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归欣喜的站了起来,连连对婆子道谢,随即思索跟叶柏舟和好的事。既是自己错了,那就该道歉才是,她不再拖延,立刻端着一壶上好的雨前龙井,溜溜的朝书房去了。
走到书房还未敲门,就听到里面管家道:“老爷要在书房睡下去?”
“她不道歉,我便不回去。”叶柏舟道。
顾归的嘴角抽了抽,深吸一口气挤出一个笑脸,刚腾出一只手,管家又说话了:“您和夫人性格相左,当初想必是喜欢极了才娶回来的,一定要好好珍惜才是。”
顾归抿了抿嘴,凑到门板上听,就听到叶柏舟清冷道:“不过是君子重诺。”
顾归一滞,眼底泛酸,叶柏舟还在说话,她却什么都听不进去了,匆匆敲了门,把龙井送了进去。
“柏舟……”顾归直直的看着他。
管家一见她来了,立刻出去把门关上,给他们二人一个单独的空间。
叶柏舟板着脸:“你来做什么?”
顾归低着头走过去,轻轻的用手指勾着他的腰带,低声道:“道歉。”
往日该撒泼打滚的时候,今天却只说了两个字,就再也开不了口了,顾归看着地面,怕自己再多说一句,就没出息的哭出来。
半晌,叶柏舟轻叹一声:“罢了,不是不让你交友,只是那样的人,以后远着些吧。”
顾归轻轻的勾起嘴角“嗯”了一声。
这件事就此作罢,叶柏舟重新搬回了寝房,她也继续在书房读论语,一切都好像恢复了以前的样子,然而顾归每次午夜惊醒,脑子都会有“不过是君子重诺”七个字出现,仿佛一直在提醒她,叶柏舟娶她,不过是君子重诺,至于她想要的旁的,哪怕她竭尽一生,也得不到了。
那也无妨,能嫁自己喜欢之人,应该就是最好的事了。顾归心想。
然而当她抱着这样的想法准备跟叶柏舟共度此生时,却发生了一件让她措手不及的事,也正是那件事,让她意识到叶柏舟对她半点情分也无,无论她如何努力,当事情发生时,他还是选择了所谓的道义,将自己置于一旁。
深秋,天高气爽。
那日她跟着叶柏舟去相山游玩,路上遇到了一名年轻男子也往相山去,索性捎了他一程。
结果上山之后天降大雨,他们和几个姑娘一起被困在山上的庙里,其中一个姑娘像是家中有急事,坚持要下山,他们劝阻不成,只好由她去了。
然后这个年轻男子也找借口离开了。二人走了之后,顾归有些心神不宁,总觉得男子之前的样子不对,恐怕会心生歹意。
顾归越想越觉得不安,最后有些坐不住了,对叶柏舟道:“我肚子难受,出去一下。”
叶柏舟蹙眉看了眼外面的雨水,站起来道:“走吧,我陪你。”
“不用不用,”顾归笑道,“你着凉了怎么办,我就到庙后头,自己去就行。”说完,便撑起来时拿的伞,顶着大雨出去了。
泥泞的地面只要走过的,便会形成一个小小的水坑,水坑被大雨冲刷着,慢慢的只剩下一点不明显的痕迹,若是她多想了,那二人此时应该已经到了山下,这些痕迹至少也会到山底为止。
顾归跟着地上的痕迹往山下走,打算跟到山脚便折回。
然而她没往下走多久,便听到旁边杂石乱林里发出呜咽的哭声,顾归心下一紧,匆匆朝那里走去。
待她拨开眼前乱叶,看到那一幕后眼睛蹭的红了,怒吼一声将那人从姑娘身上翻下,拿起尖锐的石头朝他头上砸去,男子哀嚎一声就要反抗,然而顾归不给他机会,几下便把他的脸砸得血肉模糊。
最后是姑娘哭着上来抱住了她的腰,呜咽道:“他还没有得逞,还没有……”
顾归骑在男子身上,石头狠狠的砸进他的脸,嵌在他的骨头里。她冷冷的看着面前脑浆子都出来的头,一瞬间又回到了那个杀伐果断的北元第一将军。
姑娘在她背后抱着,双手死死的扣在她腹前,顾归喘息两声,冷静的握住她的手,道:“放心吧,他已经死了。”
姑娘只是哭,抱着她不撒手,顾归抠开她的手,正面对上她的眼睛:“他死了,已经死了,不信你看,血肉模糊的,再也活不过来了。”一边说一边帮姑娘把衣服理好,顺便让出一点位置,让姑娘去看男子的脸。
姑娘哭的嗓子都哑了,瑟缩着看了男子一眼,抓着顾归的衣服不肯说话。
顾归的眼睛血红,她这一生,恨透了对女子用强的男人,只恨刚才下手太快,还没折磨就让他轻易死去,更恨自己当初提出捎他一程,让他有机会欺负一个无辜的姑娘。
大雨瓢泼的声音掩盖了所有,顾归摸摸姑娘的头,问:“你叫什么名字?”
