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灼华看叶适神色失落,抬了酒杯在唇边,有一口没一口地轻抿, 看着小桌对面低头吃菜的叶适,不由有些奇怪, 难不成, 他是真为了自己才扳倒太子的吗?这怎么可能?
就在姜灼华犹豫间, 姜灼风冒着外头的风雪进了耀华堂, 他快步上了楼,将肩上带雪的大氅解下递给婢女,顾不上去地龙边烤烤冻得泛红的双手,喜滋滋地就上前给叶适行礼:
“多谢殿下相助,这一回,我是真脱身了。□□羽本有我一份,幸好之前殿下让我搭上了文宣王,这一回,他可是力保我呢。所以,太子失势,我一点儿事儿都没有。”
姜灼华示意婢女给姜灼风搬凳子添碗筷,姜灼风说着耸耸肩,在凳子上坐下。
姜灼华心情亦是不错,笑着道:“脱身了就好。凭你自己,又不知得拖到什么时候。”
叶适看着心情极好的兄妹俩,宛如自己精心栽培的花朵开花了,甚是欣慰喜悦。
姜灼风听闻妹妹调侃,不由干笑两声,惭愧道:“不瞒殿下,前世,太子到你登基才失势,所以,若不是您出手相助这么早扳倒太子,凭我自己,这辈子也得好久才能抽身。”
叶适笑着道:“别谢我了。现在文宣王还视你为心腹。你记着,在文宣王面前,你唯一的作用,就是告知他太子的消息,从前是,往后亦是,太子在,你有用,太子不在,你便没用,如此这般,文宣王很快就会弃了你。”
姜灼风站起身,好生谢了一番,方坐下和叶适闲聊起来。
而此时此刻,姜灼华却怔在自己的位置上,手握着酒杯凝固在唇边,怔怔的看着叶适。
方才若不是被姜灼风的话提醒,她险些忘了,前世,太子可是一直到叶适登基才失势的。
也就是说,前世的叶适,并没有第一个对太子出手,甚至都没有怎么搭理太子。
念头落,姜灼华的心不由一颤,目光锁在侧着头跟哥哥笑着说话的叶适侧脸上。
方才以为,他是为自己铺路的同时,顺道帮她报仇。现在瞧着,倒像是反过来,为她报仇的同时,顺道为他自己铺路。
想通此节,一时间,姜灼华心头万分动容,她看着叶适,仿佛第一次见他,宛如重新相识。
姜灼华看着他,唇角勾起一个笑,心内不由笑嗔:今日,就当你过了第二关。
姜灼华唇角含着笑,揽过衣袖,拿起酒壶,给叶适斟了一杯酒。
叶适正在跟姜灼风说着话,见姜灼华纤细的手忽然握着酒壶伸到自己面前,叶适不由停住话头,盯着她的手看了半晌,仿佛不敢相信。
他面上闪过一丝惊喜,忙抬头看她,眼里满是如屋外雪花一般晶莹的光彩。
姜灼华迎上叶适的目光,斟满酒杯收回手,抬起自己酒盏,声音亦比往常更显温柔:“殿下,我敬你一杯。”
叶适愣了片刻,忙抬起酒杯,在桌上与姜灼华相碰,而后饮下。
放下酒杯后,叶适喜色尚在,他看着姜灼华,不由脱口说道:“我以为你不喜我替你出气……我……很意外。”
姜灼华冲他一挑眉:“谁说我不喜,我方才只是会错了意。兴许,日后意外会更多。”
叶适半口微张,傻了会儿,忽而道:“我失陪片刻。”
姜灼华不解的看看他,但见叶适撩开腿上毯子,下了贵妃榻,将鞋穿好,疾步下了楼。
姜灼华和姜灼风相互看看,都是一副不解的神情。
元嘉和良翰一直守在一楼,见叶适下来,忙上前行礼。
