇帝的话音都听不出来,也枉他在御前侍候了这么久,忙给几个小太监使眼色,让他们出去将恭王殿下抬进来,然后亲自去取上好的金疮药。
没想到赵格却并不让旁人抬,只扶着一个他熟识的御前太监,缓缓进了养心殿,扑通一声又跪在了皇帝面前,咬着牙说道:“儿臣要与柳娇和离,求父皇成全!”
皇帝瞧他额前满是汗珠却又咬牙硬撑的样子,将手中的御笔直接摔在了赵格脸上,笔杆是乌木所制,皇帝力道也不小,赵格额前立时便红了一片。
“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滚回你恭王府去!”
刚好冯九端着金疮药进来,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赵格起身,行礼告退,挪着脚步,顶着脑袋上的红印到了宫门口。
长戈见他这幅样子,大惊失色,上前也不敢多问,叫了马车将赵格送回王府。
凤禧宫,皇后知晓赵格被打之后,顾不得旁的,手上的茶盏都摔在了地上,顾不得旁的,火急火燎便往养心殿去。
皇后赶到的时候,赵格已经离开了养心殿,冯九守在门口,见皇后过来,忙上前行礼,然后说道:“娘娘,皇上吩咐了,这会儿谁都不见。”
皇后深吸一口气:“冯公公去通传一声,就说本宫求见。”
“皇上说了,谁都不见。”
冯九也有些摸不准皇上的心思,特意交代了不见皇后。
皇后深吸一口气,她方才听到赵格被打,脑子里嗡得一声,想都不想便奔着养心殿过来,可毕竟是在后宫几十年不倒的女人,开口同冯九说道:“既如此,本宫也便不打扰皇上了。”说罢带着鸾镜回了凤禧宫。
一时间,恭王殿下在养心殿惹皇上不快还挨了板子的事情,在京中传得沸沸扬扬。
赵格窝在赤霄院养伤,养心殿前杖责可是落在后腰上,虽说那些奴才不敢下手太重,但也打得他要一段时日不能好好走路,不过再怎么说都得了皇上那句‘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恭王殿下可不理会外面的怎么讲,他是好处全在自己心里,美得不行。
赵和得知赵格在养心殿外挨了十杖的消息之后,只笑着摇了摇头。
之安一头雾水,自家王爷一向对恭王殿下十分关心,怎么这么大的事情一副丝毫不放在心上的样子?大着胆子问道:“王爷,可要奴才备些东西送到恭王府去?”
“不必了。”赵和心里清楚,这打赵格怕是上赶着求的,人现下能安生在恭王府养伤,想来已是得偿所愿,让他一个人悄悄乐呵就是。
赵格趴在床上,宫中帝后二人拿下了一半,皇后这厢他其实更难出口,柳娇是承恩公府的嫡女,自己的亲表妹,父皇不会过问自己究竟是为何和离,但是母后却不会被自己这般敷衍过去。
想了想柳娇的行事,赵格还是有些不愿让皇后知晓自己有这么一个愚蠢恶毒的侄女,还亲自选做了小儿的王妃。
柳娇求见几次,都被挡在了赤霄院外,她心里着急得很,本以为赵格这次从凉州回来,便该在朝中领个不错的差事,现下却成了第一个在养心殿外被杖责的皇子。
“王爷,王妃求见。”
流萤小心翼翼地来通传,她在香玉苑待的时日不短,也大致看出来了柳娇是个什么性子,自持美貌又倚仗着皇后和承恩公府,总是办些显得脑子不灵光的事情。
赵格思索了一下,开口道:“让她进来。”
总算是能见到人,柳娇忙理了理衣裳,莲步轻移进了赵格卧房。
见到身着中衣趴在床上的赵格,柳娇也涌了些眼泪出来:“王爷怎么要去惹皇上不快。”
赵格皱眉:“这事情不该你过问。”
柳娇收住眼泪,抽抽搭搭地瞧着赵格,不敢出声。
面前之人再梨花带雨也勾不起恭王殿下半分怜惜,先示意一旁侍候的霜降和染绿出去,然后开口问道:“可还记得红玉?”
