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手抖得差点拿不住懿旨,颤声问:“福公公,这……这会不会弄错了?”
福如海躬身回道:“没有错,这是太皇太后送给二小姐的嫁妆。”
旁人不禁好奇,到底是什么,能让老夫人和公主如此惊慌失色,难不成比这些奇珍异宝还贵重?
不出一日,消息传遍京城,比起陛下招个女伴读进宫,这个消息更让人接受不了。
是以第二日朝会的时候,蒋溪桥发现自己收到了上百种异样的眼光。
朝臣们都在看着他。
你这哪里是娶媳妇,你娶回来的是一座大金山!
封一个郡主的爵位大臣们尚可理解,但皇家别苑赐给一个外姓人,朝臣可不得闹翻天,各种上书反对。可是,这毕竟是太皇太后的懿旨,甚至是先帝的遗诏,那上面可是盖了先帝的私印,跟当今陛下和摄政王半点关系都没有。
他们找谁说去?
难不成让陛下和王爷不尊太皇太后和先帝的旨意,不把别苑给庄姝槿?
呵呵。
大臣们一句反驳的话都不敢有。是以一个朝会下来,愣是没人敢提对这件事说个不字。
突如其来被封郡主,又被赏了那么多东西,庄姝槿整整两日都没缓过神来。
她没有十五岁之前的记忆,自然也对太皇太后没有丝毫印象。只听父亲和母亲说,太皇太后很喜欢她,以前她也时常进宫陪伴她老人家。
得知太皇太后送了她那么贵重的嫁妆,父亲沉默了许久,说:“从前太皇太后就喜欢你,视为半女,如今看来是把你当亲生女儿了。”
也只能是这个原因,再不可思议大家也只能选择相信,不然找不到其他能够解释的理由了。
只能说皇恩浩荡。
这几日庄府热热闹闹的,外面却有不少传言。
例如,蒋溪桥为什么苦等十二年不娶,因为他早就知道太皇太后这道圣旨。又例如太皇太后为什么对庄姝槿这般好,因为她是太皇太后的私生女。
都是些无稽之谈。
庄姝槿深居内宅,都能知道外面这些流言,何况是蒋溪桥。好在二人都很看得开,并没有将那些流言蜚语放在心上。
转眼儿就进入腊月,婚期在即。
腊月的第一天晚上,京城又下起了雪。
是以第二天苏清娆起来,欢呼雀跃,立马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在院子里玩雪。庄敏这个在京城长大的年年看到雪,对它提不起丝毫兴致。
而雪对苏清娆来说是个稀罕物,上次在宫里玩得不尽兴,这回只有她和表妹在勤思院,没大人管着她了。
苏清娆踩在厚厚的雪上面,留下一个个深深浅浅的鞋印。雪软软的,踩在上面,苏清娆直喊舒服。
庄敏站在一旁看她,很是无语。
“妹妹,很舒服的,你不玩吗?”苏清娆转头问她。
“……”庄敏摇摇头,姐姐的乐趣她并不是很懂。
她发现姐姐的喜好跟她很不一样,比如姐姐喜欢读书,又比如姐姐喜欢玩雪。
但她就是喜欢她,第一眼就喜欢。可能,因为姐姐长得好看?
苏清娆一直来回踩呀踩呀,不亦乐乎,连鞋子被浸湿了都不自知。几个婢女见她玩得这么开心,就没有去打扰她。
白白净净的雪,踩满了她的鞋印。
庄敏摇了摇头,唉了一声,看着姐姐的眼神却是极宠溺的,觉得自己若是男子该多好啊,一定把漂亮的姐姐娶回家,往死里疼她宠她。
可惜了,她是个女子。
庄敏忽然叫了一声:“咦,舅舅!”
苏清娆闻言转身,脚下却突然一滑,向后倒去。封钺手疾眼快地抓住她的手往前带。
这回没摔。
人已经落入他的臂弯里,小小一只,还不到他胸前。
只有一瞬,封钺便放开了她,后退半步,却忍不住伸手轻轻弹了一记她的额头,说:“还玩,上次的教训忘了?”
“唔……”虽然不疼,但苏清娆还是用手揉了揉被弹了地方,一脸无辜地看他,为什么她每次玩雪看见皇叔就摔?
封钺低头看她的鞋,已经被浸湿了,略带不悦地蹙眉。
苏清娆也发现自己的鞋湿了。庄敏跑了过来问:“舅舅你怎么来啦?”
封钺看她一眼:“来找你。”
“找我干什么?”
