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人脸色不好看,但几位姑娘的神色更是复杂。她们被关在这贾府之中,也没有旁的关系,王夫人不带她们出去交际有什么法子?邢夫人倒是带过她们出门,但是宝钗的身份太低,几个求探春的人家也被王夫人拒了,惜春倒是年纪还小可以慢慢看。邢夫人正给迎春挑婆家,只不过左右都有些不满意,邢夫人知道迎春性子,是小门小户还好说一些,可是邢夫人又有些不甘心,高门大户中又多如贾赦这样的人,迎春难收住人的心,还容易被妯娌所压。
现在,她是和凤姐一起挑人的,总要嫁一个多少能给她带来一些脸面好处的人家,迎春又多少能收丈夫的心的。邢夫人深知姻亲的重要,侄女显赫,她的地位就瞬间不一样了,要是女儿也嫁得好些,她就更多了一分底气。
邢夫人从前不关心迎春,但是她并没有如王夫人对探春的那种感觉,她嫁进来前,迎春就出生了,嫁进来后见贾赦这个样子,也早熄了争宠的心。事实上,作为填房,邢夫人是要比王夫人年轻许多的。她跟邢忠同年,月份比邢忠要小,今年也不过三十九岁,只是穿着老气,又被府里的事熬去了女人的光彩,才会显得犹如过了五十岁,与王夫人相近。
贾母听了更不是滋味,黛玉虽然会常来看她,但也是前后丫鬟嬷嬷跟着,让她也拿捏不住。
宝玉在旁听了,心中失落,生无可恋的感觉上来,说:“何人能配上林妹妹那般人品?没地让那些浊气逼人的男儿污了林妹妹的清净。不若老祖宗把林妹妹接回家里,姐姐妹妹们在一家处着多好?”
第113章 宝钗心酸
邢夫人说:“接县君来府小住倒是可以, 左右我那还能收拾出清净的屋子来。但长住却是不行了,人家自个儿有府邸,哪里会爱住亲戚家里?”
宝玉喃喃说:“自打前些年妹妹南归后, 为何竟与府里这么生份了?一帮子的婆子跟着,妹妹不得自在,咱们若不再痛惜她几分, 她可不就被搓磨了?”
贾母心中一动,心想再好生派人去请, 也先不强求她住了碧纱橱中了,给她在老大家的那边收拾出一间院子,她怕是会住下。只要住下, 对外总是一府里的事, 多点时日也可徐徐图之。
宝玉这般人品, 从前就是与她最是亲厚, 哪里就定是不成了?老二家的是个糊涂的,也得点点她, 薛家姑娘再好,一来宝玉不喜欢, 二来除了钱财上的事其它能帮宝玉多少?
于是, 贾母吩咐邢夫人明日派人去林家接黛玉,邢夫人应了下来,忙要吩咐王善保家的马上督促婆子去东院收拾个干净屋子。
王善保家的刚要离去办, 邢夫人又喊道:“慢着。”
王善保家的恭身陪笑道:“太太还有何吩咐?”
邢夫人说:“可得仔细些, 一应吃用到家具摆设具要精细的, 不能辱没了黛姐儿一品大员之女,圣人亲封的‘和毓县君’的身份!”
这话却是让在场的宝钗、探春面色黯然,各有心思。
正在这时,忽听听门吏来报,说:“太极宫掌仪太监王老守来降旨。”
贾府诸人皆大惊,忙去了戏文,摆了香案,启中门跪接。就见太极宫的首领太监王福骑了马来,身后还跟着两个小太监。王福至檐前下马,笑容满面,走至厅上,面南而立,朗声道:“圣上口谕:即刻宣贾琏入朝,太极宫陛见。”
起来后,贾琏还有些蒙圈,还是王熙凤拉了拉他,说:“琏二爷,赶快洗漱更衣……”
王福瞧了瞧贾琏,说:“贾大人可得快些。”
王福说完,不及吃茶休息,便离开了。
贾琏早被王熙凤、平儿及一些下人拥着回自个儿院子了,一阵忙碌,换上了捐来的六品同知的衣冠,骑马往皇宫方向赶。
而贾府中人心情各异,众人隐隐觉得是和之前贾琏办差的事相关,就不知圣人是要训斥还是褒奖。
诸人都各有心思先散去,贾母此时并不希望贾琏再出头,若是贾琏再出头,二房和宝玉更没有希望了,而大房和二房失去的平衡也更加偏离。
王夫人当然也不想,她的珠儿生生因为想当官而被科考磨死,她的宝玉还懵懂不知世事,一个被养废的酒色之徒却偏被圣人赏识授官,就因为他有个根本就是名义上攀上的表妹当了贵妃娘娘。那么,老天爷是何其不公?
