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了口气暖手,她拨通了蒋方年的电话。
过了很久才接通。
那边很安静,和她这里不同,有烟花在天上炸开的声音,还有隔壁小孩嬉闹的笑声,以及客厅里面不时传来春晚主持人说话的声音。
她像是在充满了烟火气的人间。
而蒋方年,则像是被单独划开了一样。
这喜庆的日子里,他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有气无力,甚至还在颤抖。
苏荷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听错了,她轻声喊他:“蒋方年,你没事吧?”
那边半晌没动静,安静的像是睡着了一样。
末几,有脚步声传来,清晰又急促,随着开门声的响起,又彻底消失不见。
他终于开了口:“我没事。”
声音却异常沙哑,像是许久没有碰过水一样。
苏荷隐隐察觉到一丝不对劲:“你现在在哪里?”
他轻笑出声:“还能在哪,当然是在家啊,你看春晚了吗?”
苏荷握着手机探头往客厅里看了一眼,刚刚还在吐槽小品一点也不好笑的苏微这会抱着抱枕笑的喘不过气。
“看了,你呢,你看了吗?”
“恩,我也看了。”
他说话的声音很轻,和平常的很不一样,像是被水打湿的纸巾,温柔却很脆弱。
仿佛用手轻轻一戳就能戳出个大洞来。
苏荷不放心,又问了一遍:“你真的没事吗?”
他又笑了,话里透着无奈:“有事。”
苏荷心里一惊:“什么事?”
“有点想你。”笑声更浓,“想看看新的一年里小荷花有没有长高一点。”
苏荷红了脸,缓缓蹲下身,手把着阳台护栏轻声嘀咕着:“我又不算矮。”
“是是是,只比我矮一点。”
苏荷也不知道自己今天怎么话变的这么多,东扯西拉的和他说了很多。
今天去河滩放了烟花,怎么去的,穿的什么衣服,那里人多不多,她放的是什么。
“我还拍了很多张照片,待会发给你看。”
“好。”
“刚刚煮了一碗海鲜面,我姑姑夸我了。”
“是吗。”
“本来今天是想早点睡的,可是突然想起我还有一张商稿没画完,唉,以后还是不接商稿了,一直要修改。”
“那就不接。”
“对了,赵毅和你在一起吗?”
“没有。”
“也是,今天这个日子他应该是在家里陪家人。”
那边没说话。
里面传来苏微的叫喊声:“呦呦,外面冷,你小心点,别感冒了。”
她捂着手机应了一声:“知道了,我马上进去。”
可是捂得不是很及时。
电话那边的蒋方年还是听到了。
“你进去吧,早点休息。”
苏荷点头:“那我挂了,晚安。”
她看着手机屏幕上的挂断键,迟迟按不下去。
颤抖的左手似乎在无声的告诉她,自己今天为什么会这么反常,为什么会突然这么多话。
因为不安。
她迟迟不挂,那边也一直保持着通话的状态,似乎在等她先挂。
她将手机重新贴放在耳边,轻声开口:“年年,你再陪我说会话好不好。”
手机一直没有拿开,蒋方年安静的感受着那边的声音。
像是风声,又像是她的呼吸声。
有的时候他真的觉得很好奇。
怎么会有人这么可爱。
手小小的,脚也小小的,就连呼吸声也那么小。
外面热闹异常,可像是有一条无形的线把他和那个热闹的世界给划分开来。
幽冷而安静的长廊,大概就是他的大年夜了。
他突然很害怕她挂电话,可是又害怕她继续说下去。
第一次,他觉得自己孬成这狗样。
可当她轻轻软软的声音,用带着祈求的语气说出那句话的时候,他终于忍不住。
将头埋进膝盖里,眼泪无声的往下流。
肩膀不住的颤抖着。
他就是个怂逼,怂的不行。
想说的话从来说不出口。
喜欢说不出口,甚至连一句别挂也说不出口。
苏荷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只是说着说着突然觉得很累了,她的头控制不住的往下靠,眼皮也越来越重。
醒过来的时候,手机已经关机了。
春节过后就开始忙着四处走亲戚了。
到了苏荷这个年纪,拜完年以后就是例行的被问到有没有男朋友这种话题。
她长的好看,性格又好,那些三大姑八大姨都愿意给她说媒。
苏荷只好尴尬的婉拒。
自从大年夜那个电话以后,蒋方年就像是失联了一样,好长时间都没有他的消息。
苏荷给赵毅打了个电话,问他蒋方年的情况,那边也吞吞吐吐不肯说。
彼时苏荷被苏微拉到顾凌家做客。
她其实不是很愿意,害怕看到顾凌是最重要的一点。
书房内,顾凌刚整理好下次开庭要用到的案件,何程程在旁边跺脚埋怨:“反正我无论如何都不会承认苏荷是我表嫂的!”