“……含、含笑。”姑娘抓着她的衣服,像是在抓一根救命稻草。
顾归握住她的手:“是花的名字吗?”
姑娘点了点头。
顾归轻笑:“若是你以前跟我说,我只会想到‘含笑九泉’的含笑,可现在我经过某个人的教导,多少也是有些学问的,你一说这个名字,我便想到了‘芭润如玉,香幽若兰’的含笑花,是个好名字,比顾归阿北什么的好听多了。”
含笑静静的听着她的话,慢慢的冷静下来,顾归见她镇定了些,把她从地上拉了起来:“走吧。”
含笑顿住,看了一眼地上的尸体,又飞速的别开眼:“那……那他怎么办?”
“这山里野狼之类的不少,留着喂食吧。”顾归冷着脸看着地上的尸体,若是他还会觉得痛,那便继续痛着。
含笑恐惧的看着她:“这里近日有不少人来游玩,若是被人发现了……报官了怎么办?”
“放心,纵使报官,此事不会有除了你我之外的任何人知晓,”顾归大概也知道她的顾虑,沉声道,“含笑,我只要你不要出现轻生的念头,好好活着,不要去地府再遇见这个人渣。”
含笑一缩,低下头去,顾归就这么站着,她不回话便不肯动。半晌,含笑点头,顾归松了口气,拉着她的手往外走。
含笑没有动:“若是官府查出是你了怎么办?不如把他推下去?”前方便是断崖,只要推下去,便不会有人知道了。
“那就让他们查吧,我顾……阿北除了皇上,不怕任何人。”顾归傲然,坚持要用他喂狼,这种人合该成为禽兽腹餐,万世不得轮回。
含笑抿嘴:“那、那你能否出去等我片刻,我、我想把衣服穿好。”
顾归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出去了。刚一走到大路上,就看到叶柏舟淋着雨站在那里。她惊讶道:“你怎么出来了?”说完赶紧捡了油纸伞,挡在他的头上。
“我听到你跟女子交谈的声音,发生了何事?”叶柏舟倏然皱起眉头问,他等了半天没等到人,所以出来找她了,然后就看到了她身上的血迹。
顾归怔了一下,咬着嘴唇不肯说,含笑从林里出来,看到叶柏舟后脸刷的白了。顾归赶紧道:“这是我的夫君,你刚才在庙里也见到了,他是来寻我的。”
含笑惧怕的低下头,叶柏舟看到她裙边的和顾归身上相似的血迹,脸上的神色冷了下来:“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22章 事过
含笑拉着顾归的胳膊,躲在她身后,她不知叶柏舟何时来的,只当他听到了全部,于是小声为顾归辩解:“是他非礼我在先,不关这位姐姐的事。”
叶柏舟当下一听,结合顾归脸上气愤的表情,便大致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当即进了山林查看。
顾归握住含笑不安的手,安慰道:“你先回去,有事我来解决。”让她再叙述一次只会对她造成伤害,对已定的事实不会造成任何影响。
含笑不安的看着顾归,顾归笑:“放心吧,此事以后都与你无关,人是我杀的,现在知道的也就我们三人,大雨会把所有痕迹消除,官府找不到我们身上的。”
顾归坚持要她先走,含笑只好默默离开,等她的背影消失在远处,叶柏舟从林里出来。
顾归咬着嘴唇,看着他道:“你都看到了?”
叶柏舟微微点头:“有血。”
“能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吗?那个姑娘不曾有事,你也不曾到这里来过。”顾归恳求道。
叶柏舟沉默一瞬,道:“不行,要报官。”
“为什么?这件事关乎那姑娘名誉,报官的话势必会有很多人知道,是下下策。”顾归急切道。
叶柏舟看着她的脸,道:“国有国法,一切该按律行事。”
听到他这句话的一瞬间,顾归仿佛又回到了他们初相识时,只是当时只觉得有趣,现在听了,却止不住的心寒,她质问:“哪怕那姑娘可能会羞愤自尽,哪怕我会为此坐牢,你也要坚持所谓的国法?”
顾归不怕坐牢,因为她是堂堂将军,可阿北的身份却只是一介平民,会因此事有牢狱之灾,就这样,他还是要坚持?