舅舅没回答她,而是看向苏清娆:“快进屋,把鞋袜换了。”又对那几个犹在愣神的婢女说:“去准备热水给姑娘沐浴。”
“哦哦……是。”其中两个婢女听命干活去了。
苏清娆往屋里走,经过那厚厚的白白的雪堆,她忍不住,伸出一只脚又踩了一下。
封钺:“……”
倒是没说什么,站在原处,姑娘家的闺房他不便进去。
虽然,他已经进去过了。
“舅舅,你找我干什么?”庄敏还站在舅舅身旁,又问了一遍。
第27章
腊月初十,外面积了厚厚的雪。
庄姝槿穿上了红嫁衣,多年前她也穿过一次,村子里的人说,女人一辈子只穿一次嫁衣。
她也没想到自己会穿第二次。
看着梳妆镜里的自己,庄姝槿一时有些恍惚。
“郡主,奴婢给您梳妆。”一位年过半百、衣着得体的老嬷嬷说。她曾是太皇太后身边的女官,太皇太后离京去紫陵行宫时,她因子孙都在京城便没有跟着去,德云大长公主出嫁时也是由她梳妆。
“多谢嬷嬷。”
苏清娆和庄敏进来,看到的就是一个头戴凤冠身披霞帔的艳丽女子,两人眼里闪过一抹惊艳。
“哇,小姑母!”
“我娘好美啊!”
庄姝槿垂眸浅笑,她的脸颊被红嫁衣映衬得红润,明眸红唇皓齿,一袭云锦凤纹宛如天边彩霞的嫁衣,额间描着一朵红色的梅花,艳而不俗。
“怎么办,我不舍得姑母嫁人了!”庄敏一脸沮丧地说,“要不,别嫁了!”
“大喜的日子郡主可不能说这话,”嬷嬷温柔地笑着打趣道,“迎亲的队伍已经快到了,您不让姑母嫁,新郎官可就要抢亲了。”
一屋子的人笑了起来。
外面积雪未融,一眼望去是银装素裹的景象,而庄家的各个大大小小的院子都挂满了红绸,被白雪衬的更加红得似火。
几个嬷嬷和全福太太陪着新娘子移步到正院,庄家二老高坐在首座上,满面笑容,眼底却已湿润。
老夫人擦了擦自己的眼角,端起丫头托盘里的红碗,小心翼翼地喂新娘子吃了一口饺子,说:“愿你们夫妻二人举案齐眉,白首偕老。”
庄姝槿看着老父老母,潸然泪下。
隔着屏风,院子里熙熙攘攘的,似是迎亲队伍到了。外面有人阻挠新郎进去,新郎吹催妆曲,众人起哄,好不热闹。
突然有人喊道:“时辰到了,新郎官要接走新娘子啦!新娘子快出来吧!”
庄姝槿覆上红盖头,跪别双亲。
含泪笑着看女儿红色的背影,敬远侯咬着牙强撑了许久,在她走出正院的那一刻,终于忍不住吐了一口血,手无力地撑着桌面才不让自己倒下。
“侯爷!”
“父亲!”
众人惊呼,慌乱一团。
外面响不停的鞭炮声盖过了里面的声音,新郎官接走了新娘子。
苏清娆和庄敏高高兴兴地送新娘子出了庄家的大门,看着新娘子进了花轿,每个人脸上都是喜气洋洋的。
“起——轿!”
新郎官意气风发地骑着骏马上在前头开道,末尾抬嫁妆的队伍有四五丈远,一路上吹吹打打、浩浩荡荡。
两个小姑娘站在庄家大门前,目送接亲的队伍离去,呆呆地站了好久,长长的队伍才渐渐消失在这条街。
“姐姐,我好羡慕你啊。”庄敏有点惆怅地说。
“为什么?”
“你能亲眼看到自己母亲穿嫁衣成为新娘子,有多少人能有这种运气?”庄敏叹了叹气,“我什么时候才能见我母亲也穿嫁衣当新娘子……”
“可是你母亲已经和你父亲成过亲了啊。”
“他们成亲的时候我还没出生呢,不算!”
“……”
二舅和舅母听到,会不会被她气晕过去?
“姐姐,你想不想当新娘子?”