叶适支走良翰,然后一把抓住元嘉胳膊,急急问道:“她刚说了一句话,我不太确定意思,你赶紧给我分析分析。”
元嘉自叶适截杀武陵郡守起,心中对他的敬畏就更深了一层,现下叶适忽然这般急切的问他,宛如一个普通的少年郎,叫元嘉颇为拘谨,他眨巴眨巴眼睛道:“嗯,殿下您吩咐便是。”
叶适忙将姜灼华的所有言行重复了一遍:“她先是亲自给我斟了酒,这可是她头一回亲自给我斟酒,我就说感到特别意外,但万没想到,她说兴许这样的意外以后会更多。我、我……我不太确定她的意思……”
元嘉看看自家殿下兴奋的神色,心知殿下其实自己心里有答案,但就是不太确定,生怕自己会错意空欢喜一场,看来,殿下对姜小姐的感情,不知不觉间真是越来越深了。
念及此,元嘉笑着道:“回禀殿下,依属下看来,姜小姐兴许,已经慢慢接受您了,但是尚在观望之中,不过依旧是好兆头。”
“啊……”叶适松了口气:“那我就放心了。”
说着,叶适便笑着准备回楼上,正在这时,宝如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张请帖。
宝如见了叶适,不由行个礼道:“柳公子。”
叶适指指他手中请帖,问道:“这是谁送来的。”
宝如回道:“是明嘉公主。说是找了人看天气,后日雪后初晴,要在公主府设宴。”
一听是明嘉公主送来的请帖,叶适不由眉心一跳,上一回这明嘉公主,就是直接送了三个男宠,这次请她去,不会又送人吧?
念及此,叶适从宝如手里接过请帖,道:“你去忙吧,我帮你拿上去。”
宝如未觉其他,道了声谢,而后离开了耀华堂,便去忙自己的事。
叶适低眉看着手里的请帖,磨磨唧唧地上楼,面上神色颇为不情愿。
真想将这请帖私藏了,不叫姜灼华看到,但是对方是明嘉公主,她不去又不行,不行,他得跟着去看着,想着,他将请帖藏进了衣襟里。
叶适不情不愿的回到楼上,姜灼华一见他神色,面露不解,方才明明心情极好的跑走了,怎么这会儿委屈巴巴的回来了?
念及此,姜灼华开口问道:“你怎么了?不高兴吗?”
叶适走回来,复又脱了鞋,按原来的模样坐好,只是神色郁郁寡欢。
姜灼风亦是不解道:“殿下,您这是怎么了?”
叶适看看姜灼风,又看看姜灼华,方向姜灼华问道:“你之前答应我的,不会再养男宠,当真不是哄我?”
姜灼华不解地点点头,调侃道:“我要养你拦得住我吗?我不会随口答应了糊弄你,既然答应了就是真的,我会做到的,究竟出了何事?”
叶适唇角这才有了笑意,从衣襟中取出请帖递给姜灼华。
姜灼华接过打开,边看,边听叶适在一旁试探着说道:“我怕这明嘉公主,又给你送男宠,后日你去赴宴,带上我一起好不好?”
姜灼华微微挑眉,侧着头瞥了叶适一眼:“明嘉公主宴会,贵女贵公子极多,你若跟我一起去,人人就都知道我的男宠长什么样儿了,日后……怕是对你不好吧?”
叶适忙摆摆手,解释道:“不会不会。实不相瞒,我已经想到极好的法子,你若嫁我,我一定能将男宠一事处理的妥妥当当,所以,就算他们知道我长什么样儿也不要紧,你且放心。”
姜灼风在一旁万分关心的问道:“什么极好的法子?”
他真是怕极了,一旦日后旁人诟病叶适男宠出身,自家妹妹这个罪魁祸首能逃得了吗?
