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昱脸上笑吟吟的,什么都没说,颜生也一样,私下叫人去打听了一下,好家伙,安排给她的全是外孙,一点血缘宗法上的顾忌都没有,颜生要真有看上的,只怕他们当场就能拍板订婚。
“亲孙子的血缘摆在那儿,没法娶你,不然还会更多,”吃过晚饭,颜生被苏昱叫到书房去了,他点了根烟,说:“不说别的,就四叔、六叔和七叔这三家,孙辈就小二十个,你该觉得庆幸,他们好歹筛选了一遍,没全带上。”
苏昱不是好糊弄的,颜生作为他精心培养的继承人,显然也不是耳根子软的,他们既然有意结亲,当然不会留下隐患,叫颜生心里边有刺,被带过来的这些,多半都是私生活干净,心甘情愿的。
要是找个外边养了小情人的,以后被颜生和苏昱知道,膈应之余,恐怕也就撕破脸了。
“爸爸,”颜生问:“你当初也碰见过这种情况吗?”
“碰见过,”苏昱想了想,说:“你还好,毕竟是女孩子,他们不会做的太明显,我当初啊……”
他吐个烟圈,烟雾中露出一个回忆神情,微微笑了:“成排的女人随便选,不比皇帝选妃差多少。”
颜生心里忽然想起妈妈来了,她看一眼苏昱,问:“你一个都没看上吗?”
“没有,”苏昱摇头说:“因利益而来的婚姻,其实挺没意思的,后来我就出国留学了。”
颜生“哦”了一声。
“回去睡吧,早点休息,明天还会有客人来,不要露出疲色,让人笑话。”
“还有,爸爸以过来人的身份提醒一句,”苏昱摸摸她的头发,慢悠悠的笑了:“睡前记得关好窗,也别留门。”
第55章 聚首
距离家祭还有几天,客人们也陆陆续续的到了, 去年主事的是苏昱, 颜生跟着打个下手, 倒是不累,今年重担挪到她肩上了,还真有点吃不消。
苏家传了这么多年,祖上的规矩也多, 谁先进祠堂,谁先上香, 谁站哪个位置都有讲究, 这些规矩相对而言还算是讲道理,除此之外还有些陈年旧俗,譬如嫁进来的女人不能进祠堂之类的,颜生在国外长大,就有点接受不来,悄悄问苏昱, 说能不能给改了。
“就这个问题,我个人是支持改掉的,不过站在你的立场上,我还是希望你不要主动做出提议, ”苏昱说:“对于老一辈的人而言,规矩就是规矩, 好的规矩要遵守, 不好的也要遵守, 这件事看着小,你要是说出来,反弹可能远比你想象的要大。”
颜生很聪明,但有些事情并不是聪明就行的,少了历练,照样琢磨不透。
在她看来,这么小的一个问题,又没有触及到族老们的利益,应该不会遭到反对才对。
“为什么?”她问。
对于这个问题,苏昱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给她讲了一个故事。
“我曾经给你请过国学老师,如果你认真听课的话,应该会记得晋惠帝这个人。”
颜生说:“说何不食肉糜的那位皇帝吗?”
“对,”苏昱说:“就是他。”
颜生不明就里:“这两者之间有关系吗?”
“有的,”苏昱笑了,他说:“晋惠帝先天痴傻,做了天子,对国家一点好处都没有,所有人都看得出,他的父亲当然也看得出。所以一开始,他没打算叫晋惠帝继位,而是想立另一个儿子为太子,只是还没等有所行动,就被杨皇后劝阻了。”
“晋武帝非常不解,因为他打算立的那个儿子,也是他与杨皇后所生,在他看来,都是亲生儿子,让一个心智正常的做皇帝,明显是更好的选择,”说到这里,苏昱停了一下,问:“你知道杨皇后是怎么回复的吗?”