不过这话,她不能明说,只郁在心中,盼着贾琏进宫不得好。
宝钗、宝琴跟随薛姨妈先回到梨香院,薛姨妈打发了宝琴回屋去,又遣退了下人,宝钗母女俩说起悄悄话来。
母女两人难免感到生活越来越艰难,就算是王子腾那里都是用钱维系着的。
却说上一次薛蟠踢到铁板被投进京兆府的牢里关着,好不容是王子腾查了出来他是在街头冲撞了贵人,王子腾没查出来是冲撞哪位,只好借惜日之威名和京兆府尹拉关系。
京兆府尹虽知王子腾不好得罪,却在这次不卖他面子,就是不放人。于是薛蟠就被关在牢里,一直到老圣人身体转好,邢岫烟封妃,大赦天下,薛蟠才放出来,都瘦了一圈了。
徒元义当然知道薛蟠打死人的事,邢岫烟说起过,她可怜香菱,但徒元义并不同意这时候处置薛蟠。因为处置薛蟠就要牵出贾雨村,徒元义还要用好这条狗,作为皇帝水至清则无鱼,用人不能追求完美,世上没有完美的臣子,若求完美便会无人可用,变光个儿皇帝。
若是出现有比贾雨村更好用的人,那么……呵呵如果贾雨村还是好用,徒元义作为皇帝的立场他仍然要用。
除非真有人告贾雨村,不杀平不了民愤了,那么他会为天下百姓做主,他会用贾雨村来展示他是心系百姓的皇帝。徒元义是个封建霸君,他的性子里有帝王的极致的冷酷残忍,他看重的江山大局和自己手中的权力,不是薛蟠和香菱。
现在薛蟠也是管着外头的铺子,关了两月倒老实一点儿,这是外话。
却听薛姨妈说:“也不知这次琏儿进宫是好事还是坏事,真叫人担心。”
宝钗却看得明白,说:“母亲见过圣人特意招一个小官进宫就为训斥的吗?朝中根本不记得这么一号人就是对小官最大的惩罚了。圣人便真是训斥琏二哥,那也是恩典,都说爱之深责之切,这世上多少人有这样的福气能被圣人训斥?这能进宫去的都是好事。”
薛姨妈说:“这便好。这府里也许久没有这等荣耀了。”
宝钗却默然不语许久,忽问:“母亲,姨妈那里,究竟是如何说的?”
薛姨妈说:“我的儿,你姨妈是多么喜欢你,一心要你配了宝玉,只是老太太一时没松口。但父母之命、媒灼之言,老太太再怎么样,也不能不顾你姨妈才是宝玉的亲生母亲,终有一天老太太也会发现你的好。”
宝钗说:“那到底是何日?非是我不知羞耻,但是我一日日大了,大太太今日说那些,我是何滋味?”
