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宁抖了抖帕子,沿着折痕开始折叠,勾画的痕迹逐渐显现。
是一棵大树,树下的石头底压着一个东西。
画法简单匆忙,应该是出自莫澄音的手笔。
看来她是藏了个重要的东西,这就是宋宜晟要找的东西吗?
长宁将帕子收入怀中,迅速炒了俩菜送往舂米院子。
嬷嬷们吃饭的功夫,她走到院子中的两颗大树下仔细分辨,莫澄音死前应该就是在这里做工,所以那东西应该就藏在这两棵树下才对。
长宁很快锁定了那块最大的石头,以她的眼力,很明显就发现了这块石头和大树的比例与女孩画在帕子上的比例基本相同。
不知这是巧合,还是莫澄音功底不错,画的写实。
长宁如今身份非同一般,她走过来,女奴们一溜烟地挪开,于是她很顺利就发现了巨石下的一抹檀木色。
她坐在一旁,不着痕迹地将东西收入袖中。
那边嬷嬷们已经在叫她,长宁不紧不慢地进了屋子。
“日日都是这几个菜,就不能换个花样?”有嬷嬷剔着牙抱怨。
人就是这样,得陇望蜀。
长宁看她一眼,淡淡道:“能,但需要材料。”
监管嬷嬷瞥了抱怨的人一眼:“当自个是贵夫人呢,还点菜色?”
长宁笑笑,低头收拾碗筷。
桌子上还有一个账簿,上面密密麻麻地写着许多人名。
长宁手脚放慢但仍在收拾,一扫之下发现一个熟悉字眼:莫澄音。
这是名字,而它的后面写着她现在的去向。
庆安候府。
果然,她没猜错,善云代替的就是莫澄音,而她,则代替善云留在了官奴司。
长宁收拾干净转身就走。
这一次,不论宋宜晟做任何事都瞒不过她,她也不会让他如愿。
回到厨房长宁也没急着取出东西,直到所有活忙完确定安全才拿了出来。
这是一根非常朴素的木簪,除了簪头凸起处的纹路有些怪异没什么特别之处,长宁却看着它出神,到最后,拳头捏的咯吱响。
她猜得果然没错,宋宜晟就是想要这根木簪。
因为她清楚地记得,这根木簪就是宋宜晟长久以来戴在头上固定发冠用的。
当初多少人因此而夸他勤俭廉洁,原来都是假象,宋宜晟只是怕弄丢木簪而已!
长宁冷哼,不论宋宜晟在算计什么,这次都是她抢先一步。
随后长宁又发现这木簪质地非常坚硬,她竟不能撼动分毫。
难怪莫澄音敢将木簪藏在巨石下而不担心会被压断,原来是一种特殊木质。
长宁对着烛火旋转,在木簪簪身上发现了有许多细小的凹槽,显然是人有意为之。
她的猜测也就这么多。
虽然长宁顶着这个名字生活过,但因为她和宋宜晟相认得早,并没有对莫澄音费什么心思,而后她又成了公主,桩桩件件都极费心神,所以她对于莫澄音这个人真的是所知甚少。
不过至少她先宋宜晟一步拿到木簪,掌握了主动权。
夜里,长宁打了一套柳家拳法,可惜此处没有趁手的长枪,否则柳家一门的长枪绝学才叫霸道。
祖父,孙女这次一定不会让你们含冤莫白。
您在地下等着看吧。
长宁望着璀璨星空暗自发誓。
与此同时,那颗树下巨石再度被人造访。
那人银冠青衫,银靴踏月,疏淡得仿佛从画中走来,圆亮皎月在他身后便虚幻得有如背景,唯他一人,不食烟火。
他高来高去,官奴司那群庸人自然发现不了。
只是此刻男人眉头微挑,扬起的弧度刚刚好,神情没什么变化唯有语气颇是玩味:“竟又生变数。”
第六章:翻云
夜凉如水,点点月光透过稀疏枝叶在院前洒下斑驳流光。
极快地,那流光暗了一瞬,好似清风拂过吹抖了枝叶一样自然。
长宁停下练拳的架势站直身体,环顾一周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妥,不过她还是披上外衣回了屋子。
转头的一瞬,月光打在她头上,木簪朴素但油亮的木质亮了一亮。
风声停下,那道清疏寡淡的身影落在院中。
不知过了多久,他走入屋中。
大通铺上挤了三十多个少女,都是一样的娇小,要准确找到之前练拳的姑娘着实不易,可他却准确地停在了长宁身前。
只是匆匆一瞥就能从中分辨出细微的差别,普天之下没有几人能有这份眼力。
可男人却没有什么骄矜,寡淡无为得不食人间烟火。
他伸手摸向少女发间。
那双手骨节分明,白皙修长得让人想起冬日里清瘦的寒梅虬枝,指尖也确有一股沁人的清香,还有那指腹一层薄茧,可见此人精通弦乐。
果然是个清雅至极的男子。
可清雅的男子此刻脸色却露出几分不符寻常的好笑。
少女眉眼紧皱显然睡得不熟,但他有把握在不惊醒她的前提下取走簪子,可他的手停在女孩额前没有动作。