柳娇当然记得,她小产之后,一气之下将红玉发卖了出去,后来想找人灭口,却各处遍寻不到,这会儿被赵格提起,她一下子便心惊起来。
见柳娇神色露出三分不安,赵格又道:“红玉在本王手中,还有,小产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柳娇心下惊惧,但也知道不能承认此事,抽泣着说道:“是妾身之过,身子太弱,失了孩子。”说罢还用帕子抿了抿眼角。
赵格嗤笑一声:“罢了,回香玉苑去,赤霄院日后不准再来。”
柳娇支起身子,一副五雷轰顶的样子,直到赵格出声唤人,琥珀才急急忙忙进来将柳娇搀了出去。
承恩公府,世子夫人这些日子难捱得很。
她小产之后,世子对她也是关怀备至,不知为何,前些日子太子赏了两个美人下来,世子便跟被勾了魂一般,日日宿在美人院里。
刚刚还有下人来通传,说其中一个叫惊鸿的怀了孩子。
世子夫人得到消息之后,险些晕了过去,小产后身子恢复了些,但是还迟迟没有孕息,太医也说要好生调养一些日子,思及此,她恨柳娇便恨得牙根痒痒。不过她毕竟是辅国公的嫡长女,虽然让人去传了些败坏柳娇名声的消息,但也没真的做什么出来,毕竟现下她还是承恩公府的长媳,柳娇也是承恩公府姑娘们的脸面,她也不想真的让自己的女儿有个被休弃回家的姑姑。
第85章
丹绯让张仵走了一趟湖州,将赵格留给她的那座宅子处理掉,换了五万两银票回来。也知道来跟北漠商议通商之事的大昭使臣快要凉州了,想着周行事忙,便也不去扰他。
没想到这日上午,周行去先来寻她了。
丹绯见他眉宇间隐约有怒气,上前问道:“阿兄生谁的气了?”
“李器。”
想到那个有些寡言的年轻人,丹绯莞尔:“他是说了什么惹你不快了?”
“小妹并不中意他吧?”
“只见过一次,哪里谈得到中不中意的。”周行这样讲,丹绯心中差不多有底,李器的事情应是不成了。
周行冷哼一声:“李器来寻我,说已有意中人,胆子不小,将我周行的义妹当做什么人了?!”
丹绯想了想那父子二人,瞧着便是李老将军单方面热情似火,再看看周行万年不变神色的脸上满是怒火,忙道:“我也没看中他,想来是李老将军自作主张,李校尉又不敢多言,哥哥不必因为这等小事着恼,总比一直都瞒着咱们强。”
周行深吸一口气,说道:“李器有眼无珠罢了。”
“对对对,好的还在后头。”丹绯忙接话,她可不想让周行因为这件事情对这位李校尉太过不满,毕竟不是什么大事,不能影响周行在军中的声誉。
见她这般,周行刚想继续再说,外面有将士急急忙忙来通传,说张竞张大人已经到了城门外。
现下凉州无刺史,周行自然要亲自相迎,丹绯一听便忙催他:“不必管我了,去接人要紧。”
周行看丹绯并未将此事太放在心上,这才点了点头,出府去应张竞一行人。
知晓京中派来商议通商之时的官员要来,丹绯心下也十分欢喜,李器的事情不成便不成了,想了想叫了惊蛰,二人一道高高兴兴地准备出府转转。
她出府用将军府的马车有些惹眼,便换了双绣鞋步行,只带了惊蛰,从镇北将军府所在的小巷出去,转三个路口便是集市,商贩行人来来往往,热闹得很。
丹绯正瞧着路旁卖绣品的摊位目不转睛,她觉得离开流萤之后,绣艺半点儿不见长进,凉州这厢刺绣的手法跟京城不同,但是绣品出来昳丽大气,正出神,却被旁边惊蛰的一声惊呼拽了回来。
“姑娘你可瞧瞧!”
顺着惊蛰的手指着的方向看去,正是今早周行提起的李器,凑在一个卖豆腐的摊位面前跟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娘子说话。
惊蛰气恼,那女子作妇人打扮,可李器却巴巴地跟在人家身后,姑娘今早还在周将军面前替他说话,现下看来可是半点儿都不值当。
惊蛰是个火爆脾气,挽了挽袖子就要上前,丹绯忙将人拽住,说道:“你去做什么?”