顾凌合上笔盖:“那正好,我们明天去做个证明,断绝表亲关系,你以后别来我家玩了。”
何程程气的面部扭曲:“顾凌你乌龟王八蛋!”
吃饭的时候,苏荷明显有些心不在焉,夹了块蒜就往嘴里放。
顾凌拍了她的后脑勺一下,力道不大,很轻:“在想什么?”
连平时最讨厌的蒜都肯吃了。
苏荷下意识的去摸被打过的地方,有些不满:“你打我干嘛!”
顾凌继续吃饭,动作慢条斯理:“看你魂不守舍的,想打醒你。”
苏荷用筷子戳了戳面前的米饭,犹豫很久,还是开口问他:“如果一个人突然变的怪怪的,就是和平时的性格完全相反,这是因为什么?”
顾凌学过心理学,在这方面懂的肯定比她多。
“一是吃饱了撑了,二是发生了什么让他难以接受的事。”
苏荷皱眉:“难以接受的事?”
顾凌点头:“就像我刚出国留学那段时间,水土不服加上相思成疾,想给你打电话寻求安慰,结果你每次都用一个忙字打发过去,还好我心理强大,不然早崩溃了。”
苏荷显然并没有听,她看着面前那碗被戳的稀烂的米饭,不知道在想什么,神色认真。
-
吃完饭后,苏微想留下来再坐会。
再过不久她就要回美国了,所以想趁还有时间多和老朋友叙叙旧。
苏荷看着手机:“姑姑,我还有点事,就先走了,顾叔叔再见。”
话说完,她背上包往外走。
这条道有点长,外来车辆是不能进来的,苏荷只能走出去打车。
黑色的奥迪在她旁边按了按喇叭,顾凌摇下车窗:“上来吧,我送你。”
“不用了。”
他态度有些强硬:“上来,我知道你要去找谁。”
知道?那就更不能上了。
万一他们打起来了怎么办。
毕竟蒋方年的脾气……好像不是很好,而且顾凌说话又有些阴阳怪气,很容易就触怒他。
似乎是知道她在想什么:“苏荷,我三十了。”
苏荷一愣,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要说这个。
顾凌抬头,眉头极轻的皱着:“我不是小孩子了,喜欢的东西我也不是非要不可。”
坚持了十几年,就在刚才他突然意识到,苏荷真的不喜欢他。
哪怕是一丁点。
他三十岁,没有谈过任何恋爱。
因为在等他的“童养媳”长大。
即使她之前一再的拒绝自己,可顾凌总觉得,她怎么可能不喜欢自己。
他们一起长大,从小斯文的他第一次打架就是为了她,在一起也是理所当然。
可是刚才他突然发现,没有什么会是理所当然的。
他当了这么多年的检察官,看穿了那么多犯人的心理。
可唯独看不穿苏荷的。
或许他早就看穿了,只是一直不愿意承认罢了。
那个弱小的,被欺负了也只是拼命忍着的苏荷终于长大了。
苏荷犹豫再三,还是上了车:“谢谢。”
“不用。”
顾凌踩下油门。
苏荷让他把车停在路口,下车以后又和他说了一声谢谢。
顾凌坐在车内,看着背影匆忙往里面走的苏荷。
一次也没回头。
他的眸色逐渐变的暗沉。
片刻,手机响了。
他垂眼,按下车载显示器的接通键。
他妈的声音有点大:“顾凌,这个年过了你可就三十了,如果再不给我找个女朋友回来,我明天就把你送到寺庙当和尚!”
