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乔小凝再出来，她面上的失落已经完全散去了，许是长长的路程和府内紧张的节奏让她没有时间再去思考别的。
少女带着温润恰当的笑意瞧过来，没有多一份的艳丽也没有少一分的寡淡，那抹笑就像她的人一般，低调安稳，不争不抢。
偏偏叶合却瞧着那抹笑，微微怔了怔神。
叶合觉得，乔小凝就算是将自己藏在散乱熙攘的人群中，他也一眼便能找出对方。
少女白皙的面皮上撒上点点阳光，映得她宛如一匹莹白的布料，在阳光下反射着光芒。
对方来到他身前停住，施了一礼，“让公子久等了，实在是少爷正在禁足中，请示的步骤就麻烦了些，您多担待。”
身形颀长、头戴冠玉的温润少年嗅着鼻尖传来的清香，心旷神怡，他垂眸望着少女的头顶，青丝柔软，盘起的发髻中一抹莹绿在上面伫立着。
那是只玉质不太好的玉簪。
“无事，我正好趁这个空子取了些东西。”叶合将右手中捧着的东西拿出来，上面是摞的高高的几个漂亮的盒子。
颜色鲜亮，做工精致，花纹流畅，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
乔小凝诧异于他这么短时间便能买到如此多的东西，却也没敢多问耽搁时间，只是冲他笑：“公子心思周到。请跟奴婢来吧。”
她说完转身迈着细碎的步子在前面引路，和在府外的模样不太一样，进了谢府之后的少女多了两分紧张和谨慎。
一路上老实垂着眼睛，不曾逾越半分。
乖得让人怜惜。
……
树下的秋千早就清理干净了，太阳虽然毒辣，阴凉之处却仍是清凉怡人。
乔小凝捧着一盒干撩蜜饯出来，盈盈走到树下几个丫头身后，“今天少爷心情好，赏给你们一堆果干，快来尝尝。”
秋千上的几个少女听了，立马转头来，面上欣喜的凑过来，一人拿了一颗干撩放在嘴里。
青葙年龄最小，吃着梅干咯咯的笑：“小凝姊姊，爷今天心情又是很不错哦？”
乔小凝瞧她一眼，“吃都堵不上你的嘴，爷心情好不好你都要好好伺候着。”
青葙扁嘴：“人家一直都有好好伺候爷啊~”
刚来的水西吃完干撩又捡了一颗放在嘴里，羞涩的笑着：“翠竹苑的气氛真好，主子也真好。我一辈子都不想离开这边了。”
青葙闻言也点头：“我也不想离开这边，虽然少爷之前生气的模样有点吓人，总是骂我，可他生气的时候少，时不时还赏我们些东西。”
典型的好了伤疤忘了疼。
乔小凝无奈摇头，将一盒蜜饯全都递给她们，“好了，快都拿去吃吧。”
青葙接了过去抱在怀里，和其他人一起拿去分了。
乔小凝做完这些又去厨房跑了一趟，跟吴大厨说了翠竹苑来客人的事，让他斟酌着将菜品制作的丰盛一些。
对方好容易准备完早饭打算休息一会儿，听了这话又不情不愿的去给翠竹苑开小灶了。
乔小凝千恩万谢的对他道了谢，拿着二牛哥给她的油纸包，又回去了翠竹苑。
回去之后也无事可做，书房两人不用伺候，她便在外面和那群丫鬟一起歇着。
那群少女见她闲了下来，赶忙凑上去，一个劲儿的问叶合是谁，他们少爷是如何结识这样一位气度不凡的公子的。
吵吵嚷嚷，又是一天。
等叶合走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
天上的太阳只剩下以后一角残留在天空，西方盘旋着火红的云彩，美的不可方物。
乔小凝送他到谢府门口，临走之际，叶合对她道：“乔姑娘，叶某住在天桥东，若是有事可以去找我。门头种着三颗竹子的便是。”
少女映着磅礴的晚霞抬头瞧他，“门头三颗竹子的府邸太多了，公子何不直接告诉我上面写了什么字？”
叶合摇了摇头：“你这丫头心思太多了，弯弯绕绕的，稍不注意便要被你绕了进去。”
少女也跟着摇头：“奴婢却觉得公子的心思比奴婢更要难猜一些，您既然已经与少爷聊的通透了，也不差再跟奴婢说的更清楚明白点了。”
若不是对方和谢缁椹在书房聊了这么长时间，身份家底早就亮的明明白白，乔小凝定然不可能追问下去。
叶合既然已经告诉了乔小凝，就不打算再瞒她，爽快道：“门头上六个字‘骠骑大将军府’，姑娘若是有事，便去寻我即可。”
乔小凝听着这个军衔，瞬间心头一惊。
骠骑大将军，官职从一品。
她眼睫颤抖着望向对方，却从对方那张温润如玉的面庞上瞧不出一点锋利和威压，甚至眼中仍含着笑意任她打量。
