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他要求的换彩头尚可认为是无礼无知,现在当众就要把刚换来的、皇叔的赏赐转头就赠给别人?这……这柳子琰未免太恃宠而骄了!上头大可降个藐视天家的罪。
柳子琰的护卫面无表情的双手捧着那串天珠,直直走向了女眷堆儿。
停在了苏清娆的面前。
众人:“……”
苏清娆:“……”
她首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摇着头说:“我不要。”
苏清娆拒绝得简单直接,虽然这珠子真的挺好看的……但是无缘无故她干嘛要收别人的东西。
那不可一世的少年斜了眼她,嗤笑了声,那眼神别提有多神气。柳丞相再也憋不住了,这孙子回京就是专门给他惹祸来的,连忙跪下俯首:“愚孙年幼无知,还望太后皇叔开恩。”
太后也是头疼,她再生气也不会治自家侄子的罪,但她也不好说话,看了一眼自己那个小叔子。
“爱卿请起,那彩头是令公子赢得的,那自然是归他所有,想如何处置便如何处置,有何错之?又何来开恩一说?”封钺看着下面那场戏,没有多余的表情,声音倒是一如既往的温和。
众人面面相觑,皇叔非但没有怪罪,还替那个小人开脱!啧啧啧……再看那个柳子琰,嚣张上天了都!那表情就像是在说,万人之上的摄政皇叔又如何,还不是奈何不了我。
柳子琰确实是这么想的。
“既然那位漂亮的小姐不好意思收,改日本公子送上府上就是。”
庄敏那暴脾气,一刻都忍不了,她一把就抢过那个护卫手里的东西,说:“这是我舅舅的东西,你这种人看都不配看!”
话说,庄敏行事风格与其他贵女不太一样,贵女们一般这种情况都会心高气傲地拒绝到底,一副不与他人计较的模样。但庄敏偏不,她认得那个珠子,是来自吐蕃的贡品,于吐蕃可是圣物,于地大物博的大燕也是罕见的珍品。
为什么要便宜了那种小人?
柳子琰很是鄙夷地将她从头到脚看了一遍:“本公子说的是全场最美的小姐,你哪儿来的自信?”
“我还就是全场最美的,怎么?你有意见?”庄敏叉着腰仰着头瞪着眼看他。
“……”柳公子翻了个白眼,一副你赢了的表情。
众人:果然恶人自有恶人磨!
柳子琰和祺茗郡主不合已是圈子里人尽皆知的了,小辈们的小打小闹,长辈们倒是不好插嘴。那串天珠最后自然是落在庄敏的手里了。
庄敏实在气得不行,回了营帐愤恨地踢了一下凳子,呼呼地穿着粗气,骂道:“真是气死我了!你说舅舅他干嘛不一道旨杀了他算了!哼,舅舅根本就是软柿子!”
苏清娆还是第一次听见她说她那站在神坛的舅舅的不好。不过,她总算明白为什么表妹讨厌那个柳子琰了,她也讨厌。
德云大长公主随后进来,听见女儿的话,伸出食指戳了下她的脑袋,嗔骂道:“你懂什么。”
与此同时柳家的营帐,柳丞相愁得犯头疼,半倚在榻上由侍女给他按摩。
“祖父,我看您是年纪大了畏首畏尾的,什么都不敢做。如今咱们家是权倾朝野,只手遮天,我真不知道您还怕什么。”
柳丞相罢了罢手,叫他别说了。柳子琰偏停不下来,一想到白日那个身在高位的王爷都不得不敬让他三分,他就觉得解气得很。他不过猎了个老虎,他就赏了他爵位,还不是上赶着巴结他们柳家。
“那景王算个什么东西,我就算当他面骂他几声又如何,他还不是得给我笑脸,屁都不敢放一个……”
“你……你给我住口!”柳丞相被气得青筋微暴,吓得侍女连连后退两步。
柳丞相手指着狂妄自大的孙儿,无奈又垂下,他们柳家虽然权大势大,但绝不敢居功自傲,太过张扬,他和儿子素来低调,怎么就这个孙子……
迟早有一天得惹祸上身!
——
翌日,所有人便都打道回府。
这回,庄敏也不骑马了,拉着苏清娆一起坐马车,刚好柳氏被太后叫去了,车里便只剩下她们和庄姝槿。
昨日苏清娆没有机会问母亲,现在没有外人,她总算可以跟娘聊聊心事了。
“娘,怎么样?”苏清娆坐过去便问,“你和蒋叔叔……昨天说什么了?”