颜生轻轻摇头。
“那时候,朝野中立晋武帝之弟为皇太弟的呼声很高,”苏昱声音舒缓,继续道:“杨皇后说,立储应从嫡长,这是自古传下来的法理,假使皇帝先行破坏掉这个规矩,立次子为储,开了先例,那他日皇叔是不是也会生出这样的心思?于是,晋武帝就打消了立次子的念头。”
颜生听明白了。
族老们不在乎一两项小规矩,但是他们在乎这种对规矩的破坏,这样的口子不开则已,一开或许就不可收拾了。
主家和分家本身就是相辅相成的,要是为了这些事情生了龃龉,未免得不偿失。
“我年轻的时候,也曾经想对这个家族进行大刀阔斧的整改,只是被你祖父拦住了,那时候觉得他太中庸,也太保守,可现在想想,那其实是对的。”
苏昱拍了拍女儿的肩膀,温和笑了:“颜颜,你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几个分家的族老都来了,少数没到的也是因为身体原因,实在不能远行,或许是因为知道苏家的老规矩,家眷里没几个嫁进来的媳妇,倒是有不少跟颜生年龄相仿的小姐。
颜生在国外长大,对于叔叔伯伯姑姑阿姨之类的称呼一头雾水,好在来的人都是爸爸这边的,只堂不表,看见比自己大的就叫声堂姐,觉得比自己小的就叫堂妹,倒也还过得去。
家祭开始的前三天,确定会出席的苏家人就到齐了,后边来的多半是客人,打起交道来也没那么辛苦。
大家都是一个姓氏,比起外人来终究是亲近的,几个族老带了孙辈过来,颜生也不好不给面子,各自分派了事情做,苏昱对她这做法很满意,笑容里也带了点赞赏的意味。
十二月的泉州不算冷,老天爷也赏脸,这几天气温尚可,颜生穿身黑色小西装,里面加件白色衬衫,清新优雅中多了几分英气。
六房的苏景跟颜生一起在外迎客,家世使然,他见过的美人不少,即便如此,第一眼看见颜生时,也被惊艳的好久说不出话来。
“真是漂亮,”他笑着说:“谁要是娶了你,那才是有福气呢。”
“谢谢,”颜生毫不客气的收了这句赞美:“我也这么觉得。”
苏景也是在国外长大的,许多观念跟颜生挺像的,年纪相仿,能说到一起去,几天下来,倒是熟了不少,这天下午他们刚说了几句,颜生就见他看着一个方向笑了,心里正有点纳闷,扭头一看,就见到了钟阙。
钟阙会来,一点也不稀奇,他虽然改姓了钟,但毕竟也是苏家养大的,这么大的事情,理应过来走一趟。
颜生看见他也没露出什么异色,说了几句客套话,就做了个往里请的手势。
都是同辈,倒没什么拘束,苏景点了根烟,指了个方向,说:“钟先生,客苑在那边,别走错了。”
有段日子没见,钟阙似乎瘦了点,下巴都尖了,只是眼神依旧锐利,锋芒隐约,听苏景说完,缓缓上前一步。
苏景也不怕,叼着烟,懒洋洋的笑。
“来者是客,苏景你正经点,”颜生打断了这场看不见硝烟的交锋,她拉了钟阙一下,说:“爸爸在等你,去见见他吧。”
钟阙笑了一下,反手握住她伸过去的手掌,用力捏了一下,转身走了。
“他现在姓钟,不姓苏,”颜生目送他高大背影离去,才说苏景:“你客气点。”
“不只是我啊,”苏景抽了口烟,说:“看他不顺眼的人多着呢。”
钟阙当年被苏昱收养,名字也被改成苏阙,作为养子,每逢祭祖,他的位置甚至被排到了颜生后边。
他毕竟不是苏家人,占据那么靠前的位置,族老们肯定是不情愿的,只是苏昱态度强硬,又算是半个公认的“童养夫”,才没人公开反对,私底下同辈们跟他相处的也不和睦,即便是他回了钟家,这种情况也没多大改善。
苏景看着颜生,笑嘻嘻的说:“抢走我们家小公主,哪能不吃点苦头?”
颜生有些无奈的笑了。
钟阙非常尊敬苏昱,来这儿并不奇怪,苏景调侃了两句,也就停了口,然而接下来到的人,才叫颜生大吃一惊。
是周恪。
钟阙是瘦了点,周恪却是黑了,好在他五官英挺,分外冷峻,虽然是黑了点,却也更见几分男子气概,男性的荷尔蒙爆棚。
他穿了身黑色西装,隔着外套,也能感觉到底下蓬勃有力的肌肉,颜生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来尽尽心,往常年都是我二叔来,今年被我抢了,”周恪向她一笑,牙齿雪白:“惊不惊喜?”
颜生莫名有点牙疼,摆摆手说:“快进去吧。”
周恪看着她笑,苏景也察觉出点什么了,别有深意的看她一眼,问:“怎么,认识啊?”
周恪向他颔首:“你是……”
“苏景,颜生的族兄。”
“哦,”周恪递了根烟过去:“幸会幸会。”
男人跟男人之间总能很快建立起交情,即使中间的桥梁只是一根烟,颜生懒得听他们叙话,干脆转到另外一边去,问管家具体事项准备的怎么样了。
等她回去的时候,周恪已经不见了,苏景叼着根快抽完的烟,笑嘻嘻的说:“好妹妹,追你的人很多啊。”
颜生说:“确实不少。”
苏景又问:“现在有男朋友了吗?”
