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攸宁坦然道:“银子,足以让我家人过上好日子的银子。你有吗?”
叶适拧眉想了想, 他从小到大,身上没带过银子, 从前衣食住行有人负责, 现在到了姜府, 则是心安理得的吃软饭。
念及此, 叶适诚实的回道:“我没钱。不过, 常言道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你善古琴, 我可以想法子, 让你在太乐令手下做个属官。”
他大可从清音坊调银子过来给李攸宁,但是他不想这么做,一旦钱用完他又找回来怎么办?又一旦, 借此吃定他,跟无底洞一样讨, 那可就不妙了。
李攸宁闻言,盯着叶适看了一会儿, 方开口道:“其实, 严画师的疑惑我也有, 你既然口口声声说能给我们安排官职,那你为何不安排自己?”
叶适勾唇一笑:“人各有所求,你求财,我求人。”
李攸宁蹙眉,恍然明白了眼前这位先前的做法,似有些不敢相信的惊奇道:“你喜欢姜小姐?为、为什么啊?她可是个……你如何会喜欢她?”
叶适闻言,心内闪过一丝嫌恶,元嘉今日下午的话,复又在耳畔响起,一个两个,都是这般诟病她,许是在大部分人眼里,一个养男宠的女人,根本不配被人喜欢。
是不是她前世,也一直在承受这样的诟病?现在旁人不过是瞧不上她养男宠,可是从前,应当比现在说得更加难听,更加难以入耳。
现在的她,是不在乎了,可是从前,一开始的时候,她也不在乎吗?这些话,他听了都有一种有口难辩的委屈,何况是她一直身处其中?
他忽就有些迷惑,一个人,内心究竟得坚强到何种地步,才能做到在人言唾弃中依旧不迷失自己?她一个人挺过这么些年,累吗?
叶适不由蹙眉,心疼中寻出一丝自我安慰,其实这也是好事,旁人都不喜欢她,看不到她的好,他就不用担心会有人跟他抢她。
念及此,他对李攸宁道:“你别管我为何会喜欢她。她在我眼里,独一无二。我能给你你想要的,我的要求,就是你离她远些。”
叶适知道,姜灼华不喜强迫别人,她求顺心如意,就不会找个很勉强的人给自己添堵,当初他刚来的时候,姜灼华也是等到他对她转变了态度,方才和他有了进一步的关系。
只要李攸宁肯表现的抗拒些,她就不会与他发生什么。
李攸宁静静的看着叶适,思绪在脑中流转,眼前这个人说的话,听起来好似天方夜谭,但……一旦是真的呢?他从不放过任何机会。
反正给他试一试,自己又不会吃亏,但是不能耽误太久,别到时候不仅承诺落空,还招了姜小姐厌恶。
念及此,李攸宁道:“我可以答应你,但是……空口无凭,我不可能就此认为你说的都是真话,半月时间,可好?”
叶适想一想,应下:“好,半月就半月,这半月之中,你不可接近她。”
李攸宁抿唇一笑,欣然应下:“好说。”装个病什么的,就遮掩过去了。
最难缠的李攸宁已经解决,其余两个不足为惧,苏维桢大抵不会主动靠上去,严怀信更不用提,自己再看紧些,基本就没大的问题了。
叶适离座起身,没再多言语,转身离开了东厢房。
趁着夜色,叶适回了沧澜阁。
元嘉自下午到现在后半夜,一直跪在书房里没有起来,忍受着双腿麻痹的痛苦。
他跟了殿下这么多年,从未见过殿下发如此大的脾气,看得出来,殿下大概是真的对姜小姐上了心。
“哎……”元嘉双手撑地,让膝盖暂离地面,缓了一下,复又接着跪好。
他想不明白,姜小姐除了样貌,还有什么好的呢?也不知殿下看上她什么了?
元嘉正暗自腹诽,书房的门“吱呀”一声开启,元嘉闻声回头,但见叶适走了进来。
他忙行礼:“拜见殿下。”
叶适“嗯”了一声,走到他身边停住,清冷的目光,落在元嘉头顶上,冷声问道:“想清楚了吗?以后可还敢阴奉阳违?”
元嘉抿抿唇,老实回道:“不敢了。”
叶适扫了一眼元嘉的头顶,边往书桌前走,边说道:“起来吧。叫上良翰,去我卧房里,将我的衣物收拾一下,咱们搬去耀华堂。”
元嘉闻言微愣,殿下这是铁了心要去守着姜小姐吗?