叶适冲他微一挑眉,卖关子道:“到时候再让你们知道。”
姜灼华也没了拒绝的理由,人家自己都不在意,她还在意什么,反正满京城都知道她养男宠,带着男宠一起去,对她来说无所谓。
念及此,姜灼华应了下来,笑着应了下来:“好吧,后日殿下若是不忙,就陪我同去吧。”
叶适忙重重点头应下,自己亲自去看着,怎么都放心。
将此事说定,三人接着一同饮酒烫菜,屋外大雪纷扬,屋内笑意盈盈,温暖和煦。
两日后,姜灼华和叶适吃过早饭后一同出门。
雪后初晴,冬季的天空蓝得浅淡,阳光明媚刺眼,落在身上却无半点温度,只将那枯树、假山上的积雪照得莹莹发亮,颇有一派清丽之姿。
姜府小厮已将路上的雪扫去了道两旁,偶尔还可见到一两个憨态可掬的雪人伫立在路边,兴许是哪个年纪小的小厮摆弄的。
姜灼华一席妃色曲裾,外披白底绣牡丹银狐披风,一头的点翠发饰,宛如雪地里绽放的耀眼花朵,万分艳丽。
叶适走在她身边,几乎比她高处一个头,里穿霜色直裾,外披姜灼华新给他做得墨狐大氅,发上银色的簪冠高高耸起。颜色这般素净的打扮,更突显他的周身气质,让他在衣着艳丽华美的姜灼华身边,亦丝毫不觉背眼。
桂荣在身后不远处跟着,眼前的两个人,时不时地说话,叶适微微侧身倾听,姜灼华的则需侧着抬起头,叶适俊逸的面上,时不时便可见温柔到足以化了这满地白雪的笑意,两个人这样的景象,当真是万分般配。
桂荣心头不由叹慨,可惜柳公子是男宠,若是身份高贵些,娶了小姐,那可真是绝配。
出了姜府府门,二人各自上了轿撵,路上有雪,轿夫走得慢些。
约莫过了两刻钟,轿撵微微一震后停下,姜灼华刚下轿撵,便听公主府门口家厮,朝内报了府门:“姜府大小姐到。”
姜灼华在轿外站定,叶适跨出他的轿子走到了姜灼华身边,冲她一笑,道:“走吧。”
姜灼华点点头,两人刚走了没两步,忽有一队人匆忙跑来,在公主府门前劈了一条路,生生将姜灼华和叶适挤到了边儿上。
叶适看着这阵仗颇有些不快,姜灼华不以为然的解释道:“兴许是哪位高官之主家的千金,咱们让一让无妨,让她先进。”
话音落,边间一顶八宝琉璃流苏八台轿停在公主府门前,轿上有司徒府的字样,随即,便见有家丁给公主府门口侍卫递上请帖,但听家丁朝里报到:“司徒姚大人府上三小姐到。”
姜灼华闻言了然,哦,难怪这么大阵仗,原是三公之首司徒姚绍焱第三女姚诗卉,司徒,那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官位,于是便和叶适更往角落里站了站。
不多时,从轿内走下一名身披鹅黄色披风的少女,看起来尚不满十五,稚嫩的面上,满是与年纪不相符的老成,待人接物不卑不亢,一看就是很有教养的样子。
早就听闻司徒三个女儿各个貌如天仙,大女儿前些年封了公主,嫁入外邦,现为外邦皇后,二女儿嫁了齐国公世子,齐国公是梁朝开国至今,从未削爵的门第,祖上有开国之功,至今人才辈出,家门显赫荣耀。
两个女儿都嫁了,现如今,就剩这三小姐,尚待字闺中。
文宣王至今未娶正妃,听闻亦是想求娶姚诗卉,但是被司徒婉拒。
司徒的支持,无人不想获得,奈何诸王没人摸得清姚司徒的心思,谁也不知道他想支持哪位为储君。
京城有传言,来日,若是司徒将三女儿嫁于谁,那位就极有可能是新帝。
第69章
