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氏问她:“绿檀都忙完了?”
抬了抬眼皮子,苏绿檀生怕赵氏留她,便道:“大体都处理完了,老夫人是遇着什么麻烦了吗?要不要媳妇替您分忧?我算账是把好手,陈年旧账但凡有丁点差池我都能看的出来。”
“不用了!”赵氏慌慌忙忙回了这一句,她一个人管整个侯府,哪有不出错的时候,若真给了苏绿檀挑刺机会,找出什么纰漏,难免引起上下不满,今年这个年,可就别想过好了。
赵氏又道:“你既忙完了,赶紧回去休息,这儿我应付的了,你伺候好持誉才是要紧的。”
苏绿檀“哦”了一句,暗笑着走了。
回了荣安堂,苏绿檀把礼单上的东西圈圈画画分了类,说给了四个丫鬟听,让夏蝉拿去前院找管事使人盯着,好好地存进库房里并逐一入册,等着除夕之前,再拿对牌取了部分出来,打赏院里的下人。
晚上钟延光下了衙门回来,苏绿檀累了一大天,拖着疲惫的身子走到罗汉床前,等饭来。
钟延光见她这般,道:“今儿做了什么,累成这样。”他不紧不慢地坐下,自己给自己斟了杯茶。
苏绿檀把白天的事儿汇报了一遍,还问他:“夫君觉得我这般打赏合不合适?”
钟延光道:“随你,反正我们院里丫鬟婆子没吃什么苦头,拿了例银再给些封红就差不多了。”
“庄子上送来的东西根本吃不完,就让她们拿些分了罢。对了,鹿肉多的很,也好吃,夫君要不要送一些亲朋好友?要的话,我让前院管事去办。”苏绿檀又道:“自我嫁来后,咱们两个倒是受了陆家还有两位皇子的不少好处,好比你在南夷遇着事儿的那次,人家没少照拂我们,虽说贵重的东西侯府也送去不少,到底不比这些细枝末节显亲近。”
钟延光淡声道:“好,听你的。”
家里还是要有个女人操心才好。
夫妻两个一起吃饭后,便洗漱同寝,钟延光还是暖好了被窝让给苏绿檀,苏绿檀累的厉害了,眨眼功夫就睡着了。
钟延光看着被头发盖住脸的苏绿檀,伸手替她拨开,拢在她耳旁。
……
到了年底,朝廷命官更加忙碌,钟延光作为都督府佥事,也是无暇分身,好几日天没黑之前就命人传口信回来,夜里回不来了。
苏绿檀手上也有事忙,一时也顾不上钟延光,偶尔闲下来了,满脑子都在想他,便忍不住写了几封根本不会寄出去的信。
写写画画,消解愁绪,苏绿檀心里就好过了一些,写完了又怕信被钟延光看到,烧了又舍不得,她便想着去西梢间里找一本书出来,把信藏起来。
进了梢间,苏绿檀本想去书架子上找书,随意在梢间里看了一圈,却在书桌上看见了被书压着的一个匣子,匣子缝隙外露出帕子的一角,上面仿佛还沾了点女人的口脂。
刹那间心头泛酸,苏绿檀不禁猜想,钟延光怎么会留着女人的东西!
苏绿檀走过去,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打开了匣子,一下子愣住了,里面竟放着一个有唇印的帕子!
这帕子她认得,这唇印,她就更熟悉了,是钟延光替她擦嘴的时候弄脏的帕子,居然还没洗干净,像是珍藏似的,放在了匣子里。
放下帕子,苏绿檀在匣子里又看到了一个药瓶子,宝蓝色的,也十分眼熟,她想了半天才想起来,这不是她给国师的金疮药么,怎么一下子到了钟延光手里?
不动声色地把东西放回原位,苏绿檀心里更加想念他了,她躲在内室悄悄地红了眼眶,他是不是跟她一样,是真的喜欢了。
苏绿檀心都乱了,想起从前钟延光冷淡的模样,她当真一点都不敢相信,钟延光这样殊功劲节超越常伦,至诚高节的男人,会喜欢她。
她真的好想好想亲口听他说一句,哪怕是委婉隐晦的都行。
按下杂思,苏绿檀心道不能急切,要等他那方面好些了,一切自然水到渠成。
接下来的几天,年关更近,有的下人们也要放出去过年,苏绿檀在原先打算赏赐的基础上,又增加了几分心意。
四个大丫鬟替苏绿檀打赏下人的时候,个个都是感激又欢喜的,对苏绿檀感恩戴德。
丫鬟们把话传到苏绿檀耳朵里,她只笑道:“她们伺候我尽心尽力,该赏的,还有你们几个的也少不了。”
苏绿檀从屋里拿出几个沉甸甸的大荷包,梅兰竹菊的花纹,分别给了四个丫鬟,并道:“虽然夏蝉跟冬雪在我面前伺候的多些,我也知道春花秋月管束院里的人事也花了不少心思。”
几个丫鬟跪谢不表,忙碌了好几天的钟延光,也终于归家了。
苏绿檀在屋里一听到动静,便疾步迎了出去,还没等人走进来,人就扑了过去,撞进他怀里,不肯起来。
钟延光右腿后移一步,稳稳地把人接住了,搂着她道:“怎么了?”