元嘉看着站在桌边,一本本认真收拾书籍的叶适,不由轻叹一声,扶着地面,艰难地站起来,一瘸一拐地去叫良翰。
叶适在沧澜阁里的东西并不多,不到一刻钟的功夫,便收拾妥当,三人一同往耀华堂而去。
良翰胳膊上挂着装叶适衣服的包袱,一手抱着书籍,一手扶着元嘉的手臂,以防他不小心因膝盖痛而摔倒。
深秋的夜里,踩着花园石径上的露水,跟在叶适高大挺拔的身影后,他身上那袭月白的大袖衫,随着夜风轻飘荡漾,宛如月下谪仙。
到了耀华堂主楼楼下,叶适从二人手里接过自己的东西,吩咐道:“你们先回沧澜阁休息,明早再过来,我让她……在这边给你们安排住处。”
俩人行礼应下,叶适转身走了进去,轻手轻脚地上了楼。
进了卧室,里间隐隐传来她熟睡时平稳的呼吸声,叶适听闻,忽觉心安。
他小心地将自己的书籍和衣物,轻轻放在塌边的矮柜上,这才脱下外衫搭在架子上,在外间的榻上睡下。
这一夜,一夜的纷繁复杂,梦里梦外都不得踏实。
第二日天明,里间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叶适这一夜,本就睡得浅,听见声响便醒了过来,歇开被子翻身坐起,然后穿衣穿鞋,去净室洗漱。
他洗漱比姜灼华速度快,等他洗完出来时,姜灼华尚在梳妆,于是便坐在外间的椅子上等她。
姜灼华梳妆停当,从里间走了出来,迎上叶适的目光,四目相对的刹那,看清了他眼下的那乌青一片,就好似之前熬夜看话本一样,不用多想,也知他这次是因什么没睡好。
其实,当初在翁主府,见他的第一眼,就很喜欢,他若不是未来皇帝,该多好?
姜灼华淡漠地扫了他一眼,从他身旁走过,出了卧房,命桂荣传饭。
叶适微微垂眸,跟着走了出去,两人先后在窗前的桌边坐下,相对无言。
姜灼华看着窗外已经落败的牡丹园,不由回忆起他叶适初来的时候,那时这园牡丹,才刚刚开始移栽。
假如,他不是皇子,和他在一块后,只要相处的好,她大概也不会再去买别的男宠,好好想想,养那么多男宠,其实并没什么意义。
毕竟,她只是想在不付出感情的情况下,能有个人陪。男宠最好不过,不用烦恼婆家的一堆事,更不用自己去费力待他好,也不必去担心,自己会不会不合他心意。
许是前世的诟病太多,导致她总觉得不会有人愿意全心全意爱她。
不多时,饭菜上来,叶适还如往常一般,默默给她夹菜,饭吃到一半儿,叶适给她夹完一筷子菜,忽然开口说道:“西厢房收拾出来后,能不能给元嘉和良翰住?”
这是从昨天到现在,叶适私底下跟她说得头一句话,姜灼华不解道:“为什么?”
叶适看看她,边低头吃饭,边道:“我昨晚把我的东西都搬了回来,以后,我还住耀华堂,睡外间。”他语气平静,就好似说着一件什么极平常的事。
姜灼华:“……”
铁了心的要阻止她吗?
姜灼华叹口气,问道:“如果我不同意呢?”
叶适闻言沉默,再次不吱声儿了,无声的反抗。
姜灼华无奈地舔舔唇,得,看来他不想听的,就会直接假装耳聋,谁叫他是自己惹不起的人呢。
姜灼华也不吱声儿,安静吃饭。
吃过饭没多久,叶适正准备回卧室拿名册出来熟记,谁知姜灼风,在此时赶到。
姜灼风进来后,看看在贵妃榻上看话本的妹子,遣散了屋里的婢女,然后对叶适行个礼,说道:“回禀殿下,刚得到消息,文宣王被太子施压,现下已自顾不暇,撤了清音坊附近的人,清音坊现在安全了。”
言下之意,您可以滚了。
姜灼华闻言,将目光从话本上移开,看向叶适。
叶适站起身进了卧室,取了一本书出来,边翻看,边走到方才的位置坐下,方才对姜灼风道:“我先派人回清音坊探探情况,其他的事情延后再说。”
姜灼风闻言,与姜灼华相视一眼,都从对方眼神里瞧出一丝丝棘手。
姜灼风还有事,昨日文宣王忽然托人来给他传话,叫他今日前去王府一见,虽不知此行是好是坏,但必须得去看看。
念及此,他只好先告辞离去。
姜灼风走好,姜灼华继续斜靠着看话本子,叶适下楼去找元嘉,他将守在楼下的元嘉叫来,吩咐道:“回清音坊看看,文宣王的人是不是都撤了?”
元嘉领命而去,叶适回到二楼,看了看当他不存在只低头看话本的姜灼华,微微垂眸,回到桌边坐下,翻开名册接着熟记。
奈何眼看着纸上花花绿绿的名字,心里却忍不住在想,刚才她听到自己要走了,究竟有没有一丁点的舍不得?
小猫小狗养久了,都会有感情,何况他是个大活人,应该……至少有那么一瞬间的不舍才是吧?