“……什么也没说。”庄姝槿犹犹豫豫地道。
苏清娆一脸失望,昨儿她特意给他们俩留独处的机会,蒋叔叔竟是什么也没说?对此,庄敏倒是有几分理解,拍拍她的肩膀说:“读书人最是正经了,你看我舅舅就知道了。”
庄姝槿说的倒是真,昨儿蒋溪桥问候了她的父亲母亲,没有说别的那些狩猎的人都回来了,为了避嫌二人只好分开。
回到庄家,午时不到。
庄敏没有跟她们回庄府,而是直接跟着自己的舅舅回皇宫去了。庄姝槿母女洗浴过后才去看两位老人,刚进前院,就嗅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
是炖野鸡的味道。
庄姝槿先前就听大哥说父亲喜欢吃野鸡,昨天便派了人送回来。
恰逢婆子刚从厨房端出来,庄姝槿便让她交给自己,和女儿进了正房。
敬远侯还是躺在床上,满脸的病态,不过今日却比前几日有精神多了,一看见女儿和外孙女进来,就乐呵呵的笑。
每回只要庄姝槿来,定是要亲手喂父亲的。家里丫头婆子那么多不用,她倒要自己动手。
“还是大哥贴心,知道父亲喜欢野味。”庄姝槿微笑着,喂老爷子吃了大半碗。
“这可不是你大哥送来的。”老夫人也在喝着汤,说:“你父亲稀罕这些,你大哥送来的昨儿就吃完了,这是人家蒋大人送的。”
庄姝槿一怔,苏清娆眼睛一亮,心道蒋叔叔什么也没说,倒是来实际行动了。
又是给她们送兔子,又是给外祖父母送野鸡的,这不是比说了什么话更靠谱吗。
二老相视一笑,皆有些惋惜,这么多年来,那孩子都是把他们当岳父岳母来孝敬的。如今退了婚事,反倒还一如既往地对他们。
庄姝槿犹豫了下,想说点什么,外头管事来报,说蒋大人来看望老爷夫人了。
第19章
蒋溪桥进来的时候,庄姝槿也留在房间。
苏清娆以要读书的借口离开了,走之前朝母亲眨了眨眼睛,会心地一笑。
两位老人乐见其成,蒋溪桥陪老爷子说了一刻钟话后,后者就面露倦意,说得休息了,老夫人便让女儿陪蒋溪桥去花园逛逛,别怠慢了贵客。
殊不知二人前脚一走,老侯爷就拿起了枕边的书。
老夫人叹一口气,一手把他的书抽了出来,说:“对眼睛不好,我给你念。”
老爷子一脸是笑,“还是夫人贴心。”
庄姝槿本就是个安静内敛的性子,现跟心仪的男子走在一起更是不会说话了,显得有些拘谨。
那蒋大人也好不到哪儿去,紧张得目光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但如果庄姝槿此时有勇气看他一眼,便会发现他无处安放的目光里,堆满了笑意。
两人到底身份有别,身边带着随从侍女,一路走着没有一句话,就好像真的是来赏花的,弄得蒋家护卫和庄姝槿的丫鬟新枝都挺尴尬。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蒋溪桥终于鼓了鼓勇气,张了张嘴却不确定该如何称呼对方,夫人?小姐?太生疏了。直呼其名,太冒犯了。
“姝槿小姐……”蒋溪桥想了想,觉得这么叫比较妥当。
庄姝槿微微一颤,心里不是不期待的,可是等了好半响,却听不到他的下文。
蒋溪桥从袖里掏出一个包得整齐的牛皮纸袋,小心地把它摊开,倒也不别扭矫情了,直接递给她,说:“在下刚才经过街市,看到石蜜便买了几颗,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还望你收下。”
他的护卫瞥了一眼那张纸袋,漠然地收回眼睛:胡说,明明是特意去买的。
庄姝槿看着面前,大大小小十几颗的糖,不觉看了眼他,又迅速地垂下眸子,也不知怎的,耳根悄悄爬红。
他当她是小孩子呢,竟给她买糖。庄姝槿不禁掀了下唇角,这糖还没吃,她竟觉得心里泛起了丝丝甜意。
蒋溪桥以为她不愿意收,连忙道:“苏姑娘应该会喜欢,你就当是我这个长辈给她买的。”
庄姝槿笑了一下,漂亮的鹅蛋脸上微微泛着红晕,说:“好。”双手接过了那一包糖。
花园里,各色各样的花儿开得极艳,却不及美人一笑。蒋溪桥微微愣神,想到了多年前……自己还是一穷书生的时候,寄居在庄府。
那个名动天下的美人每天都托他在外面帮她东西,今儿买油酥饼,明儿买甘蔗饧,他们每天约在花园见面,每次都是把东西交给她他便匆匆离去。年少懵懂的他不解风情,说,小姐派婢女去我那儿取便可,不必亲自过来。当时庄姝槿低着头红着脸,闷闷地说,你怕是读书读傻了。
就是在这片花园里。
此时此刻,她那一笑,叫那枝头上的牡丹都黯然失色了,仿佛还是那个十五岁的少女。
庄姝槿见他看着他发怔,脸不由地更红了几分,微微侧过身去,装作一副专心地赏花的样子。
她转身的动作提醒了蒋溪桥,后者自觉失礼,想道歉,可是对方好像很认真地在看花儿,他笑了笑,没有出言打搅。
二人浑然不知,不远处大太太柳氏经过花园,瞧见了他们。柳氏皱了皱眉,心道,那两人不是婚都已经退了,怎么还走到了一起?