因为那木簪此刻并不在女孩发间,而是……
男子目光一瞟,又转开了。
少女发育得还算不错,微微鼓起的两颗小馒头间挤出一根朴素的簪头。
真是个狡黠的孩子。
男子摇摇头,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
女孩既然警惕地将木簪藏在这种地方,他就算可以不动声色地取出,也不会动手。
一阵清风拂过,长宁蹙眉睁开了眼。
屋子里依旧空荡荡的,泛着一股湿冷的潮气,只是潮气里有着一丝不同寻常的清香。
长宁蹙眉,再一吸气却什么也没有闻到。
她拍了拍胸口将簪藏得更深,毕竟她如今的身份并不方便突然拥有一根木簪。
长宁看了眼天色再度陷入梦中,却不知道自己已经处在了监视之下。
这边监管嬷嬷也有些吃腻了菜色。
长宁故意只做那一道菜,好似一个倾国倾城的美人,日日对着美则美矣也少了几分新奇。
她拿捏着火候,突然这一顿变了味道,多加了一道爽口的凉拌野菜,嬷嬷们吃得好生开心,可第二顿就没有了。
“并非善云不愿,而是昨日那顿用掉了这附近所有的野菜,再吃,就只能去集市上买了。”长宁淡淡道。
监管嬷嬷还有些犹豫。
“不过若是能去集市,我就可以买齐材料做酸甜可口的三丝凉粉,或者清麻豆皮……”长宁咧嘴一笑,打住了话头。
她显然没有求出去的意思而是低头收拾菜盘。
监管嬷嬷舔了舔嘴唇,任由她离开。
回到简陋的小厨房,长宁毫不吝啬地给自己开了小灶,一盘小炒和拌好的野菜清甜爽口,吃得很满足。
“善云,善云。”有嬷嬷找来,长宁手脚麻利地将两盘菜藏到灶台底下,捧着一碗糙米干吃。
“还从没见过你这么死心眼的,守着个厨房还老老实实吃干饭,从前那个善云可没少……”
“嬷嬷,我是善云。”长宁放下碗,一副老实巴交的模样。
嬷嬷无奈:“好好好,瞅你这么老实我也就放心了,这是五日内采买的菜金,明日就由你出去采买。”
长宁接过菜钱和通行的令牌,嬷嬷就急火火地离开。
女孩子一扫先前木讷表情,轻松地将钱袋子扔向半空又稳稳接住,唇角勾着得意的笑。
次日一早,一个身形娇小的姑娘从官奴司的大门里走出,她头上的草帽压得低,看不清面容。
庆安县的集市在县城西边,是城里最热闹的地方。
大街上都是城外的村民们挑着菜筐来卖,大街两侧还有不少当地商户的铺子,柴米油盐杂货首饰,应有尽有。
长宁当然不是第一次来。
只是从前的她是上将军府的大小姐,出行随从十数人,走到哪里都是清场一般的存在,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她蹲下身挑着土豆,微微侧头收回目光,认真问价。
身后拐角处两个偷偷跟踪的嬷嬷互相看了一眼:“我就说善云是个老实人吧,再说,她头上顶着个奴字,能跑得了么。”
两人一番合计,最终选择打道回府。
长宁挑挑捡捡又选了半筐青菜付了钱却没有提走菜而是跟菜农交代一句,让他黄昏前送到官奴司后门去。
时间变成她自己的了。
长宁警惕地左右望了一眼,一拐消失在街角。
再出现时她已经放下草帽露出光洁干净的额头,只是城中大部分商户或许记得她的面容,所以长宁用莫澄音的手帕遮住了脸。
她疾步快行,一闪身进入了一家木匠铺子。
门外,一个青衣公子表情微动。
原来额上的黥刑是假的,竟连他也骗了过去。
真是有趣。
可惜,长宁出门时却不是那么神采飞扬。
木匠铺的人觉得她无理取闹,一根木簪能藏什么玄机,长宁只好先出来,路上掂量着手心里的木簪若有所思。
身后骤然响起疾驰的马蹄声。
“让开!让开!”
烈马嘶鸣在大街上奔驰,竟与长宁擦肩而过。
长宁下意识地翻身一跃,矫捷优雅地像只小猎豹。
那烈马主人猛地回头,柳家的翻云卷!
电光火石间,那副让她在梦中都要恨得咬牙的嘴脸出现在长宁眼前。
宋宜晟!
长宁使出的翻云卷正在落地的紧要关头,宋宜晟在疾驰的马背上却还分心回头死盯着她。
女孩子猛地扭头不让宋宜晟看到她的眼,脚下一滑,哎呦叫着侧摔在地。
宋宜晟冷哼,扬长而去。
长宁还坐在地上,围观的百姓们就对着宋宜晟的背影指指点点。
“靠出卖未婚妻一家得来的爵位,还恬不知耻……”
“可不,听说昨日还娶了一房小妾,宠得上了天,日子过得美着呢。”
长宁木然听着。
“姑娘,你没事吧?”有好心人见她久久未起,上前搀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