姜灼华脸藏在话本后,趁叶适看书看得认真,偷摸瞥了他一眼,复又收回目光。
走吧,走了也好,走了就没人烦她了。
前世经历四个丈夫,没一个跟叶适似的,游个山还能把她脸撞疼,更没一个像他一样,在被她如此嫌弃之后,还能跟哈巴狗似的贴着不放。
念及此,姜灼华没来由的一阵儿烦躁,拿着话本,在同一页上盯了半天,也没见翻页。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元嘉从清音坊回来,上了二楼,匆匆给姜灼华行了个礼,伏在叶适耳边低声道:“文宣王撤人了,傅叔正打算派人通知殿下,谁知我先去了。傅叔说,叫您这几日抓紧从姜府脱身,回清音坊。”
第55章
元嘉刻意压着声音, 怕被姜灼华听到,毕竟他尚不知姜灼华已知晓叶适的身份。
姜灼华眼睛看着话本子, 全然当自己不知道叶适那边发生了什么。
叶适知道元嘉的担忧,看了看一旁贵妃榻上的姜灼华,先站起身, 示意元嘉跟他下楼。
来到楼下厅内, 叶适在挂着岁寒三友图墙下的椅子上落座, 换了个舒服的坐姿, 右手手肘支在扶手上,方对元说道:“你回去告诉傅叔, 男宠这个名头,能比乐师更好的掩饰我的身份, 且现如今,姜灼风我已揽入麾下, 太子与文宣王都视其为自己人, 我需要他协助,呆在姜府, 我行事会更方便。”
元嘉闻言一愣,忙不解的发问:“将姜灼风揽入麾下?他知道殿下的身份了吗?”
叶适点点头, 随后沉声道:“是我告诉他们兄妹的, 你知道该怎么做, 别再叫我失望。”
元嘉闻言抿唇, 他听懂了, 殿下言下之意, 就是让他瞒下姜氏兄妹已知晓他身份一事,不然告诉清音坊的人。元嘉心里明白自己的主子是哪一位,且傅叔也着重说过,他和良翰只需服从殿下命令,就算是傅叔本人发令,他们二人也得以殿下命令为主。
元嘉拱手抱拳,朗声应下:“是。”
放下手,元嘉接着问道:“但是,男宠身份,殿下若是日后登基,一旦传到外邦,笑话的恐怕就不止是殿下,而是整个梁朝。”
叶适闻言失笑,其实他刚来姜府时也这么想过,主要是那时候不喜欢姜灼华,但是现在不同,只要姜灼华嫁他,这个问题他自有合适的法子解决。
念及此,叶适道:“我自有法子,别担心。”
“是。”元嘉拱手行礼,礼毕,他将手放下,就在这时,一本薄薄的书,随着他放下的手,从他袖子里甩出,甩到了叶适脚下。
“这是什么?”叶适低眉看去,但见脚边的书上,大喇喇的写着三个字——驭夫计。
叶适微微蹙眉,弯腰将此书捡起,不解地打开随手翻了起来。
元嘉:“……”刚才行了好几次礼,就感觉它快出来了,没想到真出来了,本想着悄悄放在殿下床头,让他好好看看,自己喜欢的女子,是何等的有心计,何等的可怕,谁知道自己飞出去了。
他委实不敢直接给,生怕再罚跪几个时辰,那他的腿是真不必要了。
叶适随意翻了几下,没仔细看,冲着元嘉扬扬手里的书,唇角隐有笑意,调侃道:“这是哪儿来的?你一个男的,有夫要驭吗?”
元嘉脸色渐渐发绿,得,被发现了,只能老实交代了,毕竟面对聪明的殿下,谎话只能招来反效果。
元嘉两手一拍,重重叹了一声:“哎!回禀殿下,这本书,是我今日回清音坊时,从客人手里要来的。您有所不知,现如今,因为这本书,京城里的男子皆是叫苦不迭。已婚的,怕被夫人拿住,未婚的,怕娶个看过这书的夫人。”
“哦?竟还有这等事?”叶适笑着看了看手里的《驭夫计》。
元嘉素善察言观色,见叶适心情不错的样子,忙趁热打铁:“可不嘛?您想啊,咱们身为男人,怎么能被女人拿住是不是?哪个男人不想娶个比自己弱一点儿姑娘?有了这书,全长心机了,那还了得?”
叶适没当回事,将那《驭夫计》递给元嘉,随口笑着道:“哦,那还真是造福京城女子,坑害京城男子。”
元嘉没接,忙卖关子道:“殿下,您就不想知道这书出自谁手?”
叶适随口问:“谁?”
元嘉伸出食指,指着楼上:“姜大小姐。”您那位触不得的逆鳞。
“谁?”叶适拔高声音,似惊奇般的又问一遍。他眸中一亮,忙将手缩回来,将那本《驭夫计》打开,仔细看了起来。
纸上的字,逐个落入叶适眼里,他认真看了半晌,越看越有趣,越看越惊讶,越看越……激动!
这、这、这不就是他想要的,皇后该有的智慧吗?
看似都是女子驭夫的技巧,但若是实打实剖析,这里面的每一个案例,每一个技巧,都是生活的智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