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筒里风声破空,靳余生的声音低沉而忍耐:“沈稚子跟你在一起吗?”
沈湛愣了愣:“没有啊,怎么了?”
“……我打她的电话,没有人接。”
现在已经快要十二点了。
她说她会在九点前回来。
她从不撒谎。
“那不是很正常。”沈湛笑了,“她在KTV,估计是没听见。”
靳余生略一沉默:“她跟谁在一起?”
“齐越吧,好像许时萱也在?”
他声音一顿,呼吸陡然变重:“盛苒呢?”
像是在压抑怒气。
沈湛却没有察觉到,仍然笑嘻嘻:“盛苒跟我在一起啊哈哈哈哈。”
“我也在附近。”靳余生努力冷静,“咱们KTV碰个头。”
“什么时候?”
雪越下越大。
他的声音隐含风暴:“现在。”
***
其实最开始,沈稚子反应非常快。
几乎是被绊倒的瞬间,她的肩膀刚一碰到沙发,电光火石,就立即趁机借力侧翻,双腿向上,死死绞住了对方的上半身。
上位十字固,那男生甚至来不及反应。
她咬紧牙关手腕用力,下一刻,便听见关节折断的声音。
男生一声惨叫响彻包厢:“啊——!”
掰完就跑,趁着其他人还没反应过来,沈稚子迅速放开他,就要往门口逃。
男生抱着手腕蜷成虾米,豆大的汗从额角滑落,一边呻.吟一边喊:“抓、抓住她!别让她走出去!”
沈稚子灵巧得像只小狐狸,可惜手还没碰到包厢门,就又被人揪住头发拽了回来。
头皮传来剧痛,她恨得咬牙切齿。
为什么沙发要离包厢门这么远!为什么!
但,这个姿势……
她被拽着后退两步,眼角流光一闪,反手便紧紧握住对方的手腕。下意识地,她想给对方来个过肩摔。
可另一只手还没碰到对方的腰,她整个人就凌空而起。
惊恐的沈稚子:“……?”
下一秒,她像麻袋似的被人扔出去,重重地撞上沙发,后脑勺嗡地一声。
她很快坐直,艰难地挥散眼前的重影,跟后来的男生面对面,才发现……
对方的体型,是她的三倍。
站在那儿,宛如一个绿巨人。
沈稚子垮下脸。
这他妈,就算她学了盖世神功,也不可能打得过啊!
而且……
颤巍巍地伸手数了数,她现在才意识到。
包厢里这个体型的男生,竟然占了一半。
“齐越,”沈稚子开始感到绝望,“你是黑.社会吗?”
“我……”
齐越只来得及说一个字。
先前被她掰折了手腕的男生终于缓过劲儿,咧着嘴抬起头,阴森森地笑起来,打断他:“可以啊沈三,反应够快的?”
沈稚子默不作声地抬起头,打量他。
少年离她三步远,长着张她不认识的脸,高且瘦,手腕上缠一串佛珠。包厢内暖气足,他穿着件黑色的T恤,衣服空荡荡,笑起来有股邪气,眉眼里藏着狠劲儿。
……流里流气。
沈稚子愤怒地给他贴标签。
顿了顿,许光一又笑:“小齐少爷,人我都给你摁住了,你怎么磨磨蹭蹭的,爷们点儿啊!你不上我上了!”
齐越愣了愣,又拿起那杯酒。
凑近沈稚子,他微微俯下身,将杯沿凑近她的唇。
粉色的液体盈盈晃动,酒气扑鼻。
沈稚子被人摁着,瞪大眼:“齐越你疯了?这都是些什么人?”
一看就不是他的朋友好吗!
齐越平时那么乖,哪里突然冒出这么多社会青年的朋友!
“我……”齐越有些犹豫,后半句话的声音压得很低,“你把它喝了,我就带你走。”
“你脑子坏了吗!”她挣扎不脱,吼他,“这什么鬼东西你就给我喝!”
