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很快就会放弃你了,你等着瞧。
——他慢慢闭上眼,在心里这样对自己说。
***
“你觉得,他说的是真的么?”听完沈稚子的叙述,盛苒掂量着问,“就那个,‘喜欢的人就要求婚’的家规?”
“平心而论,听起来很扯。”沈稚子抱着手机,咸鱼似的在床上滚,“像一个用来摆脱我的借口。”
“……那你兴奋个屁。”
还一回来就开开心心地给她打电话,说自己和靳余生有了不得了的进展。
裤子都脱了就给她听这。
她上次见到这种破约定,大清都还没亡好吗。
沈稚子望着天花板,沉默一阵:“因为今天,我的想法转了个很大的弯。”
“我问他是不是喜欢我,他没有说是,也没有说不是。可是我表现出不开心的情绪时,他跟我说了他的家规。”
她缓慢地分析:“如果家规是真的,那是既定事实,我可以手把手教他谈恋爱;如果家规是假的,说明他编了个故事用来哄我,只是怕我不开心。”
“不管是哪一种……”她轻声道,“他好像都没有错。”
夜色沉寂,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你把话都说完了,让我说什么。”盛苒笑了一声,有些意味不明,“沈三,听没听过‘弥子分桃’?”
弥子瑕受宠于卫灵公,所以他深夜驾车出宫非但没有受刑,反而得到“真孝顺啊”的称赞;所以他将吃过的桃子喂给卫灵公,非但没有受到指责,反而得到“他多么爱我啊”的感慨。
加上一层喜欢的滤镜,无论有心还是无意,总能在有情人眼中读出别的意思。
沈稚子其实明白,但她拒绝承认。
如果连幻想对方喜欢自己的资格也被剥夺,她也太可怜了。
盛苒还在叨逼叨:“沈三,我现在觉得,爱情真的会使人变成戏精。”
“……”
“可你们这样,不会觉得很累吗?”
沈稚子随手在床头一捞,这次捞到的是只无辜熊,表情可爱天真,黑豆眼与她面面相觑。
她顿了顿,叹息:“唯一一件我可以确定的事情是,他在逃避做选择。”
“……也许,我应该再给他一点时间。”
她一直都知道,她并不了解他。可偏偏又是因为不知根底,他不主动告诉她的事,她更加不敢主动问。
所以她只能猜。
可是盛苒说得对,互相猜测最耗费耐心,也耗费精力和喜欢……
她一边坚持,一边担忧。
时间安静地流淌,夜色像滴在纸上的墨,缓慢地浸润开。
沈稚子挂掉电话,望着天花板发呆。
不知道过了多久。
“我主动太久了。”
“其实我也没有谈过恋爱……所以我也是第一次。”
“我已经快把一百步都走完了,你能不能朝我的方向稍微挪动一点点啊?”她自言自语着,最后一句话轻如蚊蚋,“你到底还需要多少时间?”
灯光安静地流泻。
明明他人就在隔壁,只是一堵墙的距离。
可房间里静静的,从始至终,没有回音。
***
夜色飞快地流走,不知什么时候起,窗外又下起了小雪。小小的冰晶打在窗户上,隐隐有声响。
沈稚子在床上发了会儿呆,爬起来做作业。
……算了,至少函数题是有标准答案的,她不需要猜。
打开台灯,刚翻开草稿纸,就听见。
笃笃笃——
房间门被人敲响,沈爸爸压低的声音从门外传来:“稚子,你在看书吗?”
她赶紧放下笔,小跑过去开门:“爸爸。”
房门打开,暖色的光线一泻千里。沈爸爸穿着家居服,立在门口,脸上表情有些疑惑。
“楼下有个小男孩,家长领着过来,说你打了他。”他语气平静,是询问的姿态,“你要不要下来看看?”
第36章 无法控制
从楼上走到楼下, 短短几分钟里, 沈爸爸大概了解了情况。
他有些惊讶,转着圈打量她:“你没事吧?受伤了吗?晚饭时怎么没听你说?”