苏绿檀娇声道:“好几日没见着夫君了,甚是想念。”
嘴角浮笑,钟延光却道:“这才几天没见。”
“一日不见,如何三秋夫君没听说吗?算起来,也都好几秋了。”
钟延光揽着她纤腰的手,往上挪了挪,摸了摸她脑侧,轻抚她的鬓发,音调微微上扬,道:“就这么想我?”
苏绿檀在他怀里点头,毫不犹豫道:“就是这么想你,每天都想你。”
钟延光又笑了,他何尝不想她,今日本是回不来的,硬连着熬了几夜,才把手上的事处理干净。
苏绿檀从他怀里出来,拉着他往内室去,与他一道坐下的时候,看到他布满红血丝的眼睛,心疼道:“怎么眼睛这么红?夜里难道没有睡过?”
钟延光垂眸,不叫她看见,道:“年底都忙。”
摸着他的胡茬,苏绿檀抱怨道:“再忙也不能把人给累死!都督府的人怎么这么狼心狗……”
钟延光伸手捂住她的嘴,道:“不可胡说。”
严格说起来,根本不是钟延光在别人手上受累,反倒是有不少人跟着他吃了好几天的苦头。
苏绿檀捉着钟延光的手轻哼道:“没事儿,吃几天药就养回来了。”
提起那药,钟延光心里总觉着有那么点儿古怪,也不知是什么方子,那么奏效。
第56章
夜里,夫妻两个准备在内室吃晚膳。
苏绿檀越发不规矩了,脱了鞋子,跟钟延光一起挤在三尺出头的罗汉床上的西面,盘着腿坐,右手边就是窗户。
钟延光侧坐着,瞥了苏绿檀一眼,道:“你这样坐舒服么?”
扭了两个半圈,苏绿檀道:“舒服呀,不信你试试。”
钟延光不动,苏绿檀拉着他的手臂道:“你这样坐着才难受,一会儿吃饭的时候难道要用半个背面对着我?”
苏绿檀又补了一句:“跟别人家里闹脾气的小媳妇似的。”
“这叫什么话?”钟延光皱眉,他堂堂男子汉,还没被哪个比作小媳妇过。
苏绿檀嘟哝一声:“难道不像?”
丫鬟上菜来了,朱漆食盒里端出来的菜热气腾腾,有夫妻俩都爱吃的鸡丝和鱼片,还有两样时蔬,也都很合口味。
摆好菜和碗筷,丫鬟就退出去了。钟延光盛了饭,拿起牙筷,夹了一筷子的菜,身子微微侧着,果然有些不方便,都看不到她的脸。
放下碗筷,钟延光到底是把鞋子脱了,跟苏绿檀一起盘腿坐着,他生得伟岸修长,这样子坐起来一下子离桌面远了不少,好在手臂够长,夹菜不会不便宜。
苏绿檀还没盛饭,默默地把空碗推到钟延光面前,把他的那碗饭拿了过去,道:“我盛不够。”
钟延光也没计较,自己又盛了一碗饭,与她比肩吃着。
近来几日两人都累的狠了,饭量明显所有增长,钟延光吃了两碗,苏绿檀吃了一碗多一点,饭罢,吃饱了反而觉得有些疲乏了。
苏绿檀靠在迎枕上,两腿伸直,交叠在一起,与钟延光的衣裳只有一点点距离,动一动脚趾头,就能碰到他了。
摸着腹部,苏绿檀道:“一不留神儿吃多了,夫君也吃了好多,是不是在衙门里吃得不好?”
钟延光道:“都是那样,谈不上好不好。”
苏绿檀有点儿心疼,她道:“那就是不好了,好在回来了,改明儿我亲手给你做吃的。”
“好。”
喝口茶漱了口,钟延光也往后挪了挪,让双腿松快了些。
苏绿檀问道:“明天就是小年了,夫君再不去衙门里了吧?”
“不用常去了,偶尔有事去走一趟就是。”
眸光一亮,苏绿檀道:“那就是可以在家里休息了?”
钟延光颔首,“差不多是了。”
苏绿檀大喜,道:“太好了,明天可以同夫君一起吃小年饭!”