“稚子。”齐越的语气几近祈求,好像连他都不知道,事情怎么会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你喝了吧。”
情况危急到一定程度,挣扎就会变成一种本能。
他越凑越近,沈稚子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猛地屈膝高抬腿,击向他的下巴。
齐越下意识朝旁躲,手一歪,整杯酒都倾在她身上。
香气醉人,身旁的两个绿巨人好像也愣了愣,沈稚子掐准这个空档,用力挣脱双臂,抄起桌上一瓶酒,用力朝包厢的门掷过去。
距离太远,她来不及跑过去。
但如果动静足够大,就能惊动门外的服务员。
这已经是下下策,酒瓶撞上玻璃门,发出一声巨响。可下一秒,她还是被人用力拽了回去。
肚子砰地一声撞上茶几,沈稚子腿一软,几乎痛出泪。
她是吃多了吗,为什么要来参加今天的生日宴会。
在家里偷看靳余生,都比参加这种鬼聚会好玩啊。
也不知道现在几点了……
她脑子里一片混乱,还在想。
她是不是答应过他,九点钟之前回去来着?
湿漉漉的小狐狸在茶几旁痛苦地蜷成团,一双张扬的鞋不急不缓地踏过来,在她面前停下。
居高临下,许光一拖着受伤的手腕,嘴角一撇:“我以为沈三有多厉害呢,你也就这点儿能耐。”
他半躬下.身,单手扼住她的下巴,强迫她与他对视。
目光相撞,少女故作凶恶,眼睛却明晰如晨星。
他“啧”了一声,笑:“纯情小少年就是喜欢这种初恋款,你们谁搭把手,刚刚那酒呢?”
很快有人重新倒酒,给他递过来。
沈稚子眼都急红了。
“小齐少爷,我给你做个示范。你看看这酒怎么喝,才不会泼出去。”许光一松开她,接过酒,仰头含进口中。
下一秒,重新低下头,扣住沈稚子的下巴,作势就要喂。
齐越眼神一紧,立刻便想阻止:“你不要碰……”
“她”字还未出口,一股疾风混着森气的寒,刮开包厢的门,迎面一拳,正正击到许光一脸上。
这一拳打得太用力,他猝不及防,整个人几乎都被拳风推出去。
还没反应过来,另一条胳膊被人朝后一掰,手肘跟着也脱了节。
他抱头惨叫。
沈稚子愣了一下,甫一回神,一件外套就从空中落下来。
大衣犹带余温,靳余生在她面前蹲下,修长的手指落在领口,垂目帮她系好扣子,然后抬眼同她平视。
少年眉眼疏淡,下巴崩得很紧。他身上带着来自冬天的冷意,眼睫上仿佛积着新落的冰雪。
沈稚子努力眨眨眼。
伸手拽住他的毛衣。
怕他消失。
靳余生缓了缓,呼吸仍然有些急。不知道是走得太快,还是情绪不稳。
她身上流动着可疑的酒气,他努力将声音放平,嗓子仍然发哑:“你喝了什么?”
她连忙摇头:“我什么都没喝。”
她看起来大条,原则问题上其实从没有马虎过。
平时在外面玩,哪怕只是出去接个电话、上一趟洗手间,回来之后,杯子里剩下的饮料也不会再碰。
更何况是这种情况下,别人端给她的酒——她失了智,都不会往嘴里送的。
“那很好。”靳余生松口气,心中大石落地,手无意识地在她头顶揉了揉,“很乖。”
沈稚子愣愣的,血槽瞬间清零。
他的气息铺天盖地,她又开始犯迷糊。
想往他怀里钻。
可靳余生没有给她这个机会。
他扶着她站起来,将她交给沈湛,低声问:“先跟沈湛回家,好不好?”
沈稚子摸摸鼻尖,觉得,被他询问意见的机会很少见。
要好好珍惜。
所以她决定点头。
少年叹息:“真听话。”
可她越听话,他越平息不了胸腔里的怒火。
“警察五分钟后到。”
靳余生转过身,深吸一口气,低头看眼表,开始挽袖口。
动作慢条斯理,优雅得像是要更衣,去参加一场晚宴。
“他们来之前,我们先解决一点私人问题。”
齐越站在角落里,还没反应过来。
被人兜头一拳,他身形一晃,鼻血就流了下来。
第39章 想听真话
冷月如钩,雪还在下, 长街上人影寂寥。
出了ktv, 冷风顺着领口灌进来, 像只湿漉漉的手, 在被酒浇湿的衣服上恶狠狠地游走。
沈稚子被沈湛半推半抱地放上出租车, 仍然有些恍惚,心头漂浮着一种混沌的脱力感。
她很久没有跟人打过架了, 至少是在读高中之后。
小时候有两年,父亲不在身边, 她无恶不作,张扬跋扈,以为已经打完了这辈子要打的架。
没想到还是遇到这种事。
她还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眼角光影飞快地流动, 沈稚子死死攥着沈湛的衣角,指甲嵌入掌心。她一动不动地盯着某处,唇角发白,微不可察地发抖。
沈湛探头, 拍拍前面的座位:“师傅, 暖气能再开大点儿吗?”