苏清娆想了想,摇了摇头,说:“我还小呢。”
**
几个御医轮流诊脉过后,面面相觑,又都摇头叹气。
“太医,我父亲的病究竟如何?这些天明明已经好多了,怎会突然就……”庄承平急急地问。
几个太医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他们,这庄家刚办了喜事,就出了这样的事。
李太医尽量委婉地说:“侯爷的情况不太乐观,庄大人,你们……唉……。”
老侯爷已经病入膏肓,撑不了几日了,也不知能不能等到刚出嫁的女儿回门。
送走了太医,全家人都守在房里,却是相顾无言,没有人敢放声大哭,只能默默流泪。老夫人反而是最镇定的那个,她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不过是早几天晚几天而已。
苏清娆和表妹回正院的时候,才发现大家的脸色不对劲,外祖母,大舅大舅母,二舅二舅母,还有几个表哥表姐们,为什么都在哭。
单纯的庄敏还以为是大家舍不得姑母出嫁,都哭成泪人了。
直到看见床上躺着的,满脸病态,枯瘦如柴的祖父。
敬远侯眼里一点生气也未有,似乎使出了全身的力气才扯出一个勉强的笑容,看着她们。
“(外)祖父!”苏清娆庄敏两人同时喊道,瞬间就明白了发生了什么。
明明今日是大喜之日,房间里充斥着悲伤的气息。庄敏呜呜地哭,从未有过的恐惧感突袭而来。
苏清娆紧紧地抓着外祖父冰凉的手,自己的手却比外祖父的手还要冷。
明明早晨时还好好的,怎的突然变成这样。
“外祖父等不到阿九嫁人了……”敬远侯有气无力地说,看向庄敏,以及其他孙儿孙女们,“你们成亲的时候,记得要告知祖父……”
小辈们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
“父亲,我去把妹妹叫回来吧。”庄承平说,他知道父亲最疼妹妹,妹妹回来了,父亲也能走的安心。
“不准去!……咳咳咳……”老侯爷一激动就咳了起来,咳得满面是红,好像要把五脏六腑都给咳出来,“今日是你妹妹大喜之日,谁也不能去打扰她……”
没人敢违背老爷子的意思,不敢走漏风声,让蒋家那边高高兴兴地举行婚礼。
庄家一夜未眠,子孙们轮流侍疾。
庄府上下都知道,老侯爷这次是挺不过去了。
苏清娆看着挂满院子里的大红绸缎一一都给撤了下来,用手抹了把眼泪,太医说外祖父时日不多了。过几天院子四处就会挂上白绫,白绫不如红绫好看,她不喜欢。
府里的气息压抑得叫人喘不过气来,素来不喜欢这种气氛的庄敏却舍不得离开庄府半步,和表姐坐在祖父祖母的院子前吹冷风。
“明天我去把我娘叫回来吧。”苏清娆说,外祖父肯定见到她娘总会高兴些,这事也不能瞒着娘。
“嗯。”庄敏抽泣,点点头,“我跟你一起去。”
若真的听了祖父的,等小姑母三日后归宁,只怕就见不着祖父了。
腊月的早晨来得极晚,然天未亮,门房突然跌跌撞撞地跑进来,说:“夫人……夫人!小姐和姑爷回来了!”
昨夜新婚的夫妇疾步如风,就只落后门房一步,已经走到了碧风堂。老夫人匆匆走出来,诧然问:“你们怎么回来了?”
“岳母。”蒋溪桥给丈母娘行一礼,气息还未平稳,“岳父病重,我和姝槿怎能不回来。”
夫妇二人齐步进屋。敬远侯看着朝自己奔过来的女儿和女婿,忽而笑了一下。
那是他引以为豪的女儿,她从小到大他舍不得让她受一丁点委屈,可是由于他的一己之私,他所谓的为大我牺牲小我,叫她受尽了委屈。
等他去了天上,见到先帝,他一定会转告他,槿儿已有一个可爱的女儿,嫁给了蒋溪桥,请他不要再挂念她了。
“父亲!”庄姝槿跪在父亲床边,握住他瘦如干柴的手,悲痛大哭。
敬远侯艰难地抬手,极度温柔地抚摸她的头发,无力地说:“槿儿,你不要怨父亲……”
“没有,女儿怎会怨父亲……”庄姝槿摇头,泣不成声。
.
又下雪了,下了一天一夜。
清凉殿,封钺看着白皑皑的院子,眼前忽然出现一袭粉衣与白雪交融的景象。
可是他眨一下眼睛,那道叫人移不开视线的美景便消失了。
他的一颗心沉了下去。
封钺把玩着手中的玉箫,放在唇边。
福如海不觉抬起了头,好久没有听见皇叔吹箫了。
皇叔的箫声素来无喜无忧,与他的人一般,你看不出他的丝毫喜怒哀乐。饶是福如海打小看着他长大的,也摸不清他的心思,他即便是笑,也未必是高兴的。
可是今次不同。
即便福如海不懂乐器,也听出了那隐匿在箫声中的苍凉空旷、孤独清冷之感,就好像、好像……
有点患得患失?非要让福如海形容的话,就是看上了一块脆弱不堪的美玉,但不敢或舍不得去触碰,生怕一碰它就碎了。
只是皇叔为何会有如此心境?
姜赟回来了,福如海向他行了个礼,这是皇叔最亲信的心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