半晌，她稳了稳心神：“多谢公子，奴婢记下了。”
两人辞别之后，回到翠竹苑，乔小凝便看到一个人从别的小道穿过来，她一愣，忙对对方施礼：“先生好。”
对方捧着一本厚厚的账簿，一身青色长衫，脸上一撮络腮胡，见了她也微微一礼，“大少爷现在可得空？”
乔小凝那里敢擅自做主，只能回他：“先生容我进去传达一声。”
中年男子对她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没有多言。
乔小凝进去之后便见谢缁椹从书房出来，他不知在想些什么，但面容却十分沉着。
女子猜不透叶合与他在书房呆了一天说了哪些东西，见他这幅疲惫模样，心有不忍，上前：“爷，账房先生来了，您看要不往后延一延？”
神色疲惫的少年闻言立马精神了几分，他一手搭在额头上，招她：“打盆水，我要净面。”
乔小凝立马给他办了，她看着谢缁椹将脸沉在刚打出来的冰凉井水中，好一会儿才出来抹了把脸。
旁边亭亭玉立的少女赶忙将面巾递了上去，给他一点点将脸上的水抹去。
少年接过巾子一点点擦拭着自己的双手，面容上已经再不见半分疲惫，他对少女道：“请先生到书房。”
“是。”少女垂着眸子，轻轻施了一礼，然后赶忙出了门。
206：【他怪怪的。】
乔小凝：【是吗，我觉得还好。他都16了，也该学着长大了。】
206：【但是看上去，依然很稚嫩啊。16岁，放在21世纪正是个高中生，中二病最厉害的时候。难怪这么作。】
乔小凝：【放在21世纪？高一？】
她不知想起什么，突然笑了。
206奇怪：【怎么了，我说错了吗？】
乔小凝：【不，我只是在想，他若是在旭升高中的话，和康俊、冯河比起来谁更中二一些。】
206：【窝草，这很难了。】
第56章 少爷|女仆
等到账房先生也走的时候, 天色已经黑透了。
乔小凝几人一直在外面做事, 不敢进去打扰, 直到她送走了账房先生, 这才小心翼翼的去敲了敲书房的门。
里面传来一道怏怏的声音：“进来。”
少女将雕花木门推开，只见里面的少年正低着头不知道想些什么，乔小凝见他这幅模样, 不敢说话。
半晌, 谢缁椹抬起头来瞧她，轻轻道：“丫头，明日帮我准备些浓茶吧, 太困了。”
其实乔小凝知道他不是困, 他是早年欠下的东西太多了，账房先生直接跟他走账, 他根本就招架不住, 像是听天书一般。
怎么能不困。
少女看他那副模样，不知道对方是不是知道了绾绾仙子的消息，总觉得他眉宇之间带了丝苦涩。
乔小凝没再多言, 点了点头。
后面谢缁椹又在书房呆了许久, 就着壶浓茶，拿着算盘, 将它拨弄的噼里啪啦一阵响, 就会停顿下来, 在纸上写点什么, 然后再继续拨弄算盘, 直到了深夜才停了下来。
第二天，少爷心心念念的绵贯众老夫子也来了，对方已经年过半百，鬓发斑白。
谢缁椹见到他时却开心的像个孩子，上去托着老先生的手便往书房拽，拽的老先生拿着烟袋便要打他。
这么久以来，少爷好容易有些笑脸，乔小凝于是对那位绵贯众老先生愈发恭敬了。
绵贯众到了傍晚才走了，谢缁椹在书房里跟他学了一整天，还没来得及消化消化，账房先生便又来了。
于是又是一次天色大黑之后，乔小凝打着灯笼将人送走。
而谢缁椹就着浓茶，在书房又写写算算半天，终于肯睡去了。
一盆盆刚从井里打出来的冷水，却从没有间断过。
……
如此过了半个月的日子，这天谢缁椹突然早起。
乔小凝看着他眼下的青色，一边帮他更衣，一边试探着问：“少爷为何要起这么早，不怕下午又困么？”
少年抬着两只胳膊，抬着下巴方便她伺候。
对方盯着黑黢黢的屋顶老半天，淡淡道了句：“以后可能都要这个时间起了。”
于是少女不再说什么，只能又去接来一盆冷水，给他沃面。
一大早，天都没亮，谢缁椹便去了书房，点着一只油灯就着还未消下去的启明星，又开始算账。
如此又过了七八天光景，天气已经大热，谢缁椹穿着繁袍坐不住，换上了单薄的衫子，冷水沃面的次数也越来越多。
而与之前最大的变化便是，绵贯众来的时间和次数越来越少，谢缁椹一个人呆在书房的时间越来越长，账房先生与他对账的时间也由原本的一个时辰，增长为两个时辰。
谢缁椹像是在赶路一般，每日天不亮便起，然后拿着算盘在书房一坐便是一天，后来他开始和大奶奶申请去各处商铺转转。
