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老惦记我——南书百城
时间:2018-07-04 08:31:10

  ——[我回去给你们拿换洗的衣物,顺路煲个汤。你做完手术之后别乱跑,乖一点呀,我晚饭前回来看你。^^]
  发件人的备注,是白阿姨。
  ……不是她。
  靳余生胸口发闷,放下手机。
  她一定不想理他了,在他说了那种话之后。
  也许是他得意了太久……所以老天要收回去一点儿。
  护工离开之后,靳余生在窗前坐下,愣了一会儿,心里又不受控制地浮起茫然。
  直到昨晚他都以为,只要跟她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只要不要让她了解那个连他也不喜欢的自己,他就能很好地把他们的关系控制在安全范围内。他依然每天都能看到她,默不作声地留在她身边,把自己的想法藏得好好的。
  可她抛来一个难题。
  他在说与不说之间摇摆不定,心里却又隐隐觉得,无论他告不告诉她,她都会离他而去。
  他在潜意识里,为自己的结局下了一个并不乐观的预告。
  而这个预告,在他手里逐渐化形,最终成为事实。
  靳余生垂下眼,一动不动地,看着手机屏幕。
  下一秒,它竟然还真的震起来。
  看也不看立刻按绿键,他平复一下呼吸,才低声问:“您好?”
  他嗓音发哑,声音里藏着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迫不及待。
  可电话那头的人几句话,便让他的心一点一点沉下去。
  夕阳西下,倦鸟归林。阳光在地板上拖出长长的残影,麻药药效还没有过,靳余生的手臂放在身侧,半边肩膀都没有感觉。
  迟迟挂断电话,脑海里还在回悬警官刚刚说的话。
  ——嫌犯落网了,但案子没完。
  ——你有空的时候,再来趟警局。
  靳余生陷入长久的沉默。
  他好像,失去了最后一个留在沈家的理由。
  今后……不,也许是一直以来,她并不需要被他保护,或者照顾。
  何况——
  他的指骨疲惫地抵住眉心。
  对于她来说,最危险的,应该就是他本人才对。
  他一直对她有不可描述的想法。
  他应该自觉一点,主动远离她。
  不过,昨晚之后……
  靳余生舌根发苦。
  她一定对他也……
  “天呐靳余生,你是猫头鹰吗,为什么总是不开灯?”
  下一秒,病房门被人从外推开,门口传来一声少女的惊呼。
  “我开灯了哦?没有灯我看不见你在哪……”沈稚子试探着问,“你会不会被亮瞎?”
  靳余生愣了愣,这次竟然反应出奇快:“你开。”
  下一刻,白色灯光倾落,一室亮堂。
  他忍不住眯了眯眼,去适应流泻的光。
  “你什么时候做完了手术?都不给我们发条消息。”沈稚子大步走进来,放下保温盒,“你一定也饿了吧,妈妈煲了汤,我替她带过来了。”
  靳余生不说话,一言不发地打量她。
  她换了衣服,也重新梳理了长发,乌黑的鱼骨辫垂在肩头,柔软服帖,全然不见前夜的狼狈。额头上还缠着未拆的绷带,下巴像是瘦了一点点,肤色被纱布衬得更白,又平添了几分病弱气。
  ……让人很想放在怀里把玩。
  靳余生喉结滚动,惊喜之余,又有些惊讶。
  他不太明白,为什么他把她弄成这副样子,她依然没有离开他。
  这和他十八年的认知都不相符。
  也或许……她和其他人不一样。
  沈稚子毫无所觉,低着头拆保温盒:“外面冷死啦,昨天下了好大的雪啊,不知道今天是不是化雪。我记得课本上说,化雪比下雪冷……”
  她没有戴围巾,露出一截白皙的脖颈。
  她也许有一点冷……
  “你要不要躺下?我们可以床上聊。”
  他突然发声,一本正经地打断她。
  声音低而沉,带着一些哑。
  沈稚子如遭雷劈,整个人僵在原地。
  其实他想法很简单。
  如果她坐过来,离得近一点,坐到他身边。
  他就可以把他的被子分给她……把她裹成一个温暖的寿司卷,只露出一双亮晶晶的眼。
  稍微想象一下那个画面,他都要窒息了。
  可空气陷入了死寂。
  “靳余生。”沈稚子愣了半天,小心翼翼地提醒他,“我才今天才刚看过刑法,三年起步,最高死刑。”
  “……”
  靳余生默了默,耳根染上一抹可疑的红。
  “我不是那个意思。”可是提到这件事,他又觉得很抱歉,仿佛自己已经成了个下流的败类,“昨天晚上的事情……对不起。”
  她眨眨眼:“你说哪一件?”
