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宁眼巴巴的看着崇飞虎，等着他点头答应。崇飞虎却似笑非笑的问罗思雨：“罗校尉，你的本行不是喂马吗？何时竟成了医生？”
罗思雨坦然解释道：“我只是以前遇到过这种情况，所以就将家中的偏方拿出来使用，并没有欺骗大家的意思。”她的神色平静，一点也没有谎言被揭穿的慌乱。
顾宁听见这样的对话，已经愣在一旁，这与他想象的情形完全不一样。
崇飞虎一向冷厉端严，罗思雨站在他的面前，就如同小白鸽面对山鹰一般，但是罗思雨却没有一点要退缩的意思，依旧镇定的用她那双明丽的眼眸与他对视。
崇飞虎不知怎地，就有些心跳，他移开目光，转向顾宁：“顾大人，这个罗思雨只是我军中的普通士卒，现在照顾马匹，她的话能不能信，你自己判断。”
顾宁是个聪明人，早就看出崇飞虎与罗思雨之间有龃龉，罗思雨如果真的是普通马夫，高高在上的崇飞虎又怎会认识一个小兵？
顾宁一笑：“我相信罗先生的判断，还请崇将军派兵助我。”
协助地方也是大周军队的职责，崇飞虎速度很快，集结了三千兵马，带上干粮，跟着顾宁出发。
顾宁虽然是进士，却不是那种死读书的迂腐之人，他先带着人来到城东柳叶河旁，让罗思雨查看地形。
这里是一段平缓的河道，虽是冬季，河面没有结冰，能清楚的看到清澈的河水流淌，根本不似被污染的样子。
罗思雨指着河道上游：“咱们朝那个方向去找吧！”
顾宁急忙挥手示意军队跟上，他自己则忙不迭的跟在罗思雨身后，向他讨教瘟疫的问题去了。
王二愤愤不平道：“将军，咱们真的要跟着这小子去吗？他明摆着就是在装神弄鬼。”
崇飞虎扫了王二一眼：“我是在助松原一臂之力，与罗思雨何干？”言罢他纵马提缰，跟上了顾宁。
顺着河岸足足走了三十里，来到了一个平缓的河滩，河滩上铺着洁白的细沙。罗思雨从马上跃下，开始查看那些细沙。
王二越发不屑，只是碍于崇飞虎的威严，他不敢出声而已。
这时候细沙已经开始发灰，只是不细看还是看不出来，罗思雨笑了，对顾宁说：“顾大人，看来这次中毒事件，应该是巧合，而非是有人有意针对松原而为。这就很好办了，咱们只要将毒源清理干净，我想城中居民就不会再发病了。”
顾宁有些懵懂，他追问道：“罗先生，你看出了毒源在哪里吗？”
罗思雨抓了一把细沙在手心中，递到了顾宁面前：“这沙子本来是白色的，因为河水暴涨，淹没了毒源，这才将毒素带进了河中，同时将这河滩上的沙子染上了颜色。”
“所以，”罗思雨的眼睛熠熠生光，她伸手指向南河滩的方向，“毒源就在那里！”
顾宁大喜，忙下马冲着罗思雨做了一个揖：“先生，你这次为松原百姓立下大功，顾宁这里先行谢过，等清理了毒源，我还有重谢送上！”
按照罗思雨的指点，大家来到了一个大池边上，这个池子出现得非常突兀。这一片四野无人，都是荒凉的河滩地，若说是洗盐池子，河水中又哪里来的盐分？
若说不是洗盐池子，这个大池又修来何用？崇飞虎带着兵马分列在池子边上，皱着眉头，这就是罗思雨说的毒源？那这会是什么毒呢？
顾宁则直接问出了这个疑问，罗思雨指了指黑乎乎的池底，那里还有浓稠的黑色汁液。她语调轻快的回答：“顾大人，如果我没有猜错，这池中应该是铅水，就是铅块融成的水。”
“融化铅块的人，之所以将池子修在这里，是因为溶铅需要大量石灰水，离河道越近，他们配制石灰水就越方便。没想到前一段时间，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引起了河水暴涨，河水漫过河滩，铅水就是这个时候污染了柳叶河。”
第十四章 铅做银偷天换日
崇飞虎站在罗思雨对面，蹙眉道：“铅块自有铅块的用途，即便是不用，又何需劳心费神在这荒滩子上将它融了？”
罗思雨将双手一摊：“那我就不知道了，或许这是很特别的铅块，不能被人看出原形呢？”
顾宁在一旁脸色苍白，他喃喃道：“我知道他们为什么融铅块，原来这伙贼子在此。”
崇飞虎一头雾水，不知道顾宁在说什么。
柳叶河是运河的支流，槽船都要从运河上行走。三月前一条运载着江浙五十万两税银的槽船被劫，劫匪乘坐小舟逃窜，驶入支流不知所踪。
正巧锦衣卫追查江浙总督贪腐案也来到了此处。锦衣卫线报显示，这艘槽船上的税银，已经被贪墨，而船上装载的全部都是伪装成税银的铅锭子。
如果锦衣卫截住了槽船，那么五十万两铅锭子，就足可以给江浙总督定罪。可惜功亏一篑，就在锦衣卫快赶上槽船的时候，税银被劫走。
锦衣卫指挥使楚昊天亲自指挥这次缉拿，本以为万无一失，没想到竟然有人撸虎须，在楚昊天眼皮子底下捣鬼。楚昊天自然不会善罢甘休，可惜以锦衣卫通天彻地的手段，也没有抓住劫匪，确切的说是没有找到赃物。
当时崇飞虎正在阴山脚下与北元对峙，只知道朝廷出了大案，却不了解具体内容。而顾宁作为县令，要对此事清楚得多。