司机将空调数值调高, 暖气盈盈, 在狭小的空气中迟缓地散开。
夜色低沉, FM里主播声线柔和,播报着一则嫌犯落网的夜间新闻, 絮絮叨叨地讲, 以这个嫌犯的杀人案为线索, 拽出了一个不得了的犯罪团伙,后续报道还在持续跟进……
沈稚子愣了很久,理智和体温相互交织,半晌才想起来:“我们走了,靳余生怎么办?”
沈湛垂眼,轻声安抚:“给他一点信心,他会处理好今天的事。”
经过今天晚上,他才发现,在过去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不了解靳余生。
即使同住一个屋檐下,他也很少跟对方交流。贴着精英人设的高冷少年,大多数时候都平静得像个没有情绪的神仙,对方清冷寡言,而他嬉皮笑脸,好像两条永远不会相交的河。
可真正碰到沈稚子的问题时,他才发现,靳余生的情绪也会大起大落。平稳的气场好像被不可抗力干扰,即使努力保持平衡,他也能在对方眼里捕捉到藏不住的慌乱。
神仙被拉下神坛的样子……
沈湛摸摸下巴,恶趣味地想。
看起来很有趣。
“总之今晚的事你先别管了,回去之后,赶紧洗澡换衣服,什么都别想,上床睡一觉。”于是他开始下结论,“等明天天亮了,再看事情兜不兜得住,要不要告诉叔叔和婶婶。”
雪花飞扬着,大片的冰晶砸在车玻璃上,隐隐有响声。
沈稚子低着头,许久,轻轻摇了摇。
“我要等靳余生回来。”她垂着眼,声音低得像是在梦呓,“我有很多话,还没有跟他说。”
不能等到明天。
天亮之后,她也许就没有勇气开口了。
***
午夜过半,雪势慢慢小下来,屋顶积出厚厚的雪,天地万物一片银白。
车灯破开雪夜的薄雾,安静平稳地驶进别墅区。
一片黑暗里,钥匙声微微响动。
靳余生动作很轻,他抖落肩头的湿气,推开门,默不作声地走进去,像一个高大的影子。
路过沙发,身形微顿,他脚步僵了僵,又折回去。
借着壁灯微弱的光,他看清蜷在沙发一角的少女。她身上的衣服都还没有换,牛角扣大衣微微敞着口,莹润小巧的下巴藏在里面,双眼紧闭,睡得不□□稳,睫毛微颤,脸颊上浮着不太健康的红。
靳余生心里好不容易压下去的邪火,蹭地一声又燃起来。
他皱眉,沉声叫醒她:“去楼上睡。”
沈稚子半梦半醒,看见一个模糊的人影。
下意识朝他伸出双臂:“你回来了?”
她没有睡醒,声音软而糯,自带一股娇气。
靳余生的身体微妙地绷紧,顿了顿,收回手:“你自己起来。”
沈稚子昏昏沉沉地求抱抱,半晌,没有人搭理她。
她慢慢清醒过来。
眼中的轮廓逐渐清晰,壁灯光线柔和,少年坐在她身旁,距离不远不近,神情疏淡,身上散发着一股凛冽的寒气。不知道是外面带进来,还是眉眼中散发出来的。
沈稚子慢慢坐直,舔舔唇:“今天晚上,谢谢你。”
靳余生没有说话,浅褐色的眼瞳深不见底。
“我……我等你到现在,是因为……”她踌躇一下,咬牙道,“有一件事,很想亲口听你说。”
他抿唇,发出淡淡的鼻音:“嗯。”
“我一个朋友,以前也在临市生活。”她语气缓慢,斟酌着,给骆亦卿编造一个听起来不那么八婆的新身份,“他爸爸很喜欢买古董……尤其是古字画。”
“但是后来有一次,他爸爸买、买到了高仿的赝品。”沈稚子没有撒谎经验,说起话来磕磕绊绊,忍不住心虚地挠挠脸,“因为书画是从靳家卖出去的,他觉得没有必要追究,可、可是……总之他没有追究!但他这人话多所以到处逼逼,搞得大家就都知道这件事了,然后又传进了我的耳朵里。所以我很想问问你,就是,就是……你们家到底……”
靳余生安静地望着她,语气甚至有些随意:“哪一个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