————
苏清娆在自己的院子,认认真真地读书。
《三字经》她已经学了一大半,会背会写,且能通晓它的意思。
“姑娘学得真快,再过半个月,兴许就读完了呢。”
“是啊,我听说塾里的学童读《三字经》要花半年的时间呢,姑娘三个月就能读完,可见天资聪颖。”
“没错,姑娘虽然起步晚,但假以时日一定能够成为大才女!”
断月飞鸢两个丫头在一唱一和地拍苏清娆的马屁。
虽然知道对方是拍马屁,苏清娆还是很开心的,她现在要更加努力地读书,若不是外祖父身子不好,她非得把碧风堂当成私塾。
外祖母虽然没有外祖父那么知识渊博,但是教《三字经》这种浅显的,也是绰绰有余了。
苏清娆刚才在回来的路上认真地想过了,娘亲心里总有道难跨过去的坎儿,她觉得自己现在不识字,不能像大家口中传的那样,像从前一般和蒋大人赏雪赏月吟诗作对。
那有什么大不了的,她们可以从头再来。苏清娆心里想着,娘可以和她一起学习。外祖父说过的,学无止境,活到老学到老。再说娘还这么年轻,只要肯学,还怕以后不能和蒋叔叔吟诗作对吗。
苏清娆在宣纸上写了三个字,她的字写得虽有些稚嫩,但也是工工整整的。
她首先学会的是自己的名字,然后又让外祖父教她写母亲的名字。苏清娆想,等会儿她就先教会娘写自己的名字。
她本想等娘回来就去木槿院找她,没想到娘却自己过来了。
庄姝槿把那张牛皮纸袋搁她桌上,说:“……你蒋叔叔送给你的。”
苏清娆眼前一亮,糖?说来,她自从来到京城,还从没吃过糖呢。以前家里穷,但每回去镇上娘都会给她买两颗糖吃。她每次都说怕吃多坏了牙,分给娘一个。
娘其实喜欢吃糖。
苏清娆在某些事情上还是很机灵的,一眼就看穿了对方的用意,还很直白地揭穿了:“娘,是不是蒋叔叔送给你的,但是他不好意思,所以拿我当借口?”
“……”果然庄姝槿又红了脸。
苏清娆笑了起来,捡起了一个糖,实在馋的很,又多捡了一个,才将纸袋包好,送还母亲,说:“女儿不能夺娘亲所好。”
庄姝槿嗔瞪她一眼:“读了几天书,愈发油嘴滑舌了。”
“对了!”苏清娆拉着娘坐下来,拿笔给她,指着自己刚才写的“庄姝槿”三个大字,说:“娘,这是你的名字,你学着它,写下来。”
“……这……”庄姝槿为难了,拿笔的手显得特别笨拙,也不知该如何下笔。
“娘,你就不想读书认字吗?”苏清娆认真地问。
庄姝槿有点不自在,赧颜道:“娘都这么大的人了……”
“外祖父说花甲老人还去参加童生试呢,娘为什么不可以读书认字?”苏清娆又跟娘讲大道理,但其实她也不懂什么道理,都是从外祖父那里听来,然后就用自己的话说出来。
说服娘亲之后,她就像外祖父刚开始教她那般,教娘怎么拿笔、怎么写字。教会了娘写自己的名字。
从此,庄老侯爷又收获一名新学生。
他老人家万万没有想到,他教书育人几十载,门下学生数百位,自己的女儿竟成了他的关门弟子。
为此,老爷子每天都能多吃一碗饭。
而近日庄府上下气氛变得有些微妙,那个十二年前就该成为他们家姑爷的人,半个多月前退了婚,可是最近又往他们家跑得极勤。
不知道的人以为好事将近了呢。外面确实也有这样的传闻,蒋溪桥几乎天天去“拜访庄侯”,莫不是成了好事?
当然,人家蒋大人曾经是老侯爷的学生,学生常来看老师无可厚非。
某日,蒋溪桥走了之后,老侯爷频频摇头,有点内疚地说:“真是让蒋大人破费了。”
对方是晚辈,上门拜访自然是带着礼物的。可是蒋溪桥不光是给他们二老送礼,还带着他们女儿和外孙女的。
蒋溪桥每回送她们礼物都说:“这是作为长辈的送给苏姑娘的礼物。”
可是庄姝槿拿回去拆开看,里面却备着两份。
有时候是吃食,有时候是些小玩意儿,都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但却是庄府没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