“咱们不是经常一处吃饭么?”钟延光不解,有什么区别。
苏绿檀轻哼道:“那怎么一样,小年之后就算是过年了,过年时候,和平常怎么能一样。”
钟延光兀自思量,以前的年,他多是在家里过的,也就是家里人一起聚着吃吃饭,说说话,他一贯不爱谈天说地,多半是等吃的差不多了,同长辈们请了安就走了,至于后来女眷们聊什么,他也不大清楚。
“你以前怎么过年的?”钟延光问。
说起过年,苏绿檀明显愉悦起来,兴奋地同钟延光道:“我在金陵最喜欢的就是过年的时候!那会儿总会下大雪,等到晚上不下了,秦淮河畔烟笼寒水月笼沙,月光雪光波光,清清凉凉,冷到人骨子里去了。然后坐进一叶孤舟,小舟里放个火炉子,温着酒,两盘下酒小菜,在水上轻轻飘荡,跟我阿弟一起说着府里谁也不会听到的体己话。”
钟延光抬眸,苏绿檀回忆起这些事的时候,白皙的面颊上带着欢喜的笑容,他问:“你们姐弟俩都说什么?”
苏绿檀低一低头,指头绞着帕子,温婉笑道:“其实说的也就是琐碎小事,他跟我说书院里遇到的狐朋狗友,还有个别挚友,再就是那些爱慕他的姑娘。我呢,就跟他说我在家里学了些什么,跟继母两个又为了些什么事斗智斗勇。”
“你就是这样过年的?”钟延光侧目,视线落在苏绿檀弯弯的嘴角上,道:“也很有趣。”
苏绿檀继续笑说:“我酒量素来很好,小年夜里溜出去的时候,总是不自觉喝多了,容易喝醉,不过一年到头也就醉那一次了,反正父亲没发现就没事。”
“醉在船上?那你怎么回家去?”
苏绿檀得意道:“我阿弟背我呀,从前他小,我们不喝很多,十二三岁之后,他个子一下子蹿起来了,每年见长,我及笄的时候,就已经比我高出半个头了。也就是那两年,才渐渐容易喝的忘了时间。”
默然片刻,钟延光才从喉咙里挤出一句话:“他那身板,背的动么?”
这姐弟俩感情好的让人嫉妒。
苏绿檀道:“背的动吧?我第二天醒来总听他抱怨说我太轻了,问我在家里怎么也不好好吃饭,我吃了,就是不见长肉。”
钟延光打量了苏绿檀一眼,巴掌大的小脸,下巴尖尖的,来了侯府这么久也不见胖了多少,脖子细细弯弯,像大白鹅的长项,确实很瘦。他想起来抱她的时候,确实好轻,若是换成军营里锻炼用的举石,他单手就能拎起来了。
钟延光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想回金陵吗?”
苏绿檀抬眸,眸光可见的暗淡下去,浅笑道:“金陵远在千里,又不是京城里内城和外城这么近,回不了门。”
“如果回去了,最想做什么?”
“当然是看我阿弟长成什么样了,小郎君一年一个变的,他正是长身子的时候,下回再见他的时候,还不晓得认不认得出来了。”
钟延光眼睑微敛,问道:“只是想见他?”
轻轻点头,苏绿檀道:“嗯,只想见一见阿弟。”除了弟弟,她委实没有什么好挂念的了。
说了这么半天的话,桌上的菜早已成了残羹冷炙,钟延光起身,朝苏绿檀伸出手,道:“起来罢。”
苏绿檀把手交给他,被他轻轻松松地带了起来,踩着一双白袜站在罗汉床上,比他高了一个头,这会子换她低头看他了,倒是少有的时候。他的眉毛又黑又浓,眉形好看,英气硬朗,莫名让她觉得温暖踏实可依靠。
正看的入神,苏绿檀被他拦腰抱起,放在了床上,本能地勾住他的脖子,红着脸问:“做什么?”
钟延光搂着怀里轻如羽毛的苏绿檀,压低声音道:“叫丫鬟收拾桌子,你先坐床上。”
苏绿檀“哦”了一声,乖乖坐在床上,两手揪着被面,双脚像在水面划动,道:“我的鞋,给我拿来。”
钟延光果真走过去,替她把一双缎面的绣花鞋拿来,这鞋子也好小,他忽然想起来,苏绿檀满了十六岁,不足十七岁,年岁本来就不大,也难怪什么都轻轻小小的。
往苏绿檀衣襟前看了一眼,钟延光心想,她以后还能长些个子的,到他下巴应当不成问题。
放下鞋子,不等钟延光吩咐,丫鬟就在帘外问,要不要进来伺候。
苏绿檀唤了人进来,把屋里都收拾干净了,她还吩咐道:“打热水来我洗脚,催一催厨房赶紧把药煎好。”
等丫鬟出去了,苏绿檀朝钟延光解释道:“洗多了身上发干,我成天在家也没沾惹什么,就不洗了。”
钟延光道:“我去洗,在衙门里好几天没洗澡了。”
苏绿檀凑近了闻一闻,道:“还好嘛,没有什么味道。”
钟延光红着脸退了退,道:“我去了。”
苏绿檀笑着目送他去,等钟延光回来的时候,她也洗好了脚,换了双干净的鞋子,坐在妆镜面前,把头发都散了下来,歪着脑袋,所有的头发都落在右侧,掌心上抹了桂花油,涂在了细丝如绸的墨发上。
钟延光走进来,苏绿檀就让丫鬟都退出去了。