颜生也不瞒着:“有啊。”
“也对,漂亮又有钱,我要是能追,肯定也追了,”苏景有点遗憾的耸肩:“就是让那些个表哥表弟知道,怕是会心生惆怅。”
“那感情好,”颜生笑着说:“要是能叫他们知难而退,那就更好了。”
“知难而退?好妹妹,你也太看不起人了,”苏景懒洋洋的说:“他们会在乎这个?”
“距离钱和权越近,就越容易暴露人性,”他终于有了点正经模样,笑着说:“别说你有个男朋友,就是你现在肚子里有个孩子,只是肯说一声,他们想接盘都要挤破头。”
颜生叹口气,说:“你要把话都说开了,那就没意思了。”
“但你不能否认,我说的都是事实。”苏景说:“你在他们眼里,比太阳还要亮呢。”
颜生无话可说,因为他说的一点都没错,所以她宁愿出来会客,也不愿意留在里边跟那些表哥表弟说话。
谁不希望别人真心待自己呢。
客人们到的不少,宅院也逐渐热闹了起来,颜生要注意的事情还有很多。
去年有个人家请客,结果客人对鲈鱼过敏,不小心吃了口,进了医院,主人家为此丢了大脸。赴宴之前,都会有人将贵客饮食上的禁忌提早告知,出了这事,显然是主人家疏忽,虽然都知道是厨子和底下人没办好,但却得叫主人家背锅,苏昱还拿这事提点颜生,让她万事仔细,别出乱子。
颜生把这话记住了,临近傍晚时特意去吩咐了管家几句,再回去时,就听见苏景再跟刚来的客人说话,正想过去呢,仔细听了两句,脚步就停了。
隔着一段距离,她看见来人的金发在夕阳下熠熠生辉,漂亮极了,那侧脸的轮廓十分鲜明,鼻梁高挺,下颌微收,线条流畅的像是一幅画。
安东尼奥。
他怎么来了?
颜生的心一下子乱了。
苏景看着不正经,却能说一口流利的西班牙语,在陌生人面前,他还是很端得住的,礼貌而不失矜持的寒暄过后,示意人带新来的客人进去。
颜生静静站在原地,目送他离去,哪知他没走多远,就停住了。
“苏,”安东尼奥回过头来看着她,说:“既然都看见我了,好歹也过来打声招呼吧。”
第56章 选择
“仔细想想, 也有两年没见了。”仆人送了咖啡过来, 颜生喝了口, 轻轻说。
“是有两年了,”安东尼奥随手搅了搅面前的咖啡, 却没有喝的意思:“过得还好吗?”
颜生还没说话,他就笑了:“哦, 我忘了, 你从来都不是会叫自己过得不好的人。”
颜生轻轻的笑,手指摩挲着骨瓷杯的金色镶边:“你怎么会来?刚才见到你,我吓了一跳。”
“就是想来看看你, ”安东尼奥用他那双迷人的蔚蓝色眼睛看着她,说:“看你有没有像我想你一样想我。”
“现在你见到我了, 有答案了吗?”颜生问。
“有了,”安东尼奥微沉的语调里有一丝叹息,他说:“你真是会伤人心。”
“中国有一句很有名气的诗,其实很适合用在这里,”颜生说:“人生若只如初见, 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念那几句诗的时候, 她用的是汉语,安东尼奥虽然也会说,但也仅限于日常交流, 至于古文诗词这些, 是听不懂的, 不过在这种时候,能会意就可以了。
安东尼奥叹口气,又笑了:“来抱一下吧。”
他比颜生高很多,两年时间过去,肩膀更宽,人也更加挺拔,如果说当初的他还是风采出众的少年,现在却是一个能担得起风雨的男人了。
颜生心里有些感伤,安东尼奥想必也一样,这个拥抱很温柔,分开的时候,他轻轻亲吻她的头发,像是从前在一起时那样,颜生感觉到了,但也没有推开。
托纳多家族跟苏家有合作,但是并不算多,更多的还是跟卡洛斯家族,后者是苏昱的妻族,他又没有续娶,安东尼奥在这关头过来,倒也不奇怪。
他打算在这儿停留几天,跟颜生见过面,又被人引着,去见苏昱了。
颜生谈过的男朋友,苏昱其实都知道,只是他自己本身就受西式思维影响很深,对这些看的很淡,所以从来没有对就这些对颜生说过什么。
喜欢就在一起,不喜欢就分开,只要别乱来,他就没什么好干涉的。
在这一点上,颜生跟爸爸很像,他们都不是会将感性思维放在第一位的人。
钟阙姓钟,不可能入赘苏家,慢慢的他们就断了,即便偶有牵连,她也很清楚那不可能长久,夏洛特去世的早,苏昱没有续娶,身边也有过几个女人,但从没有带进家里过,也没给她添个弟弟妹妹什么的,那她也不会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