  他哑声:“每一件。”
  沈稚子愣了愣,仿佛受了委屈,睁圆眼警告他:“我给你个机会,你可以再说一遍。”
  “……我很抱歉。”他顿了顿,依言照做,舌根发苦,“对你有,脖子以下的想法。”
  “为什么!”沈稚子炸了,“你疯了吗!这件事你为什么要道歉!”
  “我以为你道歉,是因为你瞒了我很多事,还撒谎骗我,说什么你家有那种谈恋爱就必须结婚的破家规!”
  “结果你跟我说这个!”她吼,“这是你所有需要道歉的事情里,最不重要的一条了,好吗!”
  他一脸茫然,她气得想要跳起来掐死他。
  就差没把最后一句话吼出来——
  我也想睡你,想很久了啊!
 
 
第41章 神的指示
  一口气说了太多话, 沈稚子有些晕, 手在额头旁虚扶一把:“你不要气我, 我头疼。”
  靳余生赶紧扶住她,让她坐下。
  她的手很软,也很凉, 散发着从屋外带进来的凉气。
  他微怔,忍不住多握了一会儿。
  可还是没忍住,小声道:“……你让我说的。”
  沈稚子气得像只河豚:“我让你说这个了吗?你这个人,连道歉都道得这么没有诚意, 情商低得令人发指。”
  “……”
  为什么又骂他。
  “我说的是你撒谎的事,你直到现在,还是不愿意主动告诉我, 任何跟你有关的事。”她微微皱眉, 桃花眼里光芒四溢,“挤一点说一点, 有时候挤还挤不出来,你是一支快用完了的牙膏吗?”
  靳余生有些无措,舌尖抵住上颚。
  怎么躲都躲不过……
  迟早还是会被她发现, 被她戳开。
  他沉默半晌, 苦笑:“你想听什么?”
  沈稚子想了想, 舔舔唇:“我们昨晚说到一半, 我那个朋友的事——那是真的吗?”
  他看着她, 目光沉静:“是真的。”
  带点儿破罐破摔的味道。
  “你的朋友说得对。”他微微垂眼, 语气平直, 仿佛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靳家现在只剩一个空壳子……不,很多年前起,就只剩一个空壳了。”
  从他有记忆起,靳家就维持着一种微妙的窘迫。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前几代巨大而雄厚的财力只活在传说里,只不过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只是靠着变卖地产,也撑了很多年。
  “至于变卖古董字画……我也想不起来,是从什么时候起了。”说是附庸风雅也好,真正喜爱也好,靳家祖上留下的书画藏品大多是孤品,昂贵而骄矜,越是洛阳纸贵,越被贵胄们喜爱。
  “虽然他们喜欢,也乐得把随便一副字都炒出天价。”靳余生嘴角微微扬起一个弧度,意味不明,“可是事实上,他们根本看不出来,那是不是真品。”
  至于是不是真品,也许不重要。他们想要的,只是那个可以用来吹嘘的名号,那个失传已久的印鉴,那个如雷贯耳的书法家的题跋。
  赝品能被做得多逼真?
  靳余生从没想过这个问题。
  ——直到他拜周有恒为师,第一堂课教他临帖,老师看来看去,满脸不可思议:“为什么你临摹,可以临得跟原作一模一样?”
  人的笔迹受着笔力度、墨迹深浅的影响,很难如出一辙。同样的字体,由两个人来写,哪怕用硫酸纸放在上面照着原先的轮廓描红,都不可能分毫不差。
  可是他能。
  他过目不忘,好像被赋予了一种奇特的天赋。见到一幅字的第一眼,就能分辨出它的纸张、笔墨、印鉴材质与湿度。
  ——然后一点儿不差地伪造出来。
  沈稚子目瞪口呆。
  她很想问问,靳余生能不能伪造出大额支票。
  这个技能,听起来太让人想犯罪了。
  “可是,有这种技能不是很好吗?”她不解,“普通人想要都得不到,你干吗这么苦大仇深。”
  还一直藏着掖着。
  靳余生移开视线,垂着眼沉吟半晌,好像低低笑了一声:“问题是,拿这个去赚钱呢?”