“姑娘,那人就是个骗子,无赖,混蛋,龟孙子!”
丹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惊蛰生气骂人起来实在有趣,边笑便说道:“你又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莫要误会人家。”
“哼,瞧他那副样子,不是寡言么,在人家小妇人面前倒是能说会笑的样子。”
丹绯瞧了一眼李器,手紧紧攥着,只看侧脸也瞧得出窘迫,笑道:“好了,管人家的事情作甚,日后总归是半点儿牵扯都没有。”
正说着,那小妇人看到了丹绯二人,冲着李器说了句什么。
李器转过身,见这主仆二人站在对过街旁,一下子又闹了个大红脸,支支吾吾地不知该说什么。
丹绯依稀瞧见他下颌处有些青紫色的伤痕,又想到周行今日恼火的样子,看来李器还是吃了不少苦头。
“见过李校尉。”丹绯行了个半礼,又道:“刚好路过,正要往前去。”说着便准备带着惊蛰离开。
李器忙道:“魏姑娘留步!”
后面那小妇人也忙道:“姑娘莫急,进来吃口热茶可好?”
丹绯想推辞,李器去一副手足无措又想跟丹绯说些什么的样子,那小妇人也开始在身后的小几上摆了茶碗,只得走了过去。
“先前提亲之事,我在军中不曾知晓,父亲当初在都卫城见过魏姑娘,才自作主张。”
那小妇人也提了茶壶出来,笑吟吟地说道:“魏姑娘莫要嫌弃。”
丹绯忙道:“多谢。”
“事情过去了,便不必再提。”丹绯瞧着李器心中所属之人便是面前的女子,方才看得不仔细,这小妇人头上有一支白色的簪花,是未亡人守孝所戴,不过她也不准备多过问,吃了两口茶水之后,说道:“我不多叨扰,还要赶回府去。”
“李器会好生与魏姑娘赔罪!”说罢抱拳行了一礼。
丹绯没再多说,只道:“无妨。”然后起身,领着惊蛰离开了这个小摊子。
走了十几米出去,惊蛰撇着嘴说道:“怪不得将军说他有眼无珠,竟跟一个小寡妇厮混。”
“好了,咱们不过是撞见罢了,又没多说几句话,哪里知道人家到底是怎样的人?”其实丹绯对那个卖豆腐的妇人印象不错,在凉州城中,浑身上下都是温柔意的女子不多,那小妇人是一个,而且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半点儿不显做作。
“姑娘总是这般,见谁都不说半点儿不是,也不知有没有让姑娘一眼瞧见就觉得不是个好人的人!”
丹绯笑了笑没接话,想起前些日子在将军府见到的那位北漠王爷,自己可不是先入为主,见了人家一面就觉得这人狼子野心,不过人家在凉州好生待着,没生半点儿风波出来,眼看着就是两国议和的时候,就算是面对惊蛰,她也不会说北漠亲王半点儿不是。
正想着,身后有人唤她:“魏姑娘留步!”
丹绯转身,可不是自己方才正在心里嘀咕的这位布和亲王。这人现下跟有些大昭书生一样打扮,长衫儒巾,遮住了自己一头卷发,可瞧着却有些不伦不类。
没等丹绯行礼,布和上前几步,说道:“魏姑娘不必多礼,我也是试着喊了一声,还怕认错人了。”
“王爷辛苦,多出来转转才好。”
“那魏姑娘跟本王一道走走,顺便讲讲这凉州的风土人情可好?”说着还学大昭人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丹绯说不上哪里不妥,但布和既然提了出来,她自然不好推脱,只道:“我对凉州也不甚熟悉,陪着王爷稍走一段便是。”前面便有个路口,拐过去直接可以到将军府西侧角门。
今日是张竞一行人入城的时候,布和对这件却绝口不提,时不时问丹绯一些跟凉州风俗有关的琐事,丹绯也回答的小心翼翼,生怕不小心掉进什么坑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