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轩中指抵在眼镜架上,往上推了推,眼中精光一闪而过, 像无情站立的法律条文:“情节严重会判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最轻也是永久剥夺医师资格考试的机会和赔款。”
要么坐牢,要么终身不能当医生,哪一项都是他不愿意看到的。
“如果从外界下手,利用舆论施加压力,我们的赢面大不大?”
“国外有过类似的案例,不过一个国家的法律体系不是一日形成的,为了某个人而去破坏已经成型的体系不现实, 我的建议是最好和患者家属沟通清楚,毕竟许小姐是为了救人才触犯法律,而且人也救回来,对方要是同意撤诉,可以私下赔偿一笔巨款。”
“你听说过农夫与蛇的故事吗?”
贺朝影单手插在裤兜里,垂眼看着底下循环往复的车流,夕阳落在远处高楼的半腰,橘黄色的光映红半边天,悄悄投过来,染上他墨黑的发梢,他表情变得虚幻起来:“蛇听不懂人话也不会感恩,与其花时间劝说它做无用功,不如在他张开獠牙之前,捏住它的七寸。”
谭轩走后,贺朝影和薛迟开车去了一趟酒店。
酒店经理以为他们俩是为珠宝丢失的事来讨债,吓得脸色铁青,点头哈腰道:“贺总,关于贵公司珠宝丢失的事,我已经向上级汇报,马上就能有结果,请你再多等两天。”
贺朝影摆摆手:“我不是为这件事来的,你们酒店的安保出了漏洞,当晚还让我的客人误吞珠宝,差点窒息死亡,我想调看昨晚的监控视屏,你没意见吧?”
“这……”酒店经理神色有些为难。
贺朝影也不急,腰背挺直,大咧咧的往那一站,挑着眉看他,眼神咄咄逼人:“这已经不是单纯的盗窃案了,或者你们希望警方介入?”
威胁人的套路他向来运用得炉火纯青,就没有人能逃的过的。
像这种五星级酒店接待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除了服务至上之外,最看中的就是安保,这要是警察过来调查,事情一闹大,至少能赶走一半的客人。
经理眉毛拧在一块,急声道:“贺总别啊,咱有话好好说,不就是查看监控录像吗?有什么不可以的!”
贺朝影让工作人员把许忆澄救人的那段监控调出来,交给薛迟:“你拿着这个去找几家靠谱的媒体,再联系几位国内比较权威的医生,公关费我来出,是时候给群众科普一下医疗小常识了。”
薛迟不愧是贺朝影多年的得力助手,三言两语就能听懂他的意思。
“我明白了boss,您就等着明天看战果吧!”
薛迟揣着录像带精神抖擞的小跑出门。
贺朝影收回目光,吩咐工作人将监控视屏调到昨晚展览区现场。
他身体前倾,单手撑在桌面上,托着下巴,眯起眼睛,全神贯注的望着屏幕:“昨晚是短路还是怎么回事。”
工作人员:“是跳闸。”
“电闸区域有安装监控器吗?”
“有的先生,不过监控器昨晚被人砸了。”
贺朝影松开托着下巴的手,指了指屏幕:“调出来。”
口袋里的手机恰好在这时嘀铃铃响了几声。
他打开看一眼,是唐多令。
面部表情没有丝毫的崩坏,他眸底闪过嘲讽的光。
呵,这倒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贺朝影将手机放在左耳边,直起上半身,眼睛仍旧目不斜视的盯着监控视屏。
唐多令胜券在握的笑声里夹着浓厚的荡漾感,通过无线电波准确无误传到贺朝影的耳朵里。
贺朝影的面部处在毫无表情的边缘,内心平静得宛如一潭死水。
对方笑了三秒,总算是说话了:“贺总,别来无恙。”
“嗯。”
“贺总这两天似乎很忙?在为员工的事烦恼?”
贺朝影望着视屏里空无一人的走廊。
“唐总有何高见。”
那边有翻动文件的声音,唐多令语气里含着势在必得的笑意:“比如说让出H.V15%的股份,也许就不会这么忙,还能抱得美人归。”
“嘟嘟嘟……”
唐多令:“……”
视屏里出现一只手臂,握着酒瓶咣当一声把电闸处的监控器砸碎,贺朝影连忙指示工作人员按下暂停键。
屏幕里的手被放大,贺朝影顺着指甲盖一点点往下看,连细微的皱纹都不放过。
他的目光定格在对方中指的祖母绿宝石钻戒上,眼皮轻微跳动,唇边弯出浅淡笑意。
许忆澄晚上下班回公寓,碰巧撞见法院派来给她送传票的人。
这个人叫梁思辰,和她还颇有些渊源。
她妈一直想给她介绍的相亲对象,那位梁叔叔家在法院工作的儿子,就是这位,初中时期两人曾经见过几面,成年以来这是头一回。
对方白衬衫黑西裤长身立在晚风中,说不出英年才俊,风度翩翩。
然后将手中的传票递给她:“许小姐,能一起上去聊聊吗?”