  同样几百几千万,可这个性价比,远比卖房子要高得多。
  沈稚子眨眨眼。
  “我爸是个游手好闲的公子哥,我妈没什么主见,什么都听他的。”所以从那个时候起,他就一直在做这样一件,偷梁换柱的事。
  “问题是……”他抿唇,“我一点儿都不想。”
  这是一种欺骗,又仿佛亵渎。
  更早一些时候,家中老人教他遵守家规,他从小耳濡目染,听到的从来是仁义礼智、不欺暗室。可他所在做的每件事,都与认知不符。
  他挣扎而矛盾。
  沈稚子无辜地眨眨眼:“你可以拒绝啊,不能跟父母好好沟通吗?”
  靳余生舌尖抵住上颚,像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半晌,他有些颓然:“也许你不能理解……但我的家庭,跟你不太一样。”
  他斟酌,“在我家,长辈是绝对的权威。”
  不可以忤逆。
  沈稚子眼神清澈,一副不太能理解的样子。
  像条乖巧的小萨摩。
  他犹豫一阵,还是决定解释:“你见过竹枝吗?”
  “那种,春天发芽的,尖尖细细的绿色植物……”他努力让形容显得贴切,“打起来不会留疤。”
  韧性又不失力度,挥下来时耳边有破空声,落到皮肤上,沁出的血珠也是细细的,像连绵的雨。
  “可我其实……”他声音发闷,“是一个很怕疼的人。”
  父母很少用戒尺,植物的用途其实更广。
  比如刚刚开始学写字、总也握不好笔时,再比如做作业时不自觉地低头、背脊慢慢躬下去时。
  竹枝的反应永远很及时,未必有什么实质性伤害,可心理战术永远占上风。
  经年累月,他沉默着,成为一头被驯服的兽。
  沈稚子不知道该说什么,眼睛有点儿热。
  她隔着被子,握住他的手:“我能的,能理解。”
  “因为……”她轻声说,“我妈妈也生在一个那样的家庭里。”
  外表光鲜,背地里鸡毛蒜皮,兄弟姐妹每笔账都要算得一清二楚。辈分等级鲜明,大家长高高在上,制定一堆莫名其妙的规矩。
  “小的时候……有两年,我爸出国不在身边,我就跟我妈回她家住了一小段时间。”她有些心虚,挠挠头,“嗯……咳,后来……后来那群亲戚惹怒了我,我就把他们打了一顿。”
  “……”
  靳余生眼神十分微妙。
  他在心里掂量,她的“惹怒”,究竟哪种层级。
  “你不要用那种眼神看着我!”注意到他的目光,沈稚子超级无辜,“我只是吃着饭不小心把筷子弄掉了而已!他们就让我跪祠堂……我的天有没有搞错!二十一世纪!这么封建是疯了吗!我那年都十四岁了!青春期少女不要面子的吗!”
  靳余生失笑,安抚性地拍拍她的手背。
  其实他也跪过。
  但他不打算说。
  “不过……”他企图转移话题,“白阿姨现在很开心。”
  “因为她有我爸爸呀……”沈稚子快乐地嘟囔,“我爸爸很正常也很开明,他对她很好,我很喜欢我爸爸。”
  “等等,我也对你很好!”下一秒,她突然抬起头,画风急转,“可你却因为这种莫名其妙的事,三番五次地拒绝我。”
  “……”
  “你是不是觉得,你身上背负着沉重的家族秘密。”沈稚子很严肃,“你的家像一个黑洞,吸走你所有精力,使你失去了爱别人的能力。”
  听起来好苏啊,他仿佛黑道总裁文里背负血海深仇的家族弃子。
  靳余生梗了一下:“……不是。”
  “我……我有很多缺点。”他顿了顿,嗓音发哑,说得很艰难,“每多说一句话,都觉得会被人讨厌。”
  所以,他宁愿把她所有的行为归结于心血来潮,甚至怜悯,都不敢认为她喜欢他。
  因为连他也不喜欢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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