苏荷在前面某个拐角转了弯,顾凌收回视线,头埋在方向盘上。
轻声笑道:“那您能给我找个离检察院近点的吗,最好能带发修行和允许吃肉的。”
第三十七章
苏荷按了很长时间的门铃都没人应。
蒋方年家门口还竖着一个大铁门,庄冷严肃,像是守卫领土的勇士一样。
苏荷给他打电话也没人接。
“应该是在家啊。”
她皱着眉往后退一步,踮脚往里喊道,“蒋方年。”
还是没人理,她又放开嗓子喊了一声:“蒋方年。”
左邻右舍的狗听到她的叫声纷纷跟着附和起来。
狗吠声一声盖过一声。
她有些害怕的往铁门里缩了缩。
因为小的时候被狗咬过,所以她现在都还有点心理阴影,看到狗就怕。
不知道谁家的铁门没关,那只杜宾犬跑了出来,脖子上还栓着不知道咋开了的狗绳。
吐着舌头看着苏荷。
要不是个子不够高,她早就吓的直接从铁门外面翻下去了。
苏荷哆哆嗦嗦的往后退,学着平时奶奶招呼狗往回走的声音喊它。
声音越喊越小,最后甚至还带着哭腔。
杜宾犬非但没走,反倒还摇着尾巴朝她走过来。
苏荷怕的神智恍惚,想从铁门缝隙之间钻过去。
结果……
头卡住了。
许是终于听到动静了,里面的门被打开,男人穿着浅灰色的连帽卫衣,眼睛都还没睁太开,带着惺忪的睡意,额前还有一缕头发翘着。
“大清早的吵什么吵啊,隔壁你家狗能不能拴——”
看清楚面前的景象后,他的声音顿时像滑坡一样,一下子小了好几个度。
“——好点。”
苏荷脸上还挂着泪水,紧咬着下唇,似乎想要忍着。
她的头卡在铁门上,狼狈的不行。
蒋方年急忙跑过去:“怎么卡进去了?”
苏荷又丢脸又害怕又憋屈,低着头不说话。
她的头卡在上面,蒋方年也不敢开门,只能从上面翻过去。
他腿长,很轻易的就翻过去了。
紧拧着眉毛去碰她的脖子:“疼不疼?”
因为刚才的剧烈挣扎都卡出了几道红印子。
苏荷说话的声音都还在抖,也顾不上疼不疼:“你可不可以……先让它站远一点。”
蒋方年轻声安抚她:“好,你先别动啊。”
他摸了摸杜宾的下巴:“你看你把我家小荷花吓成什么样了,快进去。”
杜宾犬无辜的摇了摇尾巴,听话的衔着自己的遛狗绳,进了屋。
“它回去了,你别怕。”
苏荷抽抽搭搭的点了点头。
她手扶着栏杆,想把头给□□,结果实在疼的不行。
稍微动一下都不行。
眼睛一圈都是红的,眼泪蓄在里面,要掉不掉的。
蒋方年急了:“你先别动,这东西有点锋利。”
他左右看了看,实在没找到可以用的东西,索性把自己身上唯一的一件卫衣给脱了。
“疼的话和我说。”
他小心翼翼的把卫衣下摆垫在她的脖子两边,“稍微偏一下。”
衣服上面还带着蒋方年的体温,有一股淡淡的洗衣粉味道。
是青柠味的。
莫名的,她突然觉得不那么害怕了。
像是有什么堆积在胸口,一下子填补满了那里的空缺。
她听话的把头往一旁偏。
“慢慢的啊。”
蒋方年不由自主的放慢了呼吸,“不会疼的,你别害怕。”
苏荷其实早就不害怕了。
可能是从看到蒋方年的那一刻就已经不害怕了。
后者虽然嘴上这么安慰她,可是手却有些颤抖。
苏荷的皮肤嫩,这要是轻轻划一个口子出来,得疼多久啊。
他放轻了动作。
苏荷觉得脖子一松,终于出来了。
“呼~”
她拍了拍胸口,长舒一口气,可算出来了。
就是脖子有点疼,火辣辣的感觉,麻麻的。
蒋方年皱着眉看过去:“流血了。”
“没事。”苏荷从包里拿出创可贴和纸巾,“我擦一下就可以了。”
她话音刚落,蒋方年就牵着她的手往里面走:“这还叫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