薛姨妈向来是个慈母,不禁说:“大太太素来不喜你姨妈,人又刻薄,忍心这样伤我儿的心……”此时的薛姨妈还是想不到有一天自己会借自己口中失言说的刻薄的邢夫人去挑战她的姐姐的。
宝钗眼泪不禁流了出来,喊道:“母亲!大太太即便说的话不中听,可却是大实话。伤人的不是她的话,而是这么做的人。母亲本与姨妈说好,可姨妈现在显是做不了主。即便做得了主,母亲便肯定姨妈没别的想法了?宝玉这么些年都念着林妹妹,姨妈便是再不喜林妹妹,她姐姐是宠冠后宫的贵妃娘娘,她父亲还是一品大员。没见琏二哥哥因是大太太的儿子,贵妃娘娘也能让圣人赏识了他吗?宸贵妃进宫前就最疼爱她两个妹妹,宝玉只要得了林妹妹,前途无忧,咱们能有什么?哥哥这副样子,家中生意一日不如一日,商人身份本就比不上人家,明年这皇商名号还不知守不守得住。所以只怕姨妈现在也是敷衍咱们呢。”
薛姨妈惊道:“怎么会呢?”
宝钗说:“怎么不会?再过二十天就过了年,我都十八岁了。但想旁人十五岁生辰时及笄大礼,及笄之后就有了前程,我在这府里过十五岁生辰,老太太赏了二十两银子唱戏吃酒,一边提醒我到出门子年纪了,一边偏说宝玉命里不该早娶打我的脸……”
薛姨妈抱着宝钗哭道:“我苦命的儿呀,偏生你给我做了女儿,你哥哥又那般不成器。都是我们累了你的前程呀,还道你能小选进宫去或是给公主郡主当个伴读,没准还成了娘娘,或是被贵人看中,不成想一件都没办成的。”
这事却是托了王夫人办的,钱花了不少,最后王夫人说是宝钗因薛蟠的事有所妨碍,她才死心,去和王夫人捣鼓什么“金玉良缘”。
宝钗哭道:“现在说这些有何用?母亲真若关心我的前程,再不必将我与宝玉凑一处想了。”
“可是除了宝玉,哪还有更好的人家?”薛姨妈也很苦恼。
宝钗说:“母亲不知道有,但旁人知道。”
“你说你姨妈?”
“别提姨妈了,便是宝玉不娶我,姨妈断不会为我寻个好前程的,是不想也不能,探春妹妹不也这么拖着吗?”
薛姨妈问:“那谁还能帮我儿?”
宝钗咬咬下唇说:“大太太让凤姐姐给二姐姐帮着她挑选相看人家,若是凤姐姐能顾及我一分,许还能早些有个着落。”
可是,王熙凤与薛宝钗虽是表姐妹,但关系实际是称不上多亲厚。从前王熙凤还在意管家权时,知道八面玲珑的薛宝钗在觊觎宝二奶奶的位置时,那天生的警惕心就生起来。而宝钗心中也没多瞧得上王熙凤不能诗书,认识的字都不多。
只有徐徐图之了。但是为了自己的将来,没有图成之时,宝玉这边也不能扔,所以她们不能搬回自己外面的宅子去。
宝玉是她的底线,或者说是她的备胎,若是外头没有机会,怎么说也要谋到宝玉。宝玉再不上进,也是国公之孙,父亲是五品官,配商户绰绰有余了。
第114章 贾琏大喜
府中众人虽各回房歇着,但都在挂心贾琏的事, 直过了近三个时辰, 已快天黑了, 才有旺儿独个先赶回来, 贾母、贾赦、贾政、邢夫人、王夫人、王熙凤、李纨、三春具赶到大堂,薛姨妈也带了薛宝钗从梨香院赶来。
旺儿上前朝着贾母、贾赦、邢夫人、王熙凤做揖笑道:“老祖宗大喜!老爷大喜!太太大喜!琏二奶奶大喜!琏二爷今日御前奏对得宜, 圣人龙心大悦, 内务府、兵部的大官也极赞赏二爷。圣人下旨封了二爷为从六品兵部武库司主事, 圣人还赏琏二爷白银五千三百三十两呢!可是再体面不过了!”
贾母不禁呆住了,贾赦大笑三声,说:“好琏儿!不愧是我儿子!”
邢夫人满脸堆笑, 说:“琏儿真的谋到实职了!还被圣人赏银五千两!真是佛主保佑!”