许忆澄接过传票,嘴角不留痕迹的抽了抽,一时有些语穷。
把这尊佛接回公寓,好茶招待。
两人隔着一张桌子对望,要不是屋里还坐着一个白夜歌,许忆澄早就装死了。
梁思辰抬起杯子,轻抿一口茶,眉羽淡淡:“许小姐能和我说一下事情的始末吗?”
对方看起来并没有恶意,好像是家里人派来了解情况的?
许忆澄掂量片刻,在大脑里把事情润色一番,十分简洁道:“唐先生被硬物卡住喉咙,无法呼吸,我和boss用尽常规的办法,也没能把硬物从他喉咙里挤出去,急救人员又无法及时赶到现场,在这种情况下如果我什么都不做,他就会因为大脑缺氧而陷入昏迷,然后窒息而死,所以我切开了他的气管。”
念到“boss”这个词的时候,她心底有股酥酥麻麻的感觉爬过,软绵绵的,也不知道贺朝影现在在做什么,白天上班的时候还听到有人议论他被董事会的元老刁难。
他不让她辞职,他自己却要辞职?
她颇为惊恐的挥散这个不切实际的想法。
梁思辰没料到她内心活动如此丰富,放下茶杯,一双清朗的眸子锁定她的脸,安抚性的笑了笑:“我相信你。”
许忆澄噎住,不知如何开口。
梁思辰撕下一页纸,写了一串手机号码,交给她:“我在法院工作了几年,对法律还算熟识,许小姐要是不介意的话,我可以当你的法律顾问,有什么不懂的随时可以打电话问我。”
他略略停顿,又接着补充道:“毕竟这也是家父和江伯父所希望的。”
没想到他把两位长辈搬出来,许忆澄藏在底下的手无意识的绞着沙发垫,笑得人畜无害:“谢谢。”
“举手之劳而已,不必客气。”
谈完公事,出于礼貌,许忆澄要把将思辰送到楼下,但考虑到两人孤男寡女的独处,未免太过暧昧,于是她把白夜歌这个小妮子也一起拉上了。
三人踩着楼梯有说有笑的下楼,看起来十分融洽。
一路上梁思辰嘴边至始至终都挂着春风化雨的笑意。
到了门边,他停下来:“就送到这吧。”
许忆澄和白夜歌对视一眼,脑袋晃悠,一副小狐狸的表情,嘿嘿哈哈道:“梁先生慢走。”
这就是典型的愁到深处自然笑,明明心里被传票的事堵得一逼,脸上却要努力的克制住,不能表现出来。
眼前这个人不欠她什么,能萍水相逢,就不该牵扯出诸多麻烦。
梁思辰大概和她想法不同,约摸是被她的笑颜感染到,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的抬起来,动作轻缓的搭在她柔软的发上。
许忆澄当头一棒,愣住了。
她深褐色的瞳孔微微一缩,抓着白夜歌的手后退两步。
搁在口袋里的手机适时的响起。
她抽出来,像握着烫手山芋一样滑开接听键。
不远处。
凉白的月光下,贺朝影靠在迈巴赫旁边,冷峻的脸半隐在黑暗中,分不清喜怒,一双漆黑的眼漠然望着门边三人,目光移动,电闪疾驰的投在梁思辰方才搭在她头顶的手上,瞬间凌厉起来。
他声音往下压,偏低偏冷的“喂”一声。
许忆澄抬起头,目光和他对上,手一抖,差点没把手机摔了。
第24章 我不仅藏糖。
贺朝影单手把车门关好, 目光清清冷冷,视线一直和她对望,光线有点暗,他长步迈开, 朝这边走来, 同时对着手机话筒,声音硬邦邦的:“我找许忆澄小姐。”
明知故问的语气。
许忆澄的眼睛里, 他的轮廓从朦胧到清晰, 越来越立体,她盯着他移动的影子, 问:“您好, 请问找许小姐有什么特别重要的事吗?”
他的步伐不急不缓,声音沉静:“请你帮我转告她, 贺先生今晚想占用她的下班时间和她聊点私事,有可能会涉及到个人隐私,需要安静的环境和绝对的保密。”
他停在她身前三步远, 和梁思辰站在同一竖直面上,手里端着电手机,稍低头,拉长的影子罩住光线,从半空笼下来。
许忆澄高跟鞋踩在他影子上,抬头看他,手机仍旧搁在耳边,淡笑:“请您通知贺先生, 许小姐准了。”
白夜歌作为一个几千瓦的电灯泡,绕是见多识广,也没见过如此厚颜无耻还幼稚的两个成年人,有什么话是不能面对面说的?非要给移动公司送话费。
但仔细一想,又觉得这招实在是绝,梁思辰都来不及反应,就输得很彻底了。
白夜歌鸡皮疙瘩抖了一地,向梁思辰投去一个同情的眼神。
梁思辰千言万语化作一句叹息,暗自吞回肚子里,皱着眉,打量贺朝影一眼,微笑不复自然,略微点头:“就不耽误你了,改天有空再聊,有事打我电话。”
许忆澄关掉手机颔首示意,声音不咸不淡:“好的,梁先生再见。”
白夜歌看着梁思辰远去的单薄背影,余光在贺朝影和许忆澄间来回扫一圈,很识相的问:“请问两位是打算回屋聊,还是?”