“我没有受伤。”沈稚子赶紧解释, “恶作剧不怎么严重,就忘了告诉你们。”
这件事错不在她,她于心无愧,只是有点儿纳闷。
如果是她干了坏事,肯定藏着掖着不让爸妈知道,哪有上门寻仇的道理……
直到她走下楼, 见到坐在沙发上的母子, 才恍然大悟。
吊灯光芒四溢, 客厅里亮亮堂堂。沙发上的女人长着张巴掌大的小脸,做典型的贵妇打扮, 美目之中怒意流转。而她身旁的小男孩坐得规规矩矩, 眼圈发红, 额头正中一大片红印, 脑门高高肿起,神情委屈而畏怯。
——十足的受害者姿态。
只是……
她短暂地愣了一下,又注意到他的手腕。
小手白净,反向翻折,以一个扭曲的姿态,乖巧地放在膝盖上。
她突然有些想不起来……
是靳余生把他的手掰成这样的吗?
沈稚子满腹疑惑, 趿着两只巨大的兽爪拖鞋, 贴着沈妈妈坐下。
一群人面面相觑, 沈爸爸轻咳一声:“人到齐了,我们家就这三个孩子,您认认吧。”
贵妇嘴角微动,拍拍小男孩:“抬眼看看,谁打了你。”
话说得很缓慢,声音千娇百媚,柔而不妖。
男孩吸吸鼻子,仿佛根本无需辨认,手指直直指向沈稚子:“她。”
靳余生身形一顿。
沈稚子笑了笑,没急着否认:“那我还挺厉害的,我练的是如来神掌吧,一巴掌给你脑门打成这样?”
怎么没把头给你打掉呢?
小男孩嗫嚅着,低下头,哇地一声哭起来。
沈稚子:“……”
为什么一个个儿的,都跟许时萱一样,动不动就哇哇大哭。
是哭得响了,会显得自己比较占理吗!
贵妇急红了眼,赶紧掏出帕子帮小男孩擦泪,一边擦,一边皱着眉责怪:“你们家姑娘怎么教的?就这样说话?打了人还成你占理了?怎么这么没有教养?”
——我们家姑娘一直都这么教的,三观可正常了。
沈爸爸在心里哼唧,面子上还是把戏做足:“稚子。”
沈稚子立刻乖巧如鹌鹑:“对不起。”
……为什么要道歉。
靳余生眼瞳微眯,心里突然涌起一股烦躁。
忍了忍,忍不住。
他突然站起来,大跨步地走到厨房,倒出一杯饮料。折回身,在男孩面前蹲下。
冒气泡的饮料带着隐隐的甜味,少年身形高大,穿着温暖的长毛衣。他抬手抚摸他的头,声音低哑:“不要哭。”
小男孩委屈地眨着眼,打了个响亮的哭嗝。
靳余生耐心地掰开他的手指,将饮料放进他手中。
男孩只有这一个台阶可以下,垂着脑袋看了一会儿,示好般地低下头,小心翼翼地将杯沿送入口中。
饮料还没过嗓子,他肩膀猛地一耸,就“哇”一声地了全吐了出来。淅淅沥沥的汁水漫过衣服流到地毯上,他抽噎着,像是吃了某种说不出来的亏,放声大哭。
刚刚的眼泪是装的。
靳余生迟缓地想……但这回,应该是真的哭了。
饮料迅速融进地毯,贵妇手忙脚乱,连忙找抽纸擦。
短短几秒钟的事,沈稚子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听靳余生冷淡地道:“不喝算了。”
他冷下来,骨子都透凉气,说什么话都像嘲讽:“一点家教都没有,也不知道谁教出来的。”
贵妇擦地毯的手一顿,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好像还不明白,自己怎么就突然失去了主动权。
“你刚刚说,欺负你的人是她?”靳余生还在继续进攻,声音平淡无波,眼底也一片漠然,“你再说一遍?”
小男孩不敢看他的眼睛,拼命往后缩,不死心地小声哼:“你不要威胁我,我说是她……那……那就是她!”
靳余生点点头,了然。
不等男孩松口气。
他突然面无表情地抬起头,恶狠狠地扣住他的后脑勺。
手掌用力,靳余生另一只手握住玻璃杯,把剩下半杯饮料都强喂进他口中。
男孩挣扎不过他,呜呜咽咽的哭声里,听见他淡漠的声音:“那从现在起,欺负你的人是我了。”
***
小男孩呕吐不止,一直到贵妇匆匆忙忙地带着他离开沈家去医院,沈稚子都没有反应过来。
……刚刚风驰电掣地,到底发生了什么。
沈湛愣了一会儿,最先反应过来:“你往可乐里加料了?”