姜灼华和叶适明明是先来的, 却被可怜巴巴地挤到边上, 又被姚家家厮拦在队伍外头, 姚诗卉根本没有看到两人, 一直到姚诗卉进了公主府大门,门口家厮散去, 姜灼华和叶适方才重见天日。
从公主府内出来一名小厮, 笑着走上前,给两人行了个礼, 示意跟他走。
两人在那名小厮的指引下, 进了公主府,叶适侧头看着姜灼华,边和她往里走,边压着嗓子, 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 跟姜灼华低语道:“你是翁主外孙女、公主之后,论出身要比姚家小姐高贵, 怎的人家进出这么大排场, 你却如此简单。”
姜灼华笑道:“祖上余荫归祖上余荫, 但人家父亲是三公之一,我父亲恭帝登基被贬, 如何相比?且这位姚三小姐, 据说司徒宝贝的很, 至今未许人家, 想也知司徒眼睛盯着什么位置, 这位小姐奇货可居呢。”
叶适挑眉道:“姚司徒,委实是个有能耐的人,我父皇在世时,他便是司徒,现如今恭帝在位,他依旧是司徒。”
姜灼华揣测道:“莫非,当年他私下里助过恭帝登基?害过你父皇?”
叶适摇摇头:“起初,我也这么揣测过,但经查证,姚司徒在恭帝登基前,并未与之勾结。这就是姚司徒厉害之处,手握大权,但从不参与党争,在洪流中独善其身,却又能掌握沉浮,这样的人,无论换几朝皇帝,始终能屹立不倒。司徒掌握的权力都是朝中要职,司徒更换很麻烦,所以,皇帝对司徒,是能不动则不动。假如司徒参与党争,天平倾斜很快,不被支持者物极必反,会引起大乱。姚司徒,深谙其中道理。”
姜灼华听着微微有些惊心,不免惊疑道:“天呢,我从前以为,皇帝就是最大的。现在怎么听着,司徒之位,甚至都能让皇帝忌惮呢。”
叶适一笑,说道:“你的担心没错,古时司徒篡位的史例极多。你可知我们叶家,百年前是如何坐上皇位的?”
姜灼华素不关心这些事,只得摇摇头:“不甚清楚。”
叶适笑笑解释道:“前朝,司徒之位称作丞相,太.祖皇帝就是丞相,前朝末帝庸懦,太.祖皇帝慢慢架空末帝权力,渐渐末帝成了太.祖皇帝手中的傀儡,后来发现太后与宫内侍卫私/通,便以末帝非皇室血脉为由,趁机将其赶下皇位,太.祖皇帝登基。”
姜灼华听完愕然道:“那这司徒之位如此威胁到皇权,怎不削弱?”
叶适笑笑道:“太.祖皇帝登基后,便削了。将丞相的职能一拆为三,说是司徒便是丞相,但其实,原本丞相手中的兵权给了三公之一的太尉,检察职能等给了司空。且九卿之一的光禄勋,直接听命于皇帝,光禄勋掌管宫廷内卫,都是皇帝心腹。现在的司徒,为三公之首,但是兵权不在手里,对皇位威胁不大。”
听完叶适这番话,姜灼华不由问道:“那你想要夺位,取得司徒支持不是很好?”
叶适闻言,目光落在她面上看了一会儿,神色中颇有不屑的说道:“以司徒的地位,根本不需要支持谁。即便让他知道有我这么个人,也是和其余争位的人没什么两样。得不到支持不说,暴露身份指不定会有麻烦。”
姜灼华看看叶适点点头,心内忽地起了好奇,姚三小姐这般身份,确实是新后极好的人选之一,前世,叶适会不会娶了她?
念及此,姜灼华不由凝眸回忆,这才发现,前世叶适登基后,她和哥哥为着性命忧愁,全然没有关注这位新皇帝的事。姜灼华绞尽脑汁回忆了半天,最后在关于叶适有限的记忆里,并没有找出半点关于皇帝大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