“回屋。”
“换个地方。”
许忆澄:“boss?”
贺朝影长睫微掀,露出一个不失礼貌的寡薄笑意,抬起手去揉她头顶的发。
手上触感软乎乎的很舒服,有种丝绒的顺滑,还带点洗发水的清爽气息。
他爱不释手,猛然间又想起刚才那男人也碰了她的头发。
他心里藏着根刺,不高兴的加重手上的力道。
女孩子小绵羊似的,双手捂紧脑袋,偏了偏头,逃开他的魔掌,抬起头,蹙眉,愤愤的瞪他,抗议:“boss!”
他把手收回来搭在腰间,脸上没有一丝愧疚之意:“我带你去个地方。”
白夜歌一脸被雷劈的表情目送两人离开,仿佛遭了一万点的暴击,她捂着鲜血淋漓的小心脏颓着脑袋呼哧呼哧爬上楼,坚持几年的“单身贵族”信念在今夜受到了最严峻的考验。
作为单身狗,她突然觉得找一个人来互相伤害,其实还蛮有爱的?
许忆澄掌心轻缓拍了拍迈巴赫的车身,上次被她哥用世爵刮掉的那层漆已经修补好,完全看不出痕迹。
贺朝影拉开驾驶座的门把,弯腰,动作意味明显的要坐进车里。
原来比她高出一个头的男人此刻比她矮了不少,她胆子瞬间肥肥的。
同手同脚走过去,趁他一个不留意,一爪子摸上他的头,葱白软玉的五指插|进他墨黑的发里,略带报复心邪恶又温柔的揉了两把,而后收回手,迅速溜进后车位,把车门关紧,乖巧坐好等怼。
男人的手停在门把上,身子一动不动,像播放了一半的视屏,因为网速不好,卡成纸片人一样,等了几秒,他一帧一帧的挺起上身,右手松松搭在窄腰上,剑眉纠着,朝她的方向,薄唇抽动:“幼稚。”
许忆澄:“……”
贺朝影是个缺少闲聊细胞的人,车里很安静,许忆澄窝在座位里懒懒打了个哈欠,眼皮子一上一下的打架,她掰着手指数了数这是第几次坐上贺朝影的车。
数着数着,困意袭来,她斜身往下一倒,睡着了。
贺朝影鼻息渐深,将车速减慢,防止她被磕到从座位上掉下来。
在这种情况下还能睡着,说明她是信任自己的,至少不担心他会偷偷把她卖给人贩子亦或对她下毒手。
他无奈摇头,眼里流转出宠溺的笑,温柔至极。
许忆澄梦见武当道长送给她一颗仙丹,她含在嘴里,舌尖绕着丹药打转舔吮吸,奶油混着焦糖的甜味在舌苔上慢慢融化开,还没等她细细感受,一只长臂伸过来,从她嘴里抠走了仙丹。
她一着急,欲求不满的抬起脑袋,舌尖从两片饱满粉嫩的唇瓣间伸出很短的一小截,追着丹药的方向懊恼的低吟一声。
贺朝影半伏在她上空,望着她的眼眸像马里亚纳海沟深不见底,右手揽住她背部顺势将她上半身从座垫上抬起六十度,同时埋下头,将自己凉薄的唇贴上去,厮磨片刻,含住她的舌尖浅尝辄止的吸吮两下,退开,在她睁开眼的瞬间,把左手边的棒棒糖插|进了她的小嘴里。
刚睡醒的许忆澄脑袋瓜有些迷糊,嘴里叼着棒棒糖,惺忪睡眼无辜的眨巴眨巴,撑着椅垫坐起来。
她把嘴里的棒棒糖拿出来一看,葡萄大小的糖果被她舔成了樱桃。
她白皙的脸颊羞得微红,耳根子烫烫的,有一点点恼羞成怒的看他:“boss,你居然趁我睡觉给我吃这玩意?”
她把糖重新放回嘴里,咯噔咯噔的咬碎:“我又不是三岁小孩!”
“你怎么就不是小孩了?”贺朝影视线低垂长睫敛着,强忍笑意:“我看你吃得挺开心的。”
许忆澄舌头一卷,将糖渣吞进喉咙里,辩解:“你总不能让我吃了一半就丢掉吧?”
贺朝影锁好车,转身,抬步走进医院大门。
许忆澄颠儿颠儿的跟在他身侧,时不时的拿一种欲言又止的复杂眼神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