顾归怔怔的看着他,心紧紧的缩到一起,心想若是此刻的他选择了公正和律法,那她便不要他了。
大雨一直在下,她的头发湿漉漉的贴在脸上,眼中满是不甘和质问,仿佛一张脆弱的纸,叶柏舟一句话便能把她击碎。
叶柏舟静静的看了她许久,随后叹了声气,把她揽到怀里:“你不会坐牢的……你若是不喜欢,那便不报官了。”
深秋的大雨冰凉,顾归脸上却泛着湿润的热,她闭着眼睛,心想足够了,叶柏舟肯为她破例一次,便足够她喜欢他一辈子了。
那日回去之后,叶柏舟便推了外面所有事务,专心陪在顾归身旁,也不再逼她读书写字,只要她想做的,便都陪着她做。
顾归恍若在梦中,虽然心下对他的转变有些不安,但大多数时候还是觉着开心的,至少在她眼里,他总算是肯朝自己走近一步了。
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突然转变,但顾归觉得没必要去问,只要他肯一直这样待她,她便有了奔头。
若是那日夜里她没有起夜,没有发现他出去了,这种错觉也许会持续很久。
可惜没有这等假设的事。
顾归还是偷偷跟了出去,然后她在庭院之中看到了柳州衙役和叶柏舟交谈,她站得有些远,隐隐约约听到叶柏舟道:“总之一定要将……绳之于法……”
“可您夫人……”
“无妨,有我看着,她不会出去。”
“那您这边负责看着夫人,我去调集人马……”
“嗯,他武功不低,又诡计多端,你们最好多派些人来。”
顾归恍恍惚惚的站着,心里一道大雷劈过,总算是明白了他为何这几日寸步不离的守着她,明白了他当时为何答应不报官。
合着是缓兵之计。她堂堂大将军,北元最会用计的人,最后竟被区区一个书生算计了,还被迷得不知所谓、神魂颠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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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归盯着床幔,缓缓的眨着眼睛,当时她知道此事之后,故作什么都不晓得,却眼见叶家附近的衙役多了起来,想必是怕她本事太大,叶柏舟一个人制不住她。
可惜加上这些衙役也是枉然,她顾归想走,就没有走不了的。之后一个月朗星稀的大好时辰,她写了休书、拿着来柳州时背的包裹,头也不回的从这里离开了。
“叶柏舟,你若是没来多好……”顾归疲惫的眨着眼睛,最后沉沉睡去。
这一觉醒来,日头已经往西去了。
顾归迷迷糊糊中感觉到有人来了,嗅出是小绿身上熟悉的味道后又睡了会儿,直到小绿叫她,她才悠悠醒来。
“干什么?”顾归双眼迷蒙的问。
小绿道:“上次那个小公公又来了,说皇上召见呢。”
顾归哼唧一声,又躺了会儿,才勉强起来穿衣服。待衣服穿好,才想起来问:“何时来的?”
“哦,一个时辰之前。”小绿淡定道。
你怎么不明天早上再喊我,顾归的嘴角抽了抽,赶紧加快动作往外跑。尽管她跑得很快,到宫里时还是看到了宁玄辰黑着的脸。
“参见皇上!”顾归扑通下跪。
宁玄辰瞥她一眼:“顾爱卿来朕这做什么?”
“不是您找臣来的吗?”顾归莫名。
宁玄辰嗤道:“朕一个时辰前是叫爱卿来了,可现在没有。”
顾归笑了,默默挪到宁玄辰旁边跪着,仰头眨着眼睛道:“臣最近读书实在是累了,所以刚刚回去忍不住睡了一会儿。”
“所以你还真去读书了?”宁玄辰绷不住了,忍不住笑骂,“平日让你读读文章跟要你命似的,怎么这次这么认真了?”
“懂事了呗,怕太敷衍了会让皇上为难,”顾归昧着良心,捏捏自己的脸,“皇上你看,我近日都瘦了。”
宁玄辰一听眉头就皱了起来,虽然只去读了三四日,也看不出她哪里瘦了,但她一说,自己就总觉得她憔悴许多:“该懂事的时候不懂事,不该懂事的时候却懂事了,自己不会悠着点吗?”
顾归笑了,她前些年受过一次重伤,导致有两个月都只能吃流食,整个人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后来虽然养回来了,但这些人却被吓怕了,一听说自己消瘦了就会忍不住忧心,她偶尔用这个理由转移注意力,还是挺好用的。
“怎么悠着点?不如皇上别让我去读书了?”顾归撑着宁玄辰的椅子腿站了起来,自顾自的捏着一块糕点吃。
宁玄辰给她递了一杯桂花茶,笑道:“可以啊,我给你和江探花订了亲,你就不用去了。”
顾归喝了口茶把糕点咽下去,瞥了宁玄辰一眼:“不是说让我慢慢挑吗,你怎么又直接把人定了?”
“通过今天的事,我觉得你肯定不会喜欢秦余,那不就只剩下江逸一个了。”宁玄辰挑挑眉,“不如别浪费时间了,也好让太后跟顾夫人安下心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