大奶奶刚开始不答应，后来却道：“你还在禁足期，本是不允许如此的，但你既然三番五次的提了，便给你备顶轿子，每日晌午出去，中午便回。坏了规矩，就取消了这个。”
这话是乔小凝传达的，她只知道在听到这个的谢缁椹一扫多日的疲惫，开心的一把将她抱住。
但也只是轻轻一下，抱住她之后便立即松开了，他兴奋的又跑去用冷水沃面，然后换了一身衣服，坐在书房中一边算一边等待轿子。
乔小凝是跟着轿子的，走了几日她便发现谢家的商铺真是多的不行，城东城西天桥每搁几条街便要安置一间。
谢缁椹每次都恨不能赶完所有的地方，中午随着轿子回去，乔小凝必须要猛灌几大碗茶。
累倒是不累，每到一处商铺，她便只负责歇着等着，就是太热、容易出汗。
后来有次她吃茶的时候被谢缁椹瞧见了，也不知道怎么那么不巧。
少爷回去之后都是要在书房坐着的，从来不招呼她们，乔小凝等人只需要算着时间进去添茶就行了。
那天乔小凝真的是渴的厉害了，抱着茶碗喝了整整一壶，还觉得不够，拿了壶青葙新烧的，便吸溜着一边说烫一边又喝的要紧。
几个丫头都去厨房领饭了，只剩她一个人，也不用顾及形象，于是便没规矩了点。
等她转过头时，就看到了门外轻轻皱着眉头的谢缁椹，对方隐隐压着唇角也不说话，就那么瞧她。
乔小凝不知道他在那里站了多久了，都看到了什么。
她也不敢说话，以为对方又要骂自己没规矩，丑人多作怪之类的，赶忙忍着渴放下茶碗端端正正坐好了。
乔小凝吓得拿眼睛偷偷瞥他脸色：“爷找我？”
门口的少年却沉着脸一句不说便走了。
中午吃饭的时候，水西却给她捧来了一碗甜汤。那甜汤煮好之后便一直在凉水里，天热的时候喝一口，整个人都要抖个激灵。
别提多舒坦了。
乔小凝望着拿碗甜汤却不敢碰，她吓得睁圆了眼训斥水西：“这不是爷的解暑汤吗，怎么端这儿来了？”
水西只说是爷吩咐的，啥也不知道。
气的乔小凝又训了她几句，端着拿碗冰冰凉凉的汤便回去了。
主要是他们院子里规矩多，既继承了先人的“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又比旁人还要在乎礼仪规矩。
除非突然来了客人，否则绝没有给厨房添麻烦的先例。
每个院子的东西也都是固定的，多要一份也没有，之前乔小凝去帮谢缁椹要桂花糕的时候，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从没有多余的东西。
所以这一份解暑汤乔小凝若是吃了，少爷便没有了。
可是谢缁椹每日早起晚睡、中午还有顶着毒辣的太阳在书房里坐一天，不吃碗解暑汤那可是真的容易中暑的！
故乔小凝一点都不敢耽搁的给人送了回去。
当时谢缁椹正在用饭，他脸上热出一片红来，热饭热菜一吃便是一身汗，脑门和鼻尖上都晶莹一片。
青葙正拿着扇子在后面帮他扇着，却一点用都不起，谢缁椹的衣衫还是轻易便湿透了，变成了透明的模样。
少年瞧见乔小凝的时候一愣，不知她这时候怎么来了，眉眼之间刚要兴起几分柔和笑意，他的目光便落在少女手中的碗上。
下一瞬，少年的笑意散了个干干净净，不仅如此，就连原本的平静都难以保持，唇角又沉着往下落了几分。
乔小凝以为他吃腻了这些东西，放下手中的解暑汤走过去，“怎了爷，奴婢来帮您布菜？”
谢缁椹却半点也不理会她的马虎眼，指着那碗解暑汤：“不是让人给你送去了吗，怎么没吃？”
乔小凝装傻：“奴婢身子虚寒，消化不来这么冷的东西。”
少年压着唇角，问她：“丫头，什么时候学会跟爷撒谎了？”
最近谢缁椹的气质越来越像大奶奶，尤其是生起气来的那副样子，竟让乔小凝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她低着头，嘴硬：“奴婢怎么敢跟爷撒谎？”
对方锐利的目光却像是能穿透她的灵魂一般，他沉着声音，“爷就算再没能耐，也不可能让自己的人渴着。拿去吃了。”
乔小凝不动，“爷，奴婢真的吃不来……”
她还没说完，谢缁椹便端着那一晚解暑汤倒在了院子里，一滴都没剩。
少女望着拿碗解暑汤，心想着这不是浪费吗，一位主子就这么一碗汤，怎么就这么倒了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