靳余生低低道:“嗯。”
沈湛接过杯子,嗅一嗅便认了出来,笑得不行:“可以啊哥们儿?辣椒和酱油?”
其实还有催吐剂,但他没说。
靳余生脸上毫无笑意。
他沉默一阵,站起身,认真而郑重地道:“很抱歉,我做事欠妥。”
不管怎么看,今天都很冲动。
可是……顿了顿,他还是忍不住:“但沈稚子确实没有打他。”
沈爸爸原本好整以暇,听见最后一句,憋不住笑起来:“我没说稚子打他啊,维护起她来,你倒比我这个当爹的还着急?”
话里话外,半真半假,靳余生一时没听出意思,只好保持沉默。
“没事的,你先坐下来。”沈爸爸放软语气,挥挥手,“今天这个事儿,其实跟你俩没什么关系。他们母子过来的第一时间,我就打电话给物业调监控了。”
靳余生迟疑了一下,还是决定站着。
“碰瓷嘛,他们自己来招惹我姑娘,还来家门口泼脏水。本来我有点儿生气,正想着怎么收拾那小屁孩儿呢……你就蹭蹭蹭地站起来,帮我怼回去了。”沈爸爸乐呵呵,顺手倒了两杯茶,“真是闪电的速度啊,年轻人就是不一样。来,碰个杯庆祝一下!”
靳余生愣了一下,心头涌起巨大的茫然,使他手足无措。
他原本以为,会有惩罚。
并且很大程度上,也已经做好了被惩罚的准备。
结果……
“你这样会教坏小朋友的。”下一秒,沈妈妈斜睨沈爸爸一眼,淡淡打断他,“就不能教点儿正常的?”
沈爸爸秒怂:“那,那你来。”
果然。
感受到某种惩罚预警,靳余生反而松了一口气。
目光飞快地从沈稚子身上扫过,她正瘫在妈妈身上,看起来有些慵懒,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扎啊眨,仿佛对周围的一切都毫无所觉。
没有关系。他在心里想,就算她有危险,他也可以把所有的事情的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
“正确的做法呢,是回来之后第一时间向家长汇报,有没有受伤。”沈妈妈说着,戳戳沈稚子的腰,“你就藏着躲着呗,监控看得一清二楚,炸到哪儿了?”
“妈,”沈稚子被戳得发痒,笑着朝后躲,“我都说了我没事。”
“他们要是今晚没找上门,你就打算一直瞒下去?”
“以后不会了。”沈稚子撒娇似的埋进她的颈窝,像只乖巧的小熊,瓮声瓮气,“以后肯定小心翼翼,什么事情都不瞒着妈妈。”
沈妈妈在她鼻尖上蹭一蹭。
“好了好了,散会吧。”沈爸爸站起身,伸个懒腰,“既然确认了这事儿跟你们都没关系,也当面对质过了,那以后那对母子如果再出什么幺蛾子,我就自行解决了哈。”
从小到大,沈稚子不想处理的事,就统统丢给沈爸爸。
所以这次也不例外,她轻轻松松地点点头,抱着爸爸亲一口:“辛苦爸爸了!”
靳余生一动不动,沉默地看着。
像在看一场与他完全没有关系的家庭喜剧。
直到客厅里人都走完了,沈稚子咔嚓咔嚓地吃了小半盘甜核桃,她犹豫半晌,才敢鼓起勇气打破这种死寂:“那个……你记得齐越吗?他前段时间,邀请我去参加他的生日宴会。”
“……”
“你别误会,他邀请了几乎半个年级的人。”她小心翼翼,“一个人待着多无聊啊,在家里也没什么事干……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
许久没有回音。
沈稚子叹口气:“行吧,我知道你不想去。”
想到他们两个现在这种微妙的关系,她连撒娇的力气都没有了。
突然有些心塞,沈稚子决定立刻逃离:“那你早点睡,晚安。”
说着,她站起身,打算回屋。
刚刚踏出去没两步。
“沈稚子。”靳余生突然叫住她。
他想了想,还是决定解释。
这种事情,如果一直不解释,积攒多了,会被误会。
沈稚子回过头。
他的脸浸没在黑暗里,舌根发苦,语气隐忍而克制,“我也许,没办法控制我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