听顾宁解释了这些，崇飞虎不由得对罗思雨刮目相看，就凭着这些线索，他可以肯定罗思雨的判断是正确的。劫匪为了掩盖罪行，销毁铅锭子，这样即使锦衣卫搜索，也始终拿不到证据。
眼前这个不起眼的池子，位于荒芜的河滩之上，人迹罕至，别说等闲不会被人发现，就算是有人看到，谁又能想到这里面黑乎乎的汁液，是销毁的铅锭呢？
真的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这才在冬季令河水暴涨，将毁铅池暴露出来。
顾宁已经将罗思雨当成了神仙一般的存在，他恭敬的问道：“罗先生，本来应该将这池子销毁，可是既然牵扯到了朝廷大案，我就要上报锦衣卫，必须留着这个池子作为证据。请问，现在有什么办法，让这个池子不再影响柳叶河？”
罗思雨细眉一拧：“办法还是有的，只是并不稳妥，河水受天象控制，非人力可以操控。你要在短时间内留着这个池子，就用石块筑起石墙，再用糯米汁灌缝，不要让河水再涌进来就是。”
顾宁点头道：“我明白罗先生的意思，还请你在松原停留一下，等锦衣卫来过之后，再帮着我毁掉这个毒池可好？”
罗思雨看了一眼崇飞虎，只见他正盯着池子里黑乎乎的东西看，一副神不守舍的样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总之就是没有首肯顾宁的要求。
罗思雨苦笑一下：“顾大人言重了，其实这个池子处理方法非常简单，只要用沙土掩埋，再将这些沙土挖出去运走，在内地掩埋即可。”
顾宁何等通透，早看出了罗思雨身不由己，他也不勉强，转向崇飞虎道：“崇将军，松原出了这样的事，将您困在这里多日，顾宁心中十分不安，今夜就由本县做东，请您到城中一聚，权当为您接风洗尘！”
这些官场上的迎来送往，崇飞虎也无法拒绝，否则在朝堂之上，无人为你说话。
顾宁办事非常利落，刚回到县城，他就命人快马去山阳府邀请知府来参加，又给山阳府的锦衣卫送信，报备发现税银案的重大线索。
罗思雨虽然是大功臣，可惜身份太低，加上崇飞虎一直没有允许她跟随在侧，所以直到宴会之前，才有人来请她去赴宴。
罗思雨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红胖袄，虽然很干净，但是宽阔拖沓，实在不成样子，她蹙眉刚要说出婉拒的话来，旁边传来王二凉凉的声音：“罗思雨，将军命你去参加宴会，这个是你的衣裳，好好拾掇利索点，不要丢了将军的脸面。”
王二扔过来一套衣裳，是暗红色锦缎曳撒，七品校尉的常服，配着黑色腰带。王二神情依旧倨傲无比：“穿上吧，将军赏罚有度，现在你是军中七品校尉了！”
罗思雨拿起衣裳细细打量，脸上露出抑制不住的笑容，还好，崇飞虎是个是非分明的人。
顾宁宴请崇飞虎的地方，是松原县最有名的锦江楼。这里的厨子擅长制作烤鸭和松鼠鱼，口味以鲜甜为主，多有帝都的客人慕名而来。
锦江楼已经挂起了灯笼，在黄昏冬日的阴霾之下，透出些许奢靡温暖的美感。楼中只摆了四五桌酒宴，参加的都是崇飞虎军中的高级将领，还有山阳松原的达官贵人。
即便升为校尉，罗思雨的身份也只能坐在末席，好在她并没有与人结交的打算，倒也不计较座位。
主位上除了顾宁，崇飞虎，还有山阳知府李悦，锦衣卫千户申屠宏。其中以崇飞虎地位最尊，而申屠宏权柄最大，当时锦衣卫主管诏狱刑名，可以稽查百官。
本来在山阳松原这样的小地方当个父母官，一辈子都不需要和申屠宏这样可怕的人物打交道。但是运河上税银被劫，锦衣卫指挥使楚昊天震怒，申屠宏就在山阳坐镇指挥抓捕劫匪。
罗思雨对这些毫不知情，她这一桌坐的都是小官员和大财主，大家也不劝酒，都在瞅着机会巴结几位主宾。罗思雨大快朵颐，只是她生得秀气，就算是看着她吃东西也是一种享受。
罗思雨已经换上了新装，这身衣服已经修改过了，特别合身，簇新的暗红锦缎，穿在别人身上难免老气横秋，却将罗思雨衬托得肌肤胜雪，清丽难言。
同桌的几个老财早就看呆，可惜这样的相貌是在将军身边，想必是他的禁脔，几人只能暗自咽下吐沫。
这时崇飞虎的声音响起来：“罗校尉，你过来给千户大人敬一杯酒。”他声音浑厚，压过了堂上所有嘈杂之声，众人的眼光顿时全部向罗思雨看去。
罗思雨忙起身，快步向着主位走去。
第十五章 花在深山蜂难采
都说灯下看美人，此刻罗思雨走在满堂烛火之中，显得她肌肤如玉，眉毛修长，星眸水波荡漾，却规规矩矩低头敛目，只露出两排又俏又长的睫毛，越发撩人心魄。
申屠宏在锦衣卫中也是一号人物，见过美人无数，就没有一个这么清丽媚人的。他看直了眼，身边坐着的崇飞虎十分不悦，仿佛自己的东西被人觊觎，他觉得申屠宏十分无理，早知道就不让罗思雨敬这个酒了。
其实这件事并不怪崇飞虎，还是顾宁说起发现溶铅池子的过程，再三提到罗思雨，让在座的都起了好奇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