王熙凤不禁也喜气洋洋,琏二爷终于当官了, 将来也能给她挣出一个诰命来。
王熙凤忙笑问道:“你琏二爷人呢?”
旺儿说:“与同僚一处喝酒去了, 可不是要琏二爷请吃酒了?石家舅老爷、邢家舅老爷、少爷都在, 还请了兵部和内务府的大人们, 我是叫不出官名儿来。琏二爷怕是要晚些才能回来了。”
其实, 大家可也都眼红,想别人寒窗苦读,考上去当得七品官,贾琏因差事办得好, 得这泼天恩典。石睿都尚是从六品庶吉士呢, 这还是他关系好, 进士名次靠前的原因。
邢夫人说:“老爷, 这是府里的大喜事,咱们也该准备准备,明日得好生庆祝呀。”
贾赦正得意洋洋想要应下,想要放鞭炮和赏府里的下人,贾母却道:“不过是封了一个从六品官,这般大肆庆祝,只怕还要被人说张狂了。琏儿也大了,合该稳重些,既是得了官职,怎么不先回来。”
邢夫人捂嘴笑道:“老太太,男人能有同僚交好在外喝酒可都是本事呀!与琏儿喝酒的可都是什么人?您还当是平日和清客喝酒不成?那是朝里的大官,旁人想结交都还没这门路呢!”
贾政脸瞬间红了,气不打一处来,只听贾赦笑道:“夫人说的极是!这和清客喝酒不一样,不是自己说先回来换件衣服,旁人就要等着的。”
王夫人看了一眼自己的丈夫,捏着佛珠的手指都泛白了,一口气郁在胸口发涨,贾政也臊得红脸转黑。
贾母一见,才又借口乏了,回去荣庆堂,改明日再说。
翌日,就算贾母心里不欢喜也不能表现出来,府中又红绸漫布,早晨鞭炮噼里啪啦爆响,不久又有丝竹戏文唱腔传出来。
今日大房的人都盛装打扮,贾赦、邢夫人、王熙凤自是不必说了,就连迎春也是穿着大红衣裳,头插着着攒珠累丝金凤簪,项上一个赤金多宝璎珞,上头还有一串拇指头大颗的珍珠链却是贵妃特意赏她的,托了邢李氏带出宫来,除了贵妃的三个义姐妹,旁人难有这样的体面。那南洋大珠圆润生光,带在迎春身上更衬得她肤如凝脂、两颊生晕。
探春看了迎春一眼,这个向来不及她的姐姐现在过得比她好多了。当初邢夫人并不怎么管她,现在却因娘娘爱姐妹,与迎春投缘,邢夫人此时却是对她很用心。
邢夫人当年被阖府瞧不起,现在瞧着邢李氏来一招“母凭女贵”自也生出心思,再加上邢夫人多少得到邢家一些接济,给置的庄子也有收成,宽裕许多,就不吝啬给迎春开小灶打扮。
而且邢夫人最爱往邢府跑,都带着迎春,因为带迎春去邢李氏多少会赏她点东西,首饰或者衣料、衣服。邢家是织造、又开衣服铺子,衣料和衣服就最多了。
所以,迎春这个二木头成了三春中最富贵自在的。
探春从前看不起邢夫人,现在每每落泪,她要是生在大房,即便是庶出,也能像迎春一样记在嫡母名下了,还有贵妃表姐当靠山,又有邢李氏、石张氏那样的舅母疼爱。
原本她可比二姐姐灵秀精明多了。
迎春见探春偷看她好几眼,发现对方俊目之下有一丝青黑,不禁问道:“三妹妹可是疲乏了?气色不太好。”
王夫人昨日里又说头疼脑热地一通闹,最后指桑骂愧一通,探春在身边侍奉,很晚才回屋睡,一时难入眠,偏早上有些睡意时又要起来了。
探春说:“昨日受了点风寒,今天起来精神便有些不济。”
迎春现在受宠又常出门,胆子大起来,人也热心一些,